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是叛党头脑的傀儡！可悲的木偶！”奈哲尔的眼光掠过一线火光。

　　阿道夫突然认出奈哲尔来。那张脸，何其熟悉。

　　“该死的傀儡！”

　　“可怜的木偶！”

　　“你真是十分走运，么龙君先生已经驱车驶往首都了！若落入他的手中，你将接受更为残酷的审判！”他沾沾自喜道，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能自由地惩治犯人。

　　“走运极了你！”

　　“我们正仁慈地对待你！”

　　“审判！”

　　“审判！”

　　原来是你……你没死。

　　奈哲儿看到他的目光，原来他到现在才认出老室友。

　　阿谀奉承地欢呼声未落，奈哲儿狠狠地扯直了绳子，吊环从手榴弹上哐当一声清晰地脱出。

　　所有人瞬间停止了呼喊，用双手捂住耳朵。

　　血肉拼图爆开后，庆贺的欢呼和热烈的鼓掌重又响起来。

　　“审判成功！审判成功！”

　　“找到他的眼球！”

　　奈哲尔转过身，他看到一个护士蜷缩在角落里，用手捂着头，全身在颤抖着。他走过去，试图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只听到护士抬起泪光满面的脸，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上空，说道：

　　“月亮不见了，月亮不见了……”

　　奈哲尔冲出审判室，在下着茫茫大雪的夜空下，他抬头找寻着月亮的踪迹。可只见一片无垠黑色，犹如杀戮之口。星和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雪似乎被未知漩涡里的强风抖落。

　　这的确不正常，但世界依旧安然无恙。奈哲尔一时不得其解。

　　当他再回到室内时，那个向他指出月亮失踪的护士，已经割腕自尽。血从她的手腕上平整地伤口中汩汩流出。

　　“审判成功！审判成功！”

　　“安静！”

　　奈哲尔的两边眼皮不约而同地一阵狂跳。

　　他没有听到来自脑海深处的任何暗示。

　　36

　　么龙君和爱丽丝几乎是同时醒来的，当他们经历了一场漫长睡眠后，四下仍是一片黑暗。

　　雪变小了，但车窗上仍充满水汽，望去一片朦胧。

　　可是没管着这么多，爱丽丝就主动地拉过么龙君的手。

　　两人下车后，么龙君看到四名部下分别站在老爷车的四个角落，他们连夜看护在车旁。

　　在雪地上，由于自身的体重，每一步脚印都陷入积雪中。深度有细微差异。

　　爱丽丝抬头仰望漆黑的天际，“我们难道只睡了一会儿么？”

　　么龙君也不得其解，他向黑衣人询问现在的时间。其中一个黑衣人回答道：“上午十一点过十六分。”

　　说罢，黑衣人放下衣袖，令手表藏在袖子内，又将两只手背至身后。

　　“那天怎么还是黑的呢？”两人同时发出了疑问。

　　由于巧合，他们相视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爱丽丝说：“别管了，也容许天睡一次懒觉。我们快赶着这群弱狼回森林吧。”

　　四下毕竟还是一片休眠的黑暗。

　　黑衣人打开手电。么龙君也从车里取出两只。递一只给爱丽丝。

　　他们赶着一群弱狼，上路了。

　　弱狼群们跟随着爱丽丝行进。

　　么龙君和爱丽丝并肩走着，他们之间沉默不语。

　　两个黑衣人走在他们前边，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在分别一左一右地站在么龙君和爱丽丝两侧。

