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各种品种不同的树木都以参天的架势高高在上，阳光却总能充盈地照进来。地面其实存在一定坡度。忽而大，忽而零碎的石头。有的长满一层厚厚青苔，抑或是随意地像玻璃珠撒在灌木间。

　　我看到一排的长着茂密而细长树叶的灌木丛在簌簌摇动，像一把用绿叶装饰的大蒲扇。一只毛绒绒的灰色野兔从灌木丛间蹿出，动作灵巧而十分警惕，它的两个小爪子挠在胸前，脑袋转悠着，但是看到了正在行动的高大的我，似乎是探测到危险，便一溜烟消失在树木后。

　　怪兽转过头，对我说：“刚才说到凤凰，是么？”

　　我说：“是。”

　　尘埃纷扬，如此无助地飘在清澈光束中。

　　“古代的传说是这样的，”他抬高了些许声调，继而说道：“凤凰是百鸟之王，所谓数量称为百，意思其实一目了然，就是所有鸟类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外貌还是其象征意义上，都占据着金字塔顶端的位置。而鸟，在人们的潜意识当中是女性化的。就是柔的一方面。凤是指雄性，凰是指雌性。虽然这是古人虚构的产物，但他们虚构的眼睛是带了有色眼镜的，换句话说是他们想象的眼睛不够清晰。其实凤和凰都是雄性的，只不过凰是代表了阴柔面的男性。但古人的观念十分古板与传统，认为男性是至刚，体力的象征，而帝王将相也必定归为男性的身份。这是一种没有恶意的思想误导，说其是偏见其实不然，不过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

　　我仔细地听着，不时有鸟鸣从高远的空中传来，我抬起头，除了偶尔刺眼的阳光和摇动的树枝外，连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性别在广义上说，只有两种。但是性别仅仅指的是身体象征上，而若将性别贯彻以精神上的固定模式去看待，就是愚昧的表现了。难道不愚昧么？雄性是阳刚的，而雌性又必定是阴柔的。亦有部分雄性其实是柔情似水的，而部分雌性是刚硬爽朗的，这又有什么奇怪呢。总说这个男人真女人，或者说那个女人真男人，这实在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集体意识的错误导向。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此无知。大师认清了这一点，他试图修正这个绵延了人类历史几千年的集体观念错误，但是有功却徒劳。但他坚信，集体意识的错误是会随着历史潮流的前进而逐渐被自动修正的。舆论的指向性是会不停改变的。连社会的性质和文明的进步都是在不停的发展和变化中，趋向更加完美，更为妥当。”看着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怪兽像模像样地说着这些令我几欲要摸不着方向的论述，有些微妙的感觉从我心底里滋生。

　　我抬头看到一片片轻扬的浮云被描上了光边，宁静而祥和。这片森林似乎从来不受外界的侵扰，与世无争，从历史开始的一刻起，都保持着和平而和谐的幸福气氛。

　　“时间的发展会给世界带来幸福。在时间走到那一刻，我相信这个宇宙会消除所有物理和精神上的扭曲和偏见，达到短暂的完美状态。”随后他送给我一个完美笑容。

　　我说：“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怪兽没有停住脚步，继而向前走，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几乎是在笔直前进。路途中他也没有丢下什么类似面包屑的东西或给树枝系上光鲜艳丽的丝绸，似乎他对这条路径烂熟于心，了如指掌。他反问道：“什么问题？”

　　我老实地说：“是关于那只狼和鹿的。”

　　怪兽哼了一下鼻音，说道：“你对这个传说似乎很感兴趣。”

　　我说：“不然不然，我只是觉得诡异。你还记得么，昨天在古堡前的草地上看到的图案，正有一只狼和一只鹿，而那只狼正在残食着鹿。面露凶光，让人起疑。”

　　怪兽说：“哪里有什么令人起疑的地方？食素动物注定是要成为食肉动物的狩猎目标嘛。”似乎理所当然的语气。

　　“可是那只狼怎么会爱上一只鹿，而且那只鹿也没有做特别的说明，仅仅是一只鹿而已。这个广义的象征也太模糊了。这给传说披上了一层不可言喻的不安全感。那只鹿来路不明，到最后把狼给色诱走了，也去向不明。实在是奇怪啊。”我挠挠脑袋，手指碰到了金刚圈。

　　“那你的疑点究竟是什么呢？”怪兽问。

　　“镜子。”

