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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了散了》第二十章

    一周后,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谭湘铭来到画廊。他取出两只分别装着两根狗毛的塑料袋,又取出一份鉴定单,同时递给董晓晗。他的神态比上次更为严肃,董晓晗从他的表情上,差不多已猜到了结果。
    “两根犬毛,出自同一只犬的身体,这是毛发专家通过最权威的科学方式得到的结果。”谭湘铭说着,望着董晓晗。此时,董晓晗盯着单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董晓晗不相信:
    “这么说,车上发现的那根狗毛,就是乔煜所养小狗的毛?”谭湘铭不容置疑道:“这是毫无疑问的。”董晓晗尽力克制着自己,可还是喊了出来:“不!这不会是真的!”谭湘铭道:“为什么不会是真的?你信不过科学?”
    “科学?”董晓晗再看看那张鉴定单,突然像疯了一样,痛苦地喊了一声,跑出了画廊。
    她在大路上一阵狂跑,一口气跑到海边,甩掉鞋子,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没头没脑地转来转去。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处于极度混乱之中,也可以说一片空白。几天来,她一直企盼着这是一场误会,却又挥不去心头那种怪怪的感觉。现在,那怪怪的感觉被科学鉴定证实了。
    仔细回想起来,乔煜那个小家,董晓晗先后只去过两次。第一次是房子刚刚装修好,乔煜带董晓晗去参观,那时候乔煜还没养小狗。第二次便是一周前,董晓晗去“取”狗毛。这就是说,把这根狗毛带进鲁小昆车里的人,不是董晓晗。
    那天乔煜肯定地说,她从来没有搭过鲁小昆的车,鲁小昆也从来没有到她的新家去过。而她的小狗,是在婚后有了新家时才从狗市抱回家的,而且不曾带小狗回过父亲家。这样,就可以排除另两种可能,第一种,狗毛不是乔煜带进去的。第二种,鲁小昆虽然经常上乔道衡家里,但小狗从未去过那里,也就是说,狗毛不是鲁小昆自己带进去的。
    那会是谁带进去的?苏竞吗?可能吗?苏竞与鲁小昆从无来往。乔煜的父亲乔道衡吗?乔道衡对小动物从来不感兴趣,即使到了乔煜家里,也不会去碰那小狗,而且乔道衡自己有车,去搭乘鲁小昆车可能性并不大。
    那么,犬毛是谁带进去的?
    那张光洁如玉的瓜子脸、漆黑的杏仁眼、动人的微笑……在董晓晗心里,曾经是那么清晰的乔煜,突然之间变得模糊起来。海风一阵阵拂面而来,吹拂着她内心的悲伤,撩动着她心底的困惑,梳理着乱如麻团的思绪……如烟的往事,与乔煜相处的所有细节,一片片、一段段,点点滴滴,全都涌现在眼前。
    董晓晗在乔煜的家里认识了鲁小昆。鲁小昆一直深得乔道衡赏识,要不然,他怎么能够成为乔道衡家里的座上宾呢?怎么能够在乔道衡的提拔下,一步步上台阶呢?可是,当董晓晗向乔煜公开了她和鲁小昆的恋情时,乔煜却并不支持。乔煜说,你跟他不合适,他这人,太工于心计。
    父女俩,一个赏识鲁小昆,一个认为鲁小昆太工于心计。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没有乔煜,自己也不可能认识陈峰。鲁小昆出事后,乔煜甚至在她面前暗示过,这事可能是陈峰干的。
    而且说陈峰即使这么干,也是因为爱你。乔煜为什么会认为是陈峰干的?乔煜还说过,陈峰家有黑社会背景。她还说过,陈峰是个用情不专的花花公子。为什么,在陈莹眼里冰清玉洁的陈峰,到了乔煜眼里,就判若两人了?还有,乔煜借董晓晗的名义,从陈峰那里拿到了百万巨款,董晓晗让她退回去,她却自作主张把钱捐给了艾滋孤儿……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她的行为好奇怪啊!
    这一串串蹊跷的言行,若在以前,只是让董晓晗稍稍会感到一点纳闷,而不会引起疑问,现在它们却变成一个个巨大的、尖锐的问号,撞击着董晓晗脆弱的神经,让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海潮声哗哗地响着,白色的海浪一次一次撞向礁石,一次一次粉碎成泡沫。天色暗了下来,海风变得凉了,董晓晗脸上的泪也凉了……
    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董晓晗转过身来,看到谭湘铭站在她的面前,他那双明净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她的关切之情。他注视着她痛苦的脸,他说:“要么,就是乔煜对你撒了谎。”董晓晗茫然:“撒谎?她坐过鲁小昆的车,却撒谎说没坐过?”谭湘铭点点头:“是。”董晓晗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撒谎?”谭湘铭道:“所以说,这是一件怪事,费解。”
    董晓晗泪流满面:“我得问问她去,为什么会这样?我要她对我做出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谭湘铭道:“你不能直接问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董晓晗问:“什么问题?”谭湘铭道:“会不会在很久以前,鲁小昆与乔煜有过什么私情?”
    董晓晗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说过,乔煜也从没说过。”谭湘铭道:“这种事怎么可能往外说?”董晓晗道:“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谭湘铭道:“也许比较隐蔽吧。”董晓晗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不会!我先在学校认识了乔煜,后来在她家里认识了鲁小昆,如果他们之间有事,我不会感觉不到。”谭湘铭道:“你感觉不到,那是因为你不爱他。”董晓晗说:“当初如果不爱,我是不会跟他结婚的。”谭湘铭道:“那不是爱情。你的爱情是从陈峰开始的。”董晓晗忽然泪雨滂沱,喊道:“不要再提陈峰,我受不了了!”
    谭湘铭呆呆地望着她的脸,半天,他说了一声对不起,一屁股坐到旁边礁石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支,缓缓吐出一股烟雾。
    董晓晗跑着离开了海滩。披在肩上的男式衣服掉落在地,可她并没有察觉。谭湘铭凝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脸上是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复杂表情。抽完一支烟,谭湘铭站起来,从沙滩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大踏步离开了。
    当晚,董晓晗在床上辗转反侧,电话铃响了。谭湘铭的低音从电话里传来:“晓晗,你现在必须要做一件事,立即找警察谈谈狗毛的问题。”董晓晗问:“把两根狗毛和鉴定结果送到主办案子的警察手里?”谭湘铭果断地说:“对!”董晓晗问:“主办这案子的是苏竞,乔煜的老公。”谭湘铭问:“他没有合作者吗?”董晓晗说:“有,他们中队队长安丽。”谭湘铭道:“去找安丽。”董晓晗不假思索断然否定:“不行。”谭湘铭问:“为什么?”
    董晓晗说:“警察未必会相信我说的,安丽他们一直以为我是坏人,他们或许还认为我在诬陷别人呢。再说我和乔煜那么好,没有谈不出口的话,我还是找她开诚布公地谈谈,向她问个明白。”谭湘铭闻言立即制止:“千万不能!你不能直接找她问。你和乔煜的感情我理解,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别冲动,听我的没错,你先睡吧,明天我来看你。”
    董晓晗整夜未眠。乔煜那张美丽、善意的脸,像一把剪刀,把董晓晗的睡眠剪得支离破碎。
    她不断从梦中惊醒,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和煎熬。
    第二天,正好是董晓晗的休息日,她正打算去找乔煜,谁知一大早谭湘铭就敲开了门。他提出要重新检查一下那两根狗毛。董晓晗二话没说,把两只小塑料袋拿出来。谭湘铭则