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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吃饱了!”转眼就不见人影。
“奇怪。溪川是不是认识那家伙呀?”京芷卉转回头对云萱说。
“溪川是从阳明转来的嘛!”沮丧的表情立刻被兴奋的八卦状取代,“瞎子都看得出关系不一般。”
“喂喂,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像是刚被喜欢的人吼过吗?”
“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
“你这家伙,只要有八卦就能活下去。懒得管你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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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人前装作豁达,可是转身背对人群依然忍不住垂头丧气。走在路上,刮向脸颊的风也越来越招摇,像被皮带抽。衣衫显得单薄了。云萱急急地加快两步,真是诸事不顺呐。
诸事不顺?听着有些耳熟。
“真是诸事不顺,才大洗了床单被罩晾出去,电视里就发出了今晚的台风预警。烦人哦,都秋天了刮什么台风!”
早上妈妈在耳畔嘟嘟囔囔唠叨的牢骚话此刻异常清晰地从脑海里泄漏出来。一个冷战。台风??
真的假的啊?
还没来得及看见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就被大团大团的乌云遮住了视线。参天的梧桐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空气迅速下沉,满耳的呼号咆哮。看来是真的。
风卷着沙石粗暴地砸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女生蹲下来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先前刻意含混的思绪在狂风暴雨的绝境中渐渐清晰—
十三岁。我在楼梯拐角处第一次见到因为不穿制服而被训导主任大声呵斥的你。迷彩衬衫被风吹得鼓鼓涨涨,你桀骜不驯地昂着头,满眼满身的侠气。当英语课代表的我搬着一堆作业本与你擦肩。
十四岁。我偷偷打听你的生日,折了一个月幸运星想要送给你,却意外发现垃圾桶中躺着别的女生为你做的巧克力。
十五岁。我站在硕大的体育特长生公告栏前看着你的名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圣华。
十六岁。我和你再次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夏日晴好。大片大片的绿染碧了你的眼眸。手里捏着统一奶茶走过的你满脸云淡风清,却照例不曾侧目。
十七岁。我想成败在此一举。校园。情书。告白。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话。最终却招来你的嘲笑。其实早知结果如此。
十八岁。我成为你的同桌。忐忑不安左右为难,却换来你的怒吼—“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奢望哪怕得到你的一个微笑也好。可现在看来果然是在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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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嗯。说是昨天回家时遇到台风,淋雨生病了。”京芷卉手中握着手机,低头又看了一遍好友发来的请假短信。
“那,好吧。让她多注意身体啊。”老师宽容地笑笑,出了教室。
“真是……她家住那么远啊!刮台风的时候我早就到家了。”柳溪川在一旁慢吞吞地收起上节课的课本。
“唔。是很远。不过……生病的原因可能不止淋雨吧。”京芷卉说着朝斜后方的钟季柏瞥了一眼,“某些人昨天的话也说得太过分了,居然还扬长而去,有没有气量啊!”
柳溪川收到京芷卉的眼神立刻会了意,“就是就是,不像个男人嘛!这么容易动怒!”
“对啊,最讨厌欺负女生的男生呐!没品!”
“没风度!”
“没水准!”
“好啦,两位,批斗会到此结束,”谢井原从讲台边的饮水机旁走回来,把手里两杯冲好的咖啡搁在了女生们面前,“人家早就走掉了诶。”
“哈?”回头,果然,钟季柏的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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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的秋阳下,三年K班的方阵中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而已。京芷卉头上顶着一本大开本数学书遮阳,身边的柳溪川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撑着一把遮阳小蕾丝伞。
“班长,一点钟时接力跑要检录了,可是沙杏久和文樱两个人全无踪影,不知道跑哪去了。”梁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啊?怎么会失踪呢?刚才还看见她们在教学楼旁边转悠。”
“可能翻墙出去玩了吧。”
“翻墙?”
