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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点头。但忍不住偷瞄一眼阿塞夫,没想到他也正在看着我。目光相撞,令我不知所措,我赶紧将头转过来。又看到皮娜在那儿一边抿茶一边偷笑。

  “刚才皮娜所说的禁地,就是占地一半的那片海。除了大师和大师作品,没有人见过那片海。海边被一片棕榈树林包围着,那片棕榈树林是禁地的防护膜,只有戴着真正金刚圈的人才能穿过这片森林,否则就会被电死。”

  皮娜接着说:

  “重点是:那片海的位置是会移动的。并且移动得悄无声息。总的来说就是行踪莫测,连我的水晶球都无法捕捉到它的位置。”她说罢,给我一个颇具深意的暧昧眼神,又起立去沏茶。阿塞夫也起身过去帮忙。

  “刚才皮娜通过水晶球,看到了叛党头脑的影子在森林中移动,但具体容貌我们不清楚。总之确定他是潜入这片森林了,这是极其危险的。他的力量果然很大。他能轻易地藏起月影,趁大师昏厥的时候,挟守镜鹿带他进入这个世界来。所以待会儿等雪稍微小了,我和阿塞夫将保护你找到那片棕榈树林。”

  皮娜在我们身后又忍不住插嘴道:“军装小帅哥,到那里你就得一个人走了。你头上的金刚圈会保护你。那就是你的身份认证。你将达到那片海的岸边,观赏一场行而上的海啸。海啸过后,你将和大师面对面。然后大师会亲自将你的金刚圈取下,之后你就能坐到大师的位置上,接任大师之位了。你要拯救这个世界。”

  “等等,我不理解。大师的宝座?大师长什么样子?他在什么地方统治世界。”

  皮娜拍拍我的脑袋,转过一个圈,坐到沙发上,“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大师。我们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尽职尽责地完成各自的工作而已。”

  简直像跌入了一井浆糊,我这么想着。

  “别担心。虽然叛党头脑行踪不定,能力不详,相貌不清,但是他恐怕没那么大的能耐。你有两个最好的保镖保护着呢。”皮娜说。

  这回我半信半疑了。

  阿塞夫正在整理枪支,收拾装备。

  皮娜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理石茶几上的水晶球。我不解地看看怪兽,他也凑过脸看着水晶球。

  只见视点以很快的速度穿过紫竹林,以致沿途景色变成一抹紫光。我看到了逆流瀑布。瀑布已经消失,池子干涸,池底暴晒着很多干瘪的水母尸体,亚特伍德导师眉心中枪倒在坐石上,他的眼睛翻白,瞪着上空。风将很多竹叶吹落,纷纷扬扬都是萎谢的橙色,像是被撒下烧成了灰烬的纸钱。

  “紫竹林是不会下雪的。”怪兽说。

  随后我听到皮娜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空气,她将两手捂上脸。水晶球内的图像就瞬间消失了。

  心事污染江河,泥沙流进大海,花和月都变成尸骸。

  光秃秃的水晶球,此刻显得非常浑浊,像是一颗从僵死了很久的巨人脸上挖下来的眼珠。

  这颗水晶球就是一个独眼巨人的眼球。

  雪势不见减弱,我们像是丧失了士气的绝望士兵瘫坐在沙发上,各自沉默不语。

  “你想听听木耳历险记么?”皮娜对我说。

  “我给他说过了。”怪兽对曰。

  “那说说送圣诞礼物的小精灵吧。”

  “这个我也说过了。”

  “那还是说木耳历险记吧。”

  怪兽给了皮娜一个眼神,皮娜像个拗着脾气的女孩嘟起了嘴巴。她让身子陷入沙发,不再说话。

  茶已凉透。

  皮娜突然支起身子,唱起一首她说是自己写的民谣:

  “好老的西装啊,没有人穿;好老的故事啊,没有人听……”

  淡淡的哀伤和茶香在空气中弥散。

  怪兽向我侧过身子,对我耳语道:“其实这首歌是我编的。”

  “……好老的先生啊,没有人爱。”

