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以星之名，万圣节伯爵

　　四月的风，五月的星，六月有蓝空，七月是诗与歌。

　　鸟群结伴飞过绿色原野，芦苇丛随着风向摇摆，记忆是一条白寥寥的走廊，地上拖满了黑色的影子，时光撒下斑驳印迹。世界在上演着一场空旷无声的尘埃喧嚣，我一个人沉睡在月光照耀的冰层下，你用七彩的光将我唤醒。

　　那是因为透过冰层，你呼唤我时，你的眼睛里，有无与伦比的美丽彩虹。

　　这一天的日子格外值得纪念，21号，这可是萤川学院每年一度的万圣节校庆会。

　　早在三天前，整个学院就沉溺在节日的气氛中了。各种准备工作都开始运转，每个部门都要计划一个舞会节目，同时服装也要具备部门特色。譬如电影科的剧目已经外泄，那就是要在舞会当天演一出《时空穿越版哈姆雷特》。

　　还有外语科与法语科联合决定跳芭蕾舞，至于外借部呢？部长只向外放送四个字：无可奉告。

　　一切都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当然啦，这些和麦星是全然无关的。

　　因为，部长分配给她的工作也只有四个字：去扫广场。

　　没办法，谁让她还是“嫌疑犯”。腾七海一天不对她解除怀疑，她就要二十四小时服从看管。其他人都在开开心心地研究着万圣节的娱乐项目，她却只能在一大早就默默地打扫外借部的广场。

　　莎莉和隔壁宿舍的女生们结伴去吃早餐，麦星等下扫完广场，还要饿着肚子去上今天的课程，打败元理理兼成为优秀声优的道路看来是遥遥无期了。

　　“我真是命苦啊。”麦星想想自己，快要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旁监工的腾七海才不理会她的抱怨，指了指脚边的一片叶子：“快点来扫这里。”麦星忙跑过去。

　　他又指着三米远的一根牙签：“哦，还有那里。”麦星迅速掉头。

　　“先扫这里啊。”

　　麦星再次转身。

　　“等等，我要你扫那里。”

　　麦星怒了，狠狠地摔了手中的扫把，发飙道：“亲爱的部长大人，你究竟要我先扫哪边？我只有两条腿和一双手，没办法同时扫这么多地方！”

　　腾七海冷笑着哼了哼：“嗯？你不是‘R’吗？区区同时扫两处这种小事，你身为‘R’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麦星真想反驳“你才是R，你们全家都是R”，可是对方是部长，她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只好闷闷不乐地说：“部长大人，请别再开我玩笑了，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R，你只是想捉弄我。”

　　“我没你想得那么闲。”腾七海挠了挠耳朵，顺便看了眼手表，七点十分，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好了，嫌疑犯，我要先去吃个早餐，你扫完这里就可以离开了。”

　　“哦，好！”麦星终于盼来了曙光，心想着快走吧，你快走吧，你前一秒走，我后一秒就能撤了！

　　谁知比狐狸还精明的腾七海在临走前故意踢倒了垃圾桶，一脸歉意地表示：“抱歉，脚滑了，你慢慢扫，千万别急，我先走一步。”

　　望着腾七海逐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满地的果皮纸屑，麦星感觉整个人都沐浴在愤怒的熊熊火焰中！

　　“哇呀呀呀！唔哇哇哇！杀！杀！”麦星忍无可忍，抓狂得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化身为暴走霸王龙。

　　周围路过的同学都被她吓得拔腿就跑，唯独一个脚步声停留在了麦星身边。对方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冷声道：“你再这样暴走下去，就会暴走到上课时间，你想因为留在这里扫垃圾而旷课吗？”

　　麦星立刻恢复神智，转头一看，竟然是元理理。

　　“你怎么在这里？”麦星机警地皱起眉，“你是来看我痛不欲生的吗？然后想要落井下石地再对我说‘你根本不适合当声优’或者是‘我的世界恐怕你一辈子都不懂’吗？你也太坏了吧。”