“原来圣华的学生也爱好翻墙啊,还以为是阳明的特色呢!”柳溪川转过头来搭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快找两个人去顶她们才对。”
“两个人?”京芷卉为难地四下张望,整个班级方阵中剩余的女生也只有自己和柳溪川两个,“可是,溪川不能跑步诶。”
“那怎么办?”梁涉吐了口气,“只好弃权了。”
“再等等,”柳溪川的眼瞳里写着坚信,“说不定她们会回来。”
“但愿能赶在检录之前。”
“真是节外生枝。圣华的人果然没有责任心,像我们学校就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柳溪川将伞斜靠在肩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跑跳的人群嘟囔道。
“喂喂,你到底是哪个学校的人?怎么感觉像混入我方的奸细?”京芷卉的眼神睨过来。
“是圣华,现在。”柳溪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感觉你穿圣华校服就是不协调。别扭!”
“你这是打击报复。”
云萱撑着头握紧手机,脑海里重复刚才那番荒诞开始的对话。
“喂?”
“你好……那个……你是圣华毕业的吗?我我我的运动员号码上写着你的手手机号,所以……我打打看……”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像石块“咕咚”一声沉下海,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后续的声音。
许久,“呃……请问你的号码是?”
“啊?15901033×××”
“不不不。我是问运动员号码。”
“哦。是43012。”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是你的学长,严峻,现在在理工大。”
“哦,这……这样啊。那学长你忙吧,我不打扰了。”
慌慌张张地挂上手机。总是如此。眼里,耳畔,所有触觉所及,除了钟季柏再容不下别人。即使有艳遇又能怎样?
MP3里传来轻快的歌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相情愿是种烦恼;全世界的人不知道,我不在乎付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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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接力跑还是没有拿到任何名次。
沙杏久从书包里拽出毛巾擦擦湿漉漉的短发,坐在看台后草地上,接过江寒递来的维体饮料,“蛮丢脸的吧?”
“怎么会这么想?”男生有些难以理解。
“输得这么傻。早知道不用那么拼命地跑。要是根本没回来就更好了。”女生咕咚咕咚大口咽下饮料,“你千万别说什么‘尽力就好’之类的蠢话哦。”她斜了欲言又止的男生一眼,“光听京芷卉虚情假意的一遍又一遍我就想呕吐了。”
“既然那么不情愿干吗要参加?”
“还不是为了文樱。”
“就是那个整天缩在你后面的女生?”
“唔。蛮可怜的。初中时老爸病故了,家里还算有钱,有工厂。不过老妈前不久改嫁现在又怀孩子了,想叫她不读大学直接回家工作。反正有第二个孩子就不再会尽心尽力培养老大了。”
“这和运动会有什么关系?”更加难以理解。
一眼横过去,“懒得跟你说。”重新站起身放下裤腿,“要去准备跳长绳了。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
望着女生奔跑远去的背影,男生瘪了瘪嘴,“还说不愿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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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各班参赛者各就各位。”
……
一百四十。一百四十一。一百四十二。
—你究竟会不会跳长绳啊!
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
—浪费时间。
就要轮到自己了。怎么做才能不想他?
……
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
—对不起。
一百五十……
—生病的原因可能不止淋雨吧。
……
闭上眼睛。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跳过去。可是在那一秒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绊住了什么东西。
“诶!”长绳的一端从柳溪川的手中挣脱出来。所有机械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看那条褐色的蚯蚓似的东西在半空画出扭曲的线条,无数细小的尘埃被顺带扬了起来。
一瞬间。却又好像被加上慢镜头。
是朝自己抛来的暴烈。—即使心知肚明,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镇压,或闪躲。—云萱感到神经有点钝钝的。
闭上眼睛。
耳畔“啪”的一声短促的响声。想象中应该抽打在自己脸上的绳索却不知去向。
“好啦好啦。大家继续。不要再断了哦。”重新睁开眼睛时只看到击掌吆喝的京芷卉从面前晃过。所有人重新各就各位。
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三百二十……
再没有间断过。
第一名。
欢呼。跳跃。群情激昂。
混乱中思绪依旧不顺畅,时间总在结束之后回想才显得不合情理。绳子明明是向自己的脸颊飞来,怎么会在半途折转了方向?
“季柏好灵哦,刚才。”柳溪川拍拍云萱的肩,笑容暧昧地走了过去。
季柏?