  41

  雪停了。

  天地格外明亮。

  和皮娜告别后,猎人阿塞夫和怪兽带着我上路了。必须是他们带着我,因为我不识路,而且身上没有武器。我只有一个危险的身份。

  阿塞夫在前边探路,四处警惕张望。一只猎犬般敏锐触觉。

  “这一路看起来十分安全嘛。”怪兽说。

  在我们这三个人的小队伍中,难得怪兽终于走在我了后面,令我倍感欣慰。

  “提高警惕。不得松懈。”阿塞夫说。

  他的声线充满磁性。

  我们穿梭森林,视野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广阔的芦苇丛。覆盖着一层雪白色的芦苇依旧迎风起浪,飒飒响亮,令我心境豁然开朗。在树林和芦苇丛的交界处,一条埋在枯草中的小溪,表面结冰,透过冰面我看到一些红色小鱼在游动。像是冰藏了一个渺小的浪漫水底世界。我们三人走进芦苇丛,芦苇颜色枯黄,但绝不显得衰老。这些旧橙色芦苇足足有两米高,我走入其中已经看不清道路。四周被一片芦苇包围着,如此行进,充满神秘感。阿塞夫用猎枪推开芦苇,令我们两个身材瘦小的过路。一路听见风过浪起,层层芦苇摩擦声翩然入耳。

  转眼看见,怪兽俨然变成阿塞夫的样子。

  突然,一个黑影从我们头上飞过。

  像是胶片中一个黑斑从荧幕掠过,无声,快速,毛骨悚然。

  我背后一凉,阿塞夫和怪兽赶紧一前一后贴紧了我的身子,他们警惕地看着四周,阿塞夫将猎枪上膛时我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他似乎像要在这咽喉要塞堵住我们。”阿塞夫说。

  他们一前一后保护着我,缓慢地向前挪动。

  “这黑影就是杀了亚特伍德导师的叛党头脑。”怪兽说,“他用妙计遮住了月影。虽然维持的时间不长,但足以令他抓住时机进到这里。小心了。你得看紧些,靠近我们。”他拉过我的手。

  我看着他的脸。因为紧张,他的面目肌肉都警惕似的收紧。

  他的眼神像是能感知危险的红外线,四处在搜索。

  看着他,我想起了在意识旅行时,那个从海面冒出头的金发男孩。我赶紧否认了我的猜测。不过我还是对怪兽原来长的什么模样充满了好奇。

  “我们穿过芦苇丛,就可以到棕榈树林了,在那里,你就要一个人过去了。”阿塞夫说,“我会把枪给你。”

  “不行。不能带武器进入禁地。棕榈树会对此敏感的。”怪兽说。

  “要是在海啸前遭遇叛党头脑怎么办?”阿塞夫问。

  “他应该无法进入禁区。”

  “谁知道呢。”

  我就凭借他们着装不同分辨两个拉塞夫。

  “如果他能进入禁区,何苦在这片芦苇丛袭击我们三个人呢。他还不如直接在海边吹着小风,唱着小歌,等明珠过去,然后单挑单,解决了他。这对他来说更为轻松,更易如反掌不是?而且我们进不去。”

  我不知道该插什么话。

  “如果你是一个平面的三角形,你能想象人是什么样的生物么。若人穿过一张纸,他们的国家,就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轮廓。那只是相差一个维度就产生如此大差距。想必叛党是从更高维度的空间来的。能看到黑影应该不错了。”

  我问:“是他杀了亚特伍德导师么?”

  没有人回答我。

  一声枪响从空中传来。

  像是在寂静子夜一个盘子突然从橱柜上砸下来。

  阿塞夫赶紧用手护住我的头,我们三个人同时压下了身子。

  “他有枪。”

  “枪声怎么会从头上传来呢?”怪兽说。

  “你话真多,看好明珠。”说罢,阿塞夫站了起来。他举起猎枪,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探看四围。

  黑影似乎从未存在过。

  我和怪兽屏息蹲着,只听风过芦苇又吹起一层浪,涛声朗朗,彼此起伏。

  “走。”阿塞夫说。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和怪兽站起来。

  我们变得更加小心,移动的步伐更加小心翼翼。仿佛不注意就踩到地雷。

  “你怕吗?”阿塞夫问。他给我投来一个鼓励的温暖目光。

  怪兽拐过手抱住了我的肩膀,说:“他是我的!”转而对拉塞夫说:“我们保护着你。相信我们。”

  那个“我们”说得极为勉强。

  我明显感觉到他在逞强,因为他的手心也溢满温热的汗,“不用怕。”

  我朝他点点头。

  看着他的脉脉眼神。

  芦苇尖上的落雪变成一片银色的光,在随风向摇闪。

  我看着怪兽,对于一个事实我已经心知肚明。他就是那个从海面上抬起头的金发男孩。

  他的眼神。

  忽然,我的意识被橡皮筋弹了一下。

  阿塞夫忽然转过身,打了几枪,我和怪兽赶紧压下身子。

  黑影从我们身后快速掠过。

  当我抬起头来,看到怪兽的眉心出现了一个黑色圆洞,汩汩流出腥红血液。

  我睁大了眼睛,深深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要哭出来。我崩溃到要吐了。

  这时,阿塞夫突然拉过我的手,将我推向前面。

  “跑!跑!直直地向前跑!”