　　元理理对天翻白眼，无力地表示道：“拜托，你才来到这里几天，居然就患上被害妄想症了。告诉你，我已经在这里看了足足有半个钟头了，要笑你的话我早就可以笑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哼，你现在想笑也不迟。”麦星挤开元理理，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一边扫地一边说，“我要忙，你在这里会妨碍到我。”

　　元理理沉默了几秒，随后转身离开。麦星的心顿时沉下去，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谁知不出一会儿工夫，元理理又走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个扫把，是从对面教室里拿来的。

　　麦星惊讶地看着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元理理只管默默地扫地，发现麦星的视线后抬起头，拧着好看的眉毛不耐烦地说：“干吗这么看着我？快点扫垃圾啦。”

　　“哦！”麦星赶忙回神，明白元理理是特意回来帮忙的，她心里渐渐地温暖起来，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嘛，大胃王小姐。”

　　“我可没有兴趣和你聊天，你闭嘴就好。”

　　“连毒舌这一点都没变。”

　　“烦死了。”元理理像是有点尴尬，逞强地反驳，“我可不是特意来帮你的，只是顺路经过，看到你被部长刁难，所以觉得你可怜而已！”

　　“是是是。”麦星笑嘻嘻地。

　　“不准笑！我才没打算和你和好，从来都没有！”

　　麦星眯着眼睛，轻巧地耸肩：“真巧，我也没有这个打算。你可是我的头号强敌，我的目的就是超越你。”

　　“哼，那是最好不过了。”元理理傲娇地仰起头，转过身去背对着麦星扫着纸屑。

　　麦星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笑了出来。清晨，微风，花香，还有元理理在眼前，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这一刻，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抛到脑后，麦星的心情真的verygood。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麦星都十分开心。因为她又和元理理说上了三句话，虽然只有“谢谢你帮我扫垃圾啊”和“不用客气”以及“嘿嘿”这样的对话，可麦星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班级里也充满了节日的气氛。下午时分，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会的服装与安排，这种现象在丁陆的座位附近尤为明显。不少女孩子都在邀请丁陆一同出席晚会，莎莉也不服输地进行邀约，可惜丁陆微笑着拒绝了全部的人，他表明自己已经有了晚会的舞伴。

　　女生们皆是失望地叹气。

　　元理理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真是个罪人。”

　　在一旁观望的麦星则是一脸不爽，前些天，她替丁陆把心得表写好并交给他之后，他却没有按照约定来给她进行声优培训。

　　他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啊？该不会是想要反悔吧？

　　麦星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气势汹汹地走向丁陆，无视周围女生那诧异的目光。她双手环胸，语气强硬地提醒丁陆：“你最好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丁陆眨巴眨巴眼，先是困惑地一歪头，几秒后突然恍然大悟，笑着回答：“哦！你是指今晚的晚会舞伴吧？我当然记得了，允许你做我的舞伴嘛。放心好了，为了你，我可是拒绝了不少女孩子呢。”

　　“哈……啊？”

　　麦星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要求做他的舞伴了？然而丁陆那让人误会不已的话一出，所有被拒绝过的女生都向麦星投来了杀人般的可怕目光。

　　麦星吓得满头冷汗，连连后退，真是跳进尼罗河都洗不清了。她余光一瞥，见丁陆的脸上写满了得意。麦星立刻懂了，他是故意的！

　　不等麦星向大家解释，来上最后一堂课的讲师已经在这时推门而入。他拍了几下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只好散去，麦星也乖乖地坐回到了位置上。

　　“各位同学，万圣节快乐！”讲师笑着说道。

　　所有人欢呼着回应：“谢谢讲师，万圣节快乐！”

　　“先不用谢我。”讲师神秘地摇了摇食指，接下来，他果然宣布了一个让众人后悔说了“谢谢”的消息，“虽然在节日当天说这话很扫各位的兴，不过为了尽快提升各位同学的整体素质，我决定在即将到来的晚会之前进行一次模拟考试——”

　　教室里顿时发出“不是吧”“怎么这样”“简直是魔鬼讲师”等诸如此类的抱怨声。麦星也不由得露出了非常绝望的表情，“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又来了又来了，可怕的模拟考试。