目光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男生的白色校服,肩膀位置有一道鲜明的泥印,直延伸向胳膊,变成了一道红色的痕迹,从皮肤间突兀出来。
思维溃不成军。原来那一刻是他挡在了面前。
绯闻另一端的男生,无论旁人怎样评价他,在你心里永远占据最特别的位置,有不受干扰的形容词属于他—聪明。用功。安静。冷血。以及其他。
1
女生有时实在理解不了男生的思路—总是那副“遇事不求人”的痒痒挠拽腔调,说话冷言冷语不讲情面,时不时还会满不耐烦地恶语相加,可是关键时刻却为你挺身而出。更气人的是,过后又立即恢复原状不理不睬,不给你任何道谢的机会。
像如今,这种状况就让云萱头疼不已。运动会结束三天有余,每天抬头转头看见的依然是钟季柏那张“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面神经瘫痪脸。
“笃笃。”课桌面被敲击了,女生才回过神。
“走了。回家啦。真是的,自从那天英雄救美以后你就变成这副花痴样了,有没有骨气啊!”京芷卉没好气地拽过云萱的书包往里面收拾文具。
“不过,他还是那样寒冷吗?”柳溪川拖着自己刚收拾好的沉沉的书包东倒西歪地走过来。
“唔。我一直有主动跟他说话啊,可是他好像还是跟原来一样爱理不理随便应付两句。”
“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女生啦?”
“不会啊。每天还是看他大部分时间都扑在训练上,没有什么花痴迹象。”云萱无奈地歪过脑袋。
“好了啦。还在什么迹象不迹象的!明天要月考咯,你这种胡思乱幻想的状态怎么考试啊!”京芷卉满脸不屑地将书包推到云萱怀里。
“什么叫‘胡思乱幻想’啊?”无语的表情。
柳溪川立刻心领神会地配合道:“明天第一门貌似是考语文吧?”
“嗯哪。京芷卉同学,你这种造词水准怎么考试啊?”轮到云萱嘲笑京芷卉了。
“喂喂。稍微正经点吧你们!笑!还笑!哎呀,懒得睬你们,回家!”
2
翌日。
“诶?”刚进教室的谢井原怔了一下,“你今天怎么到得这么早?”
柳溪川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话,头也没抬地应着,“嗯,提早了一个小时起床。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急迫得半路摔进水沟里。”
“摔进水沟里?”男生嗤笑着,怎么也幻想不出美少女的狼狈相。
“切,有什么好嘲笑!考你个问题,要是连这个都回答不出就不用来考试了。”
男生笑而不答,心想着哪里还有我回答不出的问题。
“请问:语文课本里最倒霉的作者是谁?”
“哈?”哪里料到是这种脱线的问题。挠了挠头回答不出。
“我说吧,他绝对答不出的啦。”京芷卉笑着转过头来掺合。
“是谁啊?你说咯。”
“我啊,知道也不告诉你!”
“喂,这么没人情啊。”
“嗯嗯,我们串通好了的哦。慢慢想吧您。开考咯。”
“喂喂,你们这样影响我考试心情!”
“谁叫你那么没想象力!”
布告栏前。
“怎么样?服了吧井原?这次溪川排在你前面哦。”京芷卉双手交叉胸前得意洋洋。
“你们这是不正当竞争好不好!不过,明明大家都是第一,为什么溪川排在我前面?”
“谁叫你姓‘谢’咧?头文字X嘛!人家是头文字L,当然排在你前面啊!”
“真是……没天理。干吗突然串通好来设计我?”男生一副无奈表情。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溪川突然开了口,“因为觉得你太在乎成绩了。”
“诶?”
太在乎成绩了。其实自己从上次月考开始也意识到的确太过在乎。比起把学习当乐趣的柳溪川,实在太不洒脱。
“感觉虽然井原一直成绩很好,可是却没有真正喜欢读书,只是非常在乎成绩和排名而已,让身边人看着也很累呢!”京芷卉敛起笑容正经起来。
“玩的时候无法畅怀,学的时候效率也不高。像苦行僧一样每天24小时学习,也未必比我这样快快乐乐的领先到哪儿去吧?”