　　六道手电筒的光芒在雪中移动着，俨然一座会移动的岛屿上的六座灯塔。

　　么龙君抬头望着夜空。

　　“月亮呢？”有个黑衣人喃喃道。

　　他们都不知道。在这群穿着羊外套的弱狼中，藏着一只真羊。而这只羊亦与寻常的羊有所不同，它是一只克隆羊。应该用“他”吧，因为，虽然他叫多莉，但其实是只公羊。他和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多莉有着相同的名字，但他并不是伊恩·威尔默特①的杰作。他的主人是那个伪装成农场主的科学家。之于他的出世，完全出于巧合。弱狼认为这是他们披着羊皮的同类。多莉是食肉动物，但因为他在这群食素的弱狼中间生存久了，逐渐丧失了天性，于是他也跟随着这群善良但可怜的弱狼一起吃起草叶来。虽然没有血的香味和咬断筋骨时的劲爽，草叶的味道仍令多莉觉得很享受。多莉有一个妹妹，她叫萝莉。但是萝莉却在一个雨夜走失了。因为萝莉坚信自己会在这群弱狼中死去，她不能想象衰老带来的痛苦，她渴望安乐死。于是她踏上出走的旅程。原来，多莉认为萝莉说的是梦话。但当萝莉真正失踪的时候，他才信以为真。他的妹妹就就消失在一片雨幕中。多莉无法想象很多事情。此时此刻，他正在一群弱狼中，随着秩序移动，不知道他们将走向何方。他只是偶尔听到身旁的弱狼说，他们要回家了。可是对家几乎毫无概念的多莉无法理解弱狼口中的家为何物？他也同样无法想象。可他想到，家就是一个定居的地方，那农场不就是他们的家么，为什么他们要集体出走呢？多莉想起他很久没有见到博士。博士的面容像石壁上颜料剥落的壁画，渐渐失去了往昔的神韵。转念间，多莉又开始想念起萝莉来。那是个多么善良的妹妹，她惧怕死亡，所以亲自去寻找死亡。想到这里，他强忍泪意，目光低垂。看向何方，又是一片黑暗。只在弱狼部队的最前方处，有几个暖黄色的光点，那是手电筒的光芒。但光就是光，无论是阳光还是带着面具的月光，能指引迷路的孩子们回家的光就是神圣之光。生命和音乐诞生于光里。

　　大师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这似乎是一条丝绸之路啊。”爱丽丝打趣地说道。么龙君转过头笑笑，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六个人同时驻足。他们听到了除了风声以外，平原的远处传来了一股不祥的声音。

　　“那是什么？”

　　“别动。”

　　他们停在原地用手电筒胡乱在照着四方。

　　弱狼群在他们身后也同时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像一个心中暴怒的巨兽，在咒语被解除之际，怒吼着挣脱了绑住四肢的粗大铁链，此刻正从那幽暗潮湿的洞穴里向外冲。

　　“龙卷风。”一个黑衣人说道。

　　爱丽丝和么龙君对视了一眼，显得不可置信。那风暴来得实在突然，他们手足无措。

　　四个黑衣人跑过来，他们包围住了爱丽丝和么龙君。他们形成一道人体屏障，尽职尽业地贴紧着两个人的身体。

　　么龙君和爱丽丝此刻正面对面地贴着身子，体内燃生一阵温热感。爱丽丝伸出手抱住么龙君，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在么龙君的耳边说：“我不怕。”

　　他们蹲了下来。

　　风暴越来越近，雪失控地狂乱飞舞。随之而来的还有尘暴。

　　突然，那群弱狼像是有了独立的意识，他们向这六个人形成的人体小堡垒冲来。一层又一层地将那六个人埋在其中。

　　最后一只跑得稍慢的弱狼跳上了最高处，它卧倒身子，闭上了眼睛。

　　大地摇颤起来，风暴已同他们近在咫尺。

　　克隆羊的过程，就是从代号为（A）的母羊体内取出她的有核卵细胞，并分离成细胞核与无核卵细胞a；再从代号为（B）的另一只母羊体内分离乳腺细胞，取出其细胞核b。再将a和b融合，形成融合细胞c。将这些代号为c的新细胞在体外培养，融合，等待细胞分裂，形成胚胎d。接下来的步骤变得简单起来了。只要将胚胎d放入代孕母羊（C）的子宫内，让其怀孕。由d在（C）羊的体内发育，生产出来的羊，就是克隆羊。