　　怪兽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望着我，表情神经质。

　　我感到一阵微微的凉意漫上口腔，他似乎在警惕，抑或是在警示我什么。

　　我赶紧住口。

　　他说：“你觉得狼是透过镜子咬着鹿的。是那个图案令你费解，而并非那个传说中始终没有做交代的鹿给你带来疑惑。”

　　我惶恐地点点头，表示他参透了我的想法。

　　果真是这样的。图案中的那面镜子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我想起地毯上的图案，我这才清晰地记得。原来狼和鹿隔着镜子，似乎是来自两个异端世界的人，透过这层镜子，这层隔膜，平静地对望，似乎在彼此心间，爱意燃生。但被迫不可相亲，只能是精神上的有所共鸣，意识空间里有所共舞。最终，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不确定的，时间列车必定要经过的站台所代表的这个时刻。）当这个机会点一到，那面代表着种族歧视意识和笼统代表两个种族之间的观念隔膜的镜子被打碎，说打碎不如说消失，但是镜框仍在。但毕竟，两人得以相亲，进行肉体上，最纯粹的相互缠绵。但是天气骤变，好景不长，本性最终战胜理性，狼残忍地咬下鹿的颈脖，鲜血流出。那是肉欲，最原始的杀戮天性，甚至于比性欲更原始更强烈残忍的暴力之心战胜了虚假如泡影的爱情。鹿奄奄一息。它们最终都摘下了虚假的浪漫面具，爱情不能说明一切，爱情敌不过最原始的冲动，最原始的欲望。爱情只是一个能打破规则的锤，一个驾驭在两个宇宙之间的蛀洞。而当两个宇宙相撞时，物质必定要发生爆炸，本性暴露赤裸裸。地毯上的图案，似乎是一个故事的前传，是一个相互遥望而不得相近的恋人之间的暧昧的，美好的爱情铺垫；而草地上的图案，则是挑战观众心理极限的真实的故事结局。那是生活的本来面目，那是我们作为生物不可避免的本能。故事的结局，是血腥的，邪意战胜善良。历史还太短，邪不压正频频上演是邪恶在做妥协让步。邪恶正在嘲笑正义，终有一天，邪恶会发挥真正力量，让正义好瞧。万物存在对立面的同时，也是公平的。公平，只是意识层面上。在物质层面上，公平则不是各百分之五十的分配。所以最终反物质取胜还是正物质取胜，都有待考量。

　　“别想太多，摒弃一切杂念。”怪兽说道，我便停止了脑内逐渐混乱的思考。

　　（那个头上连着小红帽断臂的怪兽又回来了，它没有现身，在暗处用猩红可怕的双眼盯着你看。小心了，危险在埋伏，你需要足够的力量去消灭这些隐患。怪物的眼睛开始流下眼泪，但并不代表着怜悯。那是生理反应。若流泪就代表悲伤怜悯，那也是一个错误的集体意识观念。我们总需要通过多方面去考量一个动作，一个事物的存在性及其包含的意义。但邪恶是无需考量的。那是反物质存在一般。破坏力无穷，始终未露出真身。）

　　森林间的树木逐渐稀疏，我的双腿在接近机械化的运动中并没有诉苦叫累，已经听不到鸟的鸣啭声了，而我未曾怀念鸟轻灵的歌唱。

　　我们走出森林，一片紫色竹林展现在我面前。

　　我甚是感觉不可思议，上前几步，终于在平行方向超过了怪兽。他将两手背在身后，满意地看着我的吃惊。迟缓移动的步伐。

　　笼罩在紫竹林的上空是一片淡淡烟雾，烟雾中的尘埃都通过光的反射变成紫色。每一根竹子都长得很高，修长的身躯仿似都经过了园林师精心的配栽。紫竹倒不是清一色的发紫，否则就油腻。小巧而轻柔地竹叶都偏银光，原本的光泽。其中点缀着几片橙色的竹叶。

　　“回来时，给我拾几片橙色的竹叶，那是非常稀有的，用来泡茶非常好喝。”他还强调，“而且养生。”

　　说罢，他招呼我进去，“你只需笔直地向前走即可。放心，没有野兽，没有毒蛇，对你来说走这段路和刚才一样，是极其安全的。当时辰到来，我会在这里接你。”他给我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我向他表示感谢，露出一个简单的微笑。

　　接着，我迈着坚实的步伐，向紫竹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