“你这样的人才稀有咧。在这之前还没有见过哪个学生这么热爱读书的。”男生反驳道。
“现在不是见过了吗?已经三年级了,井原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大截正常的高中生活吗?怎样和同学相处,怎样关心别人,怎样参加活动,都是进K班后才学会的。”
“够了吧。不用一唱一和批斗我了,我不是一直有在学吗?”男生微笑着俯下身凑到京芷卉耳边,“可以告诉我了吧?”
“诶?告诉什么?”
“那个呀……那个……课本里最倒霉的人啊。”
“喂!你居然还没想通啊?当然是李密啦!笨!”
“哈?为什么?”男生瞪大眼睛。
柳溪川装出娱乐主持人的腔调颇为夸张地揭晓答案,“因为全家都死光光了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啊。”
被瞪大的眼睛立刻翻成了白眼,“真是……史上最扯的题目和答案……”
“不觉得很有创意吗?喂,干吗走掉啊,很没情趣诶你这人!”
3
午饭时分。教室里的同学又像往常一样离奇地全部失踪。
云萱犹豫了一下还是神神秘秘地凑到埋头吃饭的京芷卉和柳溪川跟前。“诶,不觉得学校的午饭很难吃吗?”
“当然觉得啦。任何一个品味正常的少年少女都不会认为这是美味佳肴吧?”
“不过也没办法啊,学校食堂嘛!能做出什么来?”
“不如和我一起叫外卖吧?”
云萱试探性的建议果然引发了芷卉的大呼小叫,“啊?学校不是不让叫外卖吗?被抓到可能要罚款、写检查、处分或者开除诶!”
惹得窗外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哪有那么恐怖?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呃,我就说不能跟你们这些好学生说嘛!干吗那么激动!”
不料还有更加激动的一位—溪川,扑上来死死抓住云萱的衣袖,“快快快,帮我叫一份。哎呀,这个饭实在是太难以忍受啦!以前我还一直抱怨阳明的伙食差,来了圣华才知道什么叫‘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云萱讪讪地笑着,“其实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没有更差,已经最差’。”
“云萱真是不够朋友诶!开学这么久了才告诉我们可以叫外卖这回事。”溪川一边狼吞虎咽叫来的米粉一边忿忿不满着。
“不能怪我啊,想着你们这些乖宝宝应该不屑于和我们一起违犯校纪校规吧。”
“什么你们我们的。既然都在K班还顾忌什么?即使违犯校纪校规,合理的事情也应该啊。食堂的饭本来就难吃嘛!还硬逼着我们吃,分明就是垄断。”
“说的……也是。”芷卉犹犹豫豫地不断四处张望,生怕被值周生发现。
“好了啦,赶快吃。这时候大家都在吃饭,谁会那么闲来管你啊?说不定,值周生自己也叫外卖呢。”
“真的还蛮多人像我们这样叫了外卖从栏杆逢里塞进来躲在小树林吃的嘛!”发现自己其实是大多数,芷卉的表情终于稍微轻松了一些。
溪川内心无力地拍拍她的肩,“你在这学校待了两年多才终于来了个‘地理大发现’,真是够瞎!我看,你也没比谢井原强到哪去。”
听到敏感的名字,芷卉佯装若无其事地大口喝了几口汤,“哎哟,烫烫烫!”
溪川转过头疑惑地问云萱:“诶?为什么我每次提到谢井原,这家伙的反应就这么大呀?该不会这两人有什么吧?”
“哈?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你也够瞎!……哦,不过也不能怪你,人家的浪漫都发生在你转来的前一天啦,无幸目睹咯。”
芷卉异常激动地转身来打岔,“吃饭时说那么多话小心食道堵塞胃痉挛!”
“不要吵,云萱快说啦!我要听八卦嘛!”
“井原从A班转来K班是因为芷卉哦。”
“真的吗?哇,好神奇诶!像他这种人……好难想象噢。”
“不是啦不是啦!溪川不要听她瞎说,是有特殊原因……”芷卉害羞得脸涨得通红。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谁啊?克星。”男生突然面无表情地从树林后闪出来把三个女生同时吓了一跳,“真的要小心胃痉挛。”继而不动声色地端着吃完的便当盒走远了。
“他怎么会在后面啊?神出鬼没哦。”芷卉懊恼不已地不停往树林后面看。什么时候开始在后面的呢?该不会全部都听到了吧?