　　讲师对群众的抗议充耳不闻，清了清嗓子：“这次的考试课题可以由上一次的第一名来决定。丁陆同学，你有权来定夺这次考试的走向。”

　　获此殊荣，丁陆的表情依旧轻松自如，他礼貌地站起身，像是早就有了想法，开门见山地对讲师说：“既然如此，我提议这次考试的课题为‘面具舞会’，也就是反串的意思。由男生来配女声，女生来配男声，公平起见，无一例外。”

　　讲师考虑了一会儿，随后满意地拍案定板：“好，就这个！”

　　“晚会前还要来一次考试，真是让人兴致大减啊。”

　　“用不着担心啦，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吊车尾。毕竟有人的基础问题很那个嘛——”

　　“嘻嘻，说得对，那个麦同学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呢！”

　　考试进行的同时，前排的几名同学就在幸灾乐祸地议论着麦星的吊车尾事迹。全部都听在耳里的麦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叹一句，都是同班生，相煎何太急。

　　没想到有人出声制止了那些议论声，竟是元理理。她对那几名同学说：“请不要吵了，与其看别人的笑话，不如提高自己的实力，眼下研究手中的剧本才是最重要的。”

　　那几名同学悻悻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一句：“哼，神气什么。”

　　麦星则是满怀感激地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地凝望着元理理，理理……你果然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不过，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

　　麦星摇摇头，低下脸开始看着手中的剧本。

　　这次的题材是丁陆决定的，就连剧本也是他挑选的。

　　剧本很简单，只有两个角色的故事，是希腊神话中的小插曲——神之领袖宙斯（Zeus）与他的妻子爱神赫拉（Hera）的纠纷。

　　嗯……麦星皱着眉头，思考起故事内容的角色性格。既然是反串，那她只能为宙斯配声。

　　可宙斯是怎样的人呢？

　　宙斯是众神之首，同时又是深爱妻子的模范丈夫。可他因为一棵树而与赫拉发生争吵，原因是那棵树是他表弟的化身，赫拉却砍掉了那棵树，宙斯既悲伤又痛苦，但却不忍责怪赫拉，从而陷入一场无奈的低诉中。

　　“这个时期的宙斯尚且还是青年，青年的男性声音要深沉一些才对……”麦星喃喃自语，顺便在宙斯的性格属性旁标上了“深沉”二字的记号。

　　丁陆在这时凑过来，瞥了她一眼：“你是这么理解宙斯的？”

　　麦星一愣，转头看着他，警惕道：“干吗？你有什么意见吗？”

　　丁陆轻轻一笑，拿过麦星手中的笔，将“沉”字画掉，改成了“情”字。随后贴近麦星，在她耳边高深莫测地悄悄说：“不用太感谢我，这是私下培训的第一课。”

　　搞什么鬼？麦星很狐疑，看着他登台开始模拟考试，又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改好的“深情”二字。

　　宙斯……深情……

　　接下来，麦星便陷入了深刻的思考中，她重新考虑起宙斯的角色性格，以至于接连开始模拟考试的同学们的反串都没有听到。

　　直到讲师喊了她的名字，她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有”。她握着剧本朝台前走去时，已经结束考试的丁陆朝她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麦星没什么自信地点点头，当她站到台上时，台下发出窃笑声。她叮嘱自己不要去在乎那些，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这一次，她不能输。

　　讲师在这时催促道：“麦星同学，请你开始吧。”

　　麦星还在踌躇，讲师困惑地又叫了一遍：“麦星同学，可以开始了哦。”

　　好了。

　　麦星慢慢地睁开眼，表情是难得的认真与坚定。

　　台下的人是怎样看待她的，已经无所谓了。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深情”二字，在靠近麦克风前的那一刻，她仿佛懂了丁陆告诉她的“深情”二字的意思。

　　没错，这次的考试，她或许可以扭转自己的处境。

　　她是麦星，她有她专属的声音，就算不特别又怎样，曾被人嘲笑也不要紧。她要做她自己，她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声优。