  我没有移动,我的目光一直看着倒在芦苇丛里的怪兽。

  阿塞夫朝一个方向,惊觉地击了几枪,他再次回过头,用力地将手在空气中挥动着,对我喊道:“快跑啊!快跑啊!到树林你就安全了!”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一直知道。

  枪声凌乱,不绝于耳,旁敲侧击,十面埋伏。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像是海面上的两艘幽灵海盗船伸出大炮在互相攻击。硝烟弥漫,酒气蛀牙,嘶哑示威声。

  “诶诶!军装小帅哥!别痴愣愣地傻站着了!”阿塞夫向我冲过来,我像是被灌了铅的木偶,无法移动自己仿佛落地生根的双脚。

  阿塞夫转过身,他宽大的后背贴着我。

  他朝几个好像自己也不确定方向打去几枪,可通通落空。

  阿赛夫索性将我抱起来向棕榈树林方向冲去。

  一声最锐利的枪声呼啸穿耳,一颗子弹击中了阿塞夫的左肩心,枪险些从他手上滑落。

  他挂着枪袋,当他中弹时,枪依旧悬吊在他的肩膀上。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紧紧抱着我。

  我的听觉模糊起来。

  “快跑!”

  我从他的怀里跳下。

  枪声凌乱如失控鼓点。

  一声划破长空的鹰唳。

  芦苇涛声与风声哗然交感。还有阿塞夫的催促声。

  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我转过身,一路抹着眼泪,向前方冲去。我没再回头看一眼。在纷繁的一片杂音中,我听到了身后阿塞夫倒地的声音。但枪响仍不绝,一颗一颗子弹像暴雨砸在他的身上。连半声呻吟都来不及。

  请不要记住我。因为你将肩负更大的使命。

  我闭上眼睛,猛地向前一跃。

  精神,意识,肉体,灵魂,爱意。如同五盏悬挂在我生命之室的灯泡,不约而同地熄灭了。

  42

  这是一场在棕榈树林间的狂欢派对。

  曾经出现在我的余光中,可是我却未曾在意的美丽,一幅幅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看到阿姆斯特朗博士古堡的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动态水景图,珊瑚多彩斑斓,热带鱼身材迷人穿梭在珊瑚丛间。3D成像如此活灵活现,这如同经彩虹熏染的水域。

  我行走在棕榈树林中,耳旁是浪漫音乐,一派无忧无虑的氛围。

  一个古典美女靠在一棵树旁弹奏着古希腊的大竖琴,音乐如丝绸饰耳,典雅尊贵。在奏琴女子四周,坐着一圈细心听奏音乐的小孩。他们朴实无华的装束,天真烂漫的面孔。像是在听天使讲童话。奏琴女子向我微笑,笑靥似矜贵之花,在太空中绽放。

  三个黄色大气球在空中过处留下一道彩虹光影。我试图抓住一根绳子,但气球敏捷地逃脱了。他们似乎以我为主题说了一个什么笑话,远远飘去。

  一个小丑在不远的地方,喷火炫技。他喝下一口什么液体,朝手中的火把一喷,一头火狮子从火把中嘶吼着出现。一旁小孩鼓掌。小丑又变一个魔术,从空帽子里抓出一把又一把的糖果抛到空中。孩子们激烈地抢起来,欢声笑语,犹如银铃协奏。

  喧闹过后,我看到一张长凳上,一个带着草帽的老奶奶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大自然的气息,然后用铅笔在那本淡黄色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我好奇,走过探看。她赶紧将笔记本压到胸上,另一只握着铅笔的手在对我左右晃动。即是令我不要偷看,因为诗还没有写完。为了尊重老奶奶,我带着笑意地点了一下头,向她告别。当我走离她时,她在笔记本上写下那首诗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伸直了手,将诗放在远处,欣赏了一番,最后露出慈祥快乐的笑容。