“谁说他瞎啦?我看比你强多了,人家早就会叫外卖了。”溪川向芷卉抛去嘲讽加同情的目光。
“承认了哦,当事人。”只有云萱抓住了井原话里的关键。
“诶?”脸更红了。
4
是又羞又喜又忐忑的感觉—被传绯闻的时候。
学生时代的绯闻百分之八十都是谣传,起初大概只是因为享受关注,当事人通常不太会过于恼怒。不知不觉,其实已经陷入了众人挖掘的壕沟,身边堡垒迭起阻塞不畅,唯一的出路就是弄假成真,从享受关注到享受暧昧。
绯闻另一端的男生,无论旁人怎样评价他,在你心里永远占据最特别的位置,有不受干扰的形容词属于他—聪明。用功。安静。冷血。以及其他。
进教室的一声“嗨”和放学时的那句“拜拜”成为每天不可或缺不被摇撼的期盼。在家里,想着快点去学校领那句招呼。在学校,又无比盼望早点放学领那句道别。于是浑浑噩噩每一天,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上学还是喜欢放学。终于有一天会找到症结,喜欢的,其实是他。与日子无关。与天气无关。与上学放学无关。
至于忐忑,更是因为在乎他的感觉。爱慕止不住,又生怕自己是一相情愿。对方每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都能在心中被加油添醋,在反复回味和反复琢磨中被标上冰冷或温暖的感情色彩,每一次标记都能影响自己许许多多日子的情绪。无论是欢喜,还是沮丧,都是小儿科的海市蜃楼,归于平静后才知道更漫长更广阔的惯常情绪,依旧还是忐忑。
芷卉仰着头站在成绩布告栏前,把对方的名字在心里点折竖横地描了又描。目光顺势下滑,平稳跃过数重障碍,落定在自己的名字上。不知为什么,就感觉说不出的和谐。
“还没看够么?万年第六。自我陶醉有什么意思,偶尔你也像柳溪川一样和谢井原并驾齐驱一下嘛!”
恼怒地回头,是玩世不恭的钟季柏。刚想搜肠刮肚找些恶语反驳回去,发现对方的表情陡变。
“怎么啦?”
“柳柳柳溪川的名字怎么……?”说话都有点口吃了,“不会是你心里不平衡干的吧?”
“诶?”诧异地转过身去。排在第一的名字不知所踪,一张大红色公告上突然醒目地被开了天窗。“怎怎怎怎么可能是我!”女生也变得结巴了。
“名字被挖掉?”云萱惊异地转过头面向溪川,“喂!你惹到谁了?”
女生满脸茫然,摇摇头。
“按理说,溪川才转过来不久,认识的人本来就没几个,哪有莫名其妙结了仇的可能性?”芷卉手撑着下巴,字字笃定地分析着。
“该不会是谢井原吧?”云萱大声朝着埋头做题的井原半开玩笑,“毕竟,万年第一的地位首次受到挑战嘛!”
男生翻着咸鱼眼抬起头来,“看我像那么闲的人么?”比任何“无聊”“变态”这类的反驳都奏效,所有人心里立刻讪讪地把“谢井原”这三个字从“嫌疑犯”名单中划去。
本来就不认识什么人,唯一有动机的井原也绝不可能无聊到那种地步,究竟是谁?是恶作剧,还是真正的怨恨?都说不清。放学后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的芷卉越想越惶恐—事情也许远没有那样简单。
看榜单时,并没有发现不妥,听见季柏说话,于是回头,再回头时就看见榜单上豁然的黑洞。
抬头。低头。回头。再回头。
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构成的蒙太奇,为什么显得异常灵异?
潜意识作祟。
觉得布告栏非常和谐,难道不是因为只有谢井原和京芷卉而没有柳溪川吗?
表面上是分享快乐忧愁的死党,潜意识却把对方当做假想敌。人做到如此虚伪,芷卉几乎有点佩服自己。颈上一阵凉。藏在人群里跟着大家去追查“嫌疑犯”,表现得又认真又卖力,实际上谁能想到她别无其他,倒真希望出点事情。甚至,这恶作剧本就是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的也未为可知。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心底最深处为自己亲密的好友刨下了一个恶毒的坑洞?