　　这是她的梦想，她不是庸庸碌碌的人。

　　所以——不要紧张，放轻松，可以做到的，一定没问题。

　　麦星将下颌微微抬起，眼中绽放的光芒闪烁出一丝逼人气魄。此时此刻，她化身为宙斯，只轻巧地压低嗓音，一开口，爆发出的便是不可思议的富有感染力的中性声音。

　　“我亲爱的赫拉，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挚爱，

　　我愿为你付出一切，

　　包括我的生命！

　　然而——

　　我无法原谅你的所做，

　　他是我的表弟，我的亲人，我的同血同脉，

　　你夺去了他的生命，

　　你令他永远地长眠！

　　哦！

　　我亲爱的赫拉，

　　你曾让我无比甜蜜，又让我这般痛苦——

　　而我，身为众神之王，却对你无计可施！”

　　那投入了强烈感情的响亮声音，清澈、高昂，充满激情，富有王者之气，恰到好处的尾音处理，以及那不徐不疾的中性语速，完美地塑造出了一个深情而又自责的青年宙斯。

　　这样的真切演技将所有人都带入其中，讲师对麦星的表现感到十分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短短的几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还是吊车尾的女生，却有着这样惊人的潜力？

　　“没想到……你的声音会如此适合反串。”讲师不禁夸赞道，“到目前为止，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深情的宙斯了。麦星同学，不得不说，尽管你的女声很普通，可反串男声却模仿得非常好，不仅具有感染力，同时又不失坚毅。”

　　麦星还有点失神，她愣愣地只发出一个音节：“我……”

　　“啪——”

　　清脆的掌声打断了麦星的话，她转头看去，只见丁陆正在为她鼓掌。另一个掌声也跟随上来，是元理理。紧接着，大家也都慢慢地开始拍手叫好。

　　麦星一脸怔然，随后，她开心地笑起来。这是她好久都没听到过的掌声，是送给她的掌声。原来……这就是被认可的感觉。

　　真是太棒了！

　　可就在这时，走廊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哇啊——”

　　同学们吓了一跳，全部都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张望。麦星也挤到人群中朝窗外探出头，她的双眼立刻惊恐地瞪圆。

　　只见夜色之中，萤川学院的上空飘来了一只巨大的氢气球，是装扮成万圣节小丑模样的兔子氢气球。

　　“好……好大的氢气球！”麦星张大了嘴巴，猜测说，“这该不会是什么晚会前的特别节目吧？”

　　显然不是。

　　因为氢气球的竹篮里有数不清的气球坠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爆炸了，布置在广场中央的舞台在顷刻间被毁于一旦。

　　许多正在广场上的同学们都纷纷惊叫着逃窜，大家不知所措，根本顾不得去保护舞台。

　　麦星焦急不已，大家布置多日的舞台就这样遭到破坏，实在太遗憾了。她转身正想跑出去帮忙，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彻了整间教室。

　　“呜哇，耳朵好痛！”大家全部都捂住了头，那如同用刀子划裂磁带的声响钻进耳膜内壁，根本令人无法忍受。

　　刹那间，整个外借部都陷入了混乱中。那个声音持续不断，教室的门、窗，甚至电灯都剧烈摇晃起来。

　　“是R！是他出现了！”讲师痛苦地捂着双耳，惊呼道，“他又打算用错误的声音来入侵电脑程序！氢气球是他用来转移众人视线的手段，他的目的仍旧是外借部！他想用这刺耳的声音损害电脑系统！”

　　什么？真正的R出现了吗？他居然破坏了舞台，还制造出这样刺耳的声音，不可原谅……麦星咬紧牙关朝门外走去，她要抓到他才行，这样才能洗清自己不是R的嫌疑！

　　不料下一秒，一声爆裂响起。

　　走廊内的吊灯纷纷坠落，整个外借部的电力都瘫痪了。黑暗袭来，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麦星还想再往前走，一道身影突然从她面前闪过。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抬眼看去，那身影回过头来，只有两簇眼波在黑暗中转瞬即逝。

　　麦星清楚地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是漂亮的深蓝色。

　　而刺耳的声音，就在这时停止了。

　　只余下一串逐渐飘远的，来自“R”的如愿以偿的神秘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