　　这就是经典的无性繁殖。

　　在整个过程中，利用到三只母羊。没有一只公羊参与。

　　而克隆羊只是克隆大树上的一个分支。

　　我们要看到这棵大树的主干。

　　其原理即是由一个细胞复制出个体，而这个个体的遗传物质与提供细胞的生物完全一样。

　　体细胞，即是生物体内除了精子和卵子以外的细胞。只要提取任何一个体细胞中的基因组织（DNA），便可进行克隆实验。

　　更简单的说克隆就是复制生命的无性繁殖方式。无性繁殖正是有性生殖的补充。

　　多莉想起了那只和他同名同姓的克隆羊，她仅仅生存了六天就因为早衰而死。她生得惊天动地，死得风风雨雨。似乎她在开启了一道科学之门又开启了一扇哲学之窗后，就带着福音之身和噩梦之魂，远去羊的天国了。但羊的天堂是否愿意收留她，这不免令多莉也担忧起来。他相信两个多莉死后的命运，绝对是一样的。

　　“这是多莉，那是多莉，两个多莉。”

　　在农场最后一天的沉睡中，多莉梦到了他正坐在一个电影院里，那是一个黄金位置，正对着荧幕。他看到荧幕上一个克隆婴儿在一个女人的子宫里蜷缩着身子。身子半透明。子宫仿佛宇宙，孕育无数星系。每一个生命都是一束独特的光。光就是光。这束独特的生命之光不存在宿敌的黑暗，因为它诞生在特别的音乐中。那段和弦，是幸福的笑声，是温暖的海风，是爱的眼神。

　　电影屏幕突然黑了，多莉的神经被拉扯了一下。荧幕突然变成一面镜子。灯光亮起。他发现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个爱因斯坦，他们有着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衣着，他们将电影院坐得满当当的。笑容诡异。唯独孤独的他，孤独的多莉，置身其中。

　　这是个噩梦。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天国有花园，有喷泉，有音乐。

　　当么龙君和爱丽丝醒来时，他们相距至少有十米距离，仍是躺在雪地上。

　　天已微亮，雪停了，风暴也已经过去。

　　么龙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站起来，他感觉到从后背传出一阵疼痛感，骨头的呻吟。他弯过手揉着肩膀，另一只手撑着腰部，他搜索着爱丽丝的身影。刚苏醒的她正吃力地想爬起来。于是赶紧跑过去，扶起了爱丽丝。

　　“我没事，发生了什么？”她说。语调中强忍着身体上的痛苦。

　　他们环视一周，看到地上零星地倒着一只只披着羊皮的弱狼。当他们的意识彻底恢复后，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群弱狼为了保护他们，将他们包围在一个肉体搭起的城堡中，却被残忍的风暴夺去了生命。

　　那四个黑衣人也已经不见了踪迹。

　　么龙君试图寻找一只仍活着的弱狼，在雪地上一瘸一拐地行走着。

　　明亮的天光令他们的眼睛感到一阵不适，当眼睛也适应了这重生一般的天地后，爱丽丝发现了一只双脚仍微微颤抖的弱狼。她赶紧将么龙君叫了过来。

　　他们试图将这只“弱狼”身上的羊皮剥下来，但他们发现：

　　“这是一只真羊。”

　　多莉在颤动了一下身子后，流下一滴眼泪。它的生命之光便瞬间熄灭了。

　　在爱丽丝的脚边，一只毛绒绒的脚像处于惊梦中，身体一阵颤抖。他们赶紧把那只弱狼身上的羊皮揭下来，羊皮精细的做工仍令他们为之赞叹。但已经没了希望。它咽下最后一口冰冷的空气。

　　爱丽丝为它合上了眼睛，抬头看皱着眉头凝望这只生命已息的弱狼的么龙君。

　　么龙君抬起头来。

　　而如今已经没有希望了，整片荒原上像是下了一场弱狼雨，一只只穿着羊衣的弱狼以各种姿势躺在平原上，却没有一丝血迹，仿似它们是受某种神秘力量控制，突然窒息而死的。

　　么龙君和爱丽丝相拥在一起。热泪在么龙君的眼眶里翻滚。

　　此刻，那雪地上一具具令人触目惊心的弱狼尸体，像是这台舞台剧无关紧要的部分，仅仅是道具，为了完整，为了美观。

　　两个孤独的灵魂，化作了两只蝴蝶。它们旖旎从风，飞跃了瀑布的上空，飞跃了燃烧的森林，飞跃了塌陷的城市，它们穿越大气，来到寰宇。然而它们后悔了，因为在太空中，它们无法唱歌。

　　爱丽丝拍拍么龙君的后背，说：“我们走吧，趁这个世界还没有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