许久之前的梦的灵感骤然闪现:悬浮微雾的清晨,秘密花园,谢井原带着歉意的微笑,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运动会的计划,密码,原来答案是LXC—柳,溪,川。
这谜底曾转瞬即逝,尘封进哑然的瓦罐,阖上罐口,数层油纸去密封,最后埋进绵软温厚的泥土。足够安全,足够隐蔽,甚至连自己也觉察不到,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蓄势待发。
终于这一天,伪装的质朴与平静分崩离析。
5
吃饭时,芷卉仍心不在焉。
妈妈用筷子敲敲碗边,“诶。筷子小心被咬断哦。”
“嗯?”这才回过神来。
“楼下冷老师的儿子,在阳明中学的那个,已经拿到T大的推荐表了。你咧?”
“我们还早。推荐表没开始发。”闷头扒了几口白米饭。
爸爸小心翼翼地插进嘴来,“是不是按成绩拿不到啊?拿不到的话一定要跟爸爸说。爸爸就算拿钱砸也要搞到的—”
尾音被女孩不耐烦地打断,“说了还没发。要等到期中考以后嘛!”
“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诶!注意一下跟爸爸说话的语气好吧!要不是你平时整天木瞪瞪发呆不灵活,我们哪里会一天到晚操心呐?”妈妈不高兴地劈手夺过女孩手里吃空的饭碗,转身去厨房盛汤。
“我成绩才没烂到需要你们走后门。”闷声闷气地憋出一句。
“这怎么叫走后门呢?反正现在你不挤别人,别人挤你!不是否定你,是疏通疏通关系确保你不被别人挤。”
“切—”女生没好气地把筷子一扔转身进了房间。脸上写满了“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庸俗的老爸老妈”。
翌日。
做操回来顺着人流往教室走,溪川远远望见人群中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的芷卉,趔趄了几步跟了上去,“诶,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唔,没没什么。”女生的思绪被人突然打断吓了一跳,“诶溪川我问你,听说阳明已经发自主招生推荐表啦?”
“是啊。以前的同学昨天还打电话跟我说气死了,被找关系的人挤掉了。”
“哈?真的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啊?”
“当然啦。现在高中学校的老师不要太看重钱哦,什么加分、推荐,简直是浑水一潭。想来想去,除了明年的大学提前面试招考,最公平的就是高考了。像我们这样家境普通的学生根本别想在高中学校得到什么照顾。”
芷卉听着心绪有些乱,所谓“找关系的人”不就是自己爸妈这样的吗?
目光没重点地乱扫,突然有骇人景象映入眼帘,“喂!溪川!你背后怎么全是蓝墨水?!”
“蓝墨水?”女生着急地扭过身体想看身后,“不会啊,我从来不用蓝色钢笔。”
“是甩上去的,看来你是招惹什么人了。”
极快地下出定论,心里真真实实松了口气—憎恶你的还大有人在。比暗自嫉妒更险恶的心理逐渐抽丝剥茧,长成蔓藤覆盖了整座心房。如此,既能使你受到伤害,又遥遥与我无关。不亦乐乎。
但表面,依然得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虚情假意地帮忙追查真凶。
“到底是谁嘛!讨厌死了!洗都洗不掉!”溪川站在平常洗拖把的龙头前歇斯底里地搓着衣服。
“当然洗不掉。”双手插在口袋里的井原满脸无语地转过头去,“文科天才少女,你化学有学过清水可以洗掉墨水?”
“那怎么办?”女生抬起头气愤地指着自己身上借来的男生制服外套,“就这样过一天?”
“我还没抱怨咧!”男生边说还边打了个寒战,“外套给你,我只剩衬衫,比你更冷好不好。真是,你究竟得罪什么人了?”
男生刚忍不住发了点牢骚就被女生抢白回来,“还不是你们圣华的某个变态!”
无语了。
6
故作无辜的女生。
谈笑风生的男生。
—待在教室里冷眼旁观的京芷卉眼中的柳溪川和谢井原。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谈得来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对我冷淡又倨傲,无话可说?