  在棕榈树林间一个比较宽阔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白大褂,顶着爆炸头画着彩妆的科学家小心地将草地上的火箭点燃,捂着耳朵踏着跳动的小碎步跑开来。一旁围观的小精灵也捂住耳朵,等待着火箭的导火索燃尽,然后观看火箭升天。可是当导火索烧至火箭内部时,火箭像发了脾气,一动未动。这令他们悬着的心跌落了下来。小精灵们责备地看着那个爆炸头博士。他挤出笑意似的尴尬笑笑,走近火箭,欲探看故障。但是当他走到火箭旁,将两只手环抱住火箭时,火箭突然嗖的一下冲上天空。小精灵们笑声掌声一片。脸变黑的博士颓坐在草地上,成为笑柄的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我也被幽了一把默,继续向前走去。

  接着我看到了一张很长的桌子,上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食。还有用橙色竹叶泡的茶。一群肥胖的小精灵们在争先恐后地吃着这些样式奇妙的糕点和甜品。他们吃着盘里的,望着桌上的。一个戴着高帽的厨师十分帅气地抱着一盘新出炉的夹心狼角面包走过来,贪吃的小精灵蜂拥而上。转眼间,那盘子里的面包就被抢掠一空。厨师无奈地摇摇头,端着盘子又往回走了。

  再向前,我看到了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在跳舞。这里似乎是个化妆舞会。

  一个和我身高相等的男孩向我走来,他牵过我的手,透过他金色的华丽面具,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笑意和善意。他将我拉到舞池中央,到我跟前优雅地鞠了一个躬。随后,他摘下面具,原来他是怪兽,我看到他真实的样子。他的金色头发。他将我抱住。我的眼泪自然地流下来。他将和我共舞的姿势摆好,随着音乐的节奏,和旁人羡慕的眼光,我们跳起圆舞。

  一片流光溢彩,歌舞升平,棕榈树林变成极乐天堂。

  就在我迷幻于欢乐之际,一声枪响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中的现实。我看到眼前的怪兽忽然全身僵硬,他的眉心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流血的黑洞,那黑洞像是要跳出一条毒蛇般,我赶紧松开手,令怪兽直直地倒下去。

  无数双锐利的魔爪撕扯着我,无数张长满数排獠牙的血口在试图咬噬我,一根根粘稠的触手环绞住我的四肢。

  我坠入了黑暗地洞中的,黑暗地洞。

  43

  开灯、开窗。

  我在漩涡中翻滚着,所有在急速运转的物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又形成新的漩涡。

  漩涡包裹着漩涡,在我的耳蜗中掀起一阵不可抵御的风暴。

  音乐完毕又响起新的乐章,城市塌陷又出现新的海市蜃楼。

  我看到一个恐怖的战场。飞机,坦克,高射炮,冲锋枪,炸药狂轰。

  我的意识河流中混入污浊泪液,那滚滚泪水从我的眼中喷射而出,如同岩浆从山口暴泻。

  我看到了一具溃灭腐烂的尸体,他却仍然存在意识,他在脑海中写着一首诗。那诗句上攀附着的每一个字,就像一块砖头,在填补起诗人心中那尚未崩溃的殿堂的裂痕处。

  你和生活静默以对,生活就同你兵火相接。

  哪怕你和这个世界水火不容,哪怕你觉得你已经丧志了做人的资格。

  混乱,焦躁,不安,妒嫉,这些美丽的,令你觉得丑陋。

  纯真,善良,慈祥,友爱,这些丑陋的,令你觉得尊贵。

  你不懂得感叹,不懂得吹散,不懂得逃难。

  但你懂得笑话,懂得风化,懂得吃瓜。

  你还有什么不懂,你有什么懂?

  熄灯、关窗。

  44

  但我没有遗憾。

  至少,我看到了那场行而上的海啸,那场意识流的饕餮盛宴。

  我也将走向奄奄一息的大师,让他摘下我的金刚圈。

  我将成为新的大师。

  我站在海边,四下一片精美,犹如被防弹玻璃保护的油画。

  约瑟夫用一把手枪指着我的眉心。

  在他身后,希特勒举着一把同样的手枪对准他的后脑勺。

  希特勒歪过脸对我微笑,他那撇方形的小胡子,突然令我觉得性感至极。

  不知是谁先扣下了扳机。

  抑或是我们就这般天长地久地永远对峙着。

  成为了这幅海滨油画的新的一部分。

  后来,是希特勒拯救了全世界。

  这不是句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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