在柳溪川的眼里,不过是帅气的,聪明的,少言的男生。
而在我眼里,不仅帅气,而且有腔调;不仅聪明,而且有理性;不仅少言,而且有涵养。
可是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
像钢钉敲进眼眸,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株连性被震得疼痛。却仍能装作若无其事,表情平静地转过脸去,眼睫缓慢地眨,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恨意始终伴着内心巨大的疼痛,无需言表。脑海里突然冒出些怪念头—那家伙不会是想博得井原的同情而自残吧?
越怀疑就越肯定。
完全忽略了事情如此发展的可能性。
柳溪川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蓝墨水甩到自己背后,同时不引起别人注意的。
—不必考虑。
精致如玉器的女生的脸,藏在单纯又美好的笑容之后,藏在故作孱弱的病体之下,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是你故意的。不是么?
7
随着时间推移,学业越来越紧。不要说挑战柳溪川的强悍地位,就连保持自己年级第六的名次也显得十分吃力。几次小测验,走成正弦曲线的排名示意图,内心的荒芜感愈发显山露水。
睡觉的时间从长久以来习惯的十二点推迟到一点、两点,甚至到天色微微泛白。陪伴自己的是大杯大杯的咖啡。
往往感到才躺下闭上眼闹钟就响了。离冬季渐渐近了,醒来时周遭常是一片漆黑,在被子上摸索半天找不到校服,恍然发觉昨夜根本就没有换睡衣。
穿着皱皱巴巴的紫色冬季校服,吞咽着直径10公分的包子,顶着两个显而易见的熊猫眼踩着预备铃冲进教室,就又和早已坐在教室惨白灯光下那位出水芙蓉般的、身着干净挺括的黑色秋季制服百褶裙的、周身萦绕着摩卡幽香的同桌形成了鲜明对比。
鲜明得令人想哭。
更揪心的是,后座那个自己最在乎的人恰在此时抬起头来,一脸礼貌的冷漠,面无表情地重新低下头去,手中的笔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奢望印在心里,却连映在眼里都不够格。
拖开椅子坐下前骤然发现男生正在抄的笔记,竟是柳溪川的。四种颜色的字体,工工整整。
转身的时候,仿佛是被冷空气刺激得,睫毛猛眨了几下,眼底泛起一阵潮湿。
非要这样天壤之别么?
其实自己也并不算差劲。从过去至今依旧是许多人羡慕崇拜的对象。那种让人加上核燃料都赶不上的优秀,足以让她们在做“如果可以,你想成为谁”之类的心理测试时毫不犹豫地写下京芷卉的大名。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不知不觉在三个人的世界里,沦落成青春电影中让人同情的那种丑小鸭角色,连自己都可怜自己。
课间时,身边的女生会把上课时速记的笔记重新誊写,但自己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做同样的事。每本本子都写了三四页就荒废。最终为了节约时间还是不得不借了她漂亮的一大本笔记去复印室复印。
在明亮的光线滚过机器中间的缝隙的时候,整颗心都被咸涩的羞耻感泡涨了。
可不可以也像柳溪川那样有把笔记什么的借给他的实力呢?—紧张的学业之外思考得最多的事,甚至在溺水般的梦境里,也还是无法释怀。醒来时泪水终于泛滥。
“呀!怎么了?压力太大了吧?”把前来催促起床的爸爸吓了一跳。
芷卉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目光呆滞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8
难得托糟糕梦境的福早早起床,在家里吃早饭了。芷卉机械地把妈妈精心准备的早餐往喉咙里塞,味觉好像已经失灵。
在升上毕业班之前,一家人的早餐都是钟点工赶来做的。自从上了高三,妈妈非要兴师动众地在早上五点爬起来特别给女儿一个人做早餐,虽然总是被旋风一样抱着书包冲出门说“来不及吃啦”的芷卉浪费,也从不抱怨被辜负。
而身为一家几千员工大企业董事长的爸爸,居然也放弃睡懒觉的特权,早早起床等在女儿门外以防她没听见闹钟声迟到。
生活似乎改变了很多。
“慢点啊不急,别噎着。从今天起我叫李叔叔每天早上开车来接你,放心好了。”
惊诧地抬头,正遇上爸爸慈爱的目光。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这样就好了。到了冬天早上太凉很容易感冒。我们可输不起生场病的时间呐。”妈妈接话道。
就这样告别了乘坐了近两年半的130。
特别不识好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自己被温情逼入了绝境的错觉。看似后勤完备到极致,却陷入更惨烈的孤军奋战。
在乘私家车上学的第一天早晨,路遇红灯停下来。一直在背单词的芷卉感到有点头昏,忘了坐车时不能看书的忠告而引来了不适。
偏偏世上总有这样让人郁闷的缘分。
抬起头东张西望喘气的芷卉,第一个看见的人,是站在停在旁边的130靠窗位置的少年。
时间的齿轮突然逆流旋转。
一个月前,他曾紧拥吓得快要虚脱的你,在你的耳畔低声安慰:“没事了。”
两个月前,他为了你从最强班转到最差班,以一个“肇事者不忍独享朝南教室的温暖”的蹩脚理由。
三个月前,他和你乘过同一辆车,并且笑着鼓励你:“芷卉,加油!”
同一辆车……
如今却变成这种格局。
公交车玻璃上蒙着薄薄的水汽,男生的脸也因之含混不清。芷卉知道因为自己乘的这辆奔驰车窗贴了墨色遮阳纸,所以任他怎样好视力也看不见自己。于是在这等待的数分钟,女生始终保持仰视的姿态望着他。
交通灯变为绿灯之后,奔驰“刷”地飞奔出去把老迈的公交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只是一次单方面的邂逅。
9
早自修结束后,许杨走进教室发三天前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整个空间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沉默。偏偏许杨这家伙一点顾及学生面子的觉悟都没有,用的是最省事的把考卷按列往下传的方式。
这么一来,坐在最后排人的考卷就会被前面每个同学过目,成绩一览无余,成了最倒霉的人。
谢井原这排却恰恰相反,之前的六个人最倒霉,全都在自惭形秽。
传到芷卉这里更是只剩下130和150的巨大差距。
芷卉咬了咬下唇,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直接把手伸到后面将试卷传过去,仿佛多看一秒都会崩溃。
万万不该在此时被隔壁列传下的考卷吸引注意,只瞥了一眼就足够后悔半年,148分。
“这次考得不是很好啊,平均分100都没到,130分以上只有三个。大家订正好总结完经验,中午我在办公室,你们一个个过来分析考卷。”
许杨的声音在沉闷的默然中分外清晰,唯有芷卉一个字都听不见。
失魂落魄地默坐了30秒,既没有动笔订正也没有做什么经验总结,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把考卷揉成团塞到了书包的最深处。
之后的历史课,发了狠似的拼命抄着笔记。
“诶?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地誊起笔记来了?”终于在课间时被溪川发觉了异常。
“嗯!从今天开始都要认真地总结笔记!”芷卉一边用高于正常的声调回答一边用眼角余光向后扫。
身后毫无动静。
“我看一下。啊……比我认真呢。用了很多种颜色,好清晰啊。”
不知道溪川是否言不由衷,芷卉还是很单纯地高兴着继续炫耀,“而且我的字本来就比你好。”
“那当然咯!”
看不出有任何不快。好像把自己的字难看当成了理直气壮的骄傲,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芷卉微微侧头,以佯装看向溪川的姿势看向了后排。
依旧毫无反应。
“以后找溪川借笔记的同学就都会来找我借哦?”用玩笑似的语调拔高声音下了战书。
“没问题没问题。”对方好像有点没心没肺。
怎么会还是没听见哪?做题不用这么专心吧?
正考虑着下一句还要说些什么,许杨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门外喊道:“谢井原!谢井原!……出来一下。”
预备铃同时响起。男生放下笔逆着进教室上课的人流出去。
这下,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芷卉芷卉。”
随着女生毫无热情的脸转过去,中间相隔一条走廊的云萱递来大大的笑容,“历史笔记借一下。”
无话可说地把那本精心准备的笔记双手奉上。
眼保健操做到第三节的时候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芷卉闭着眼也知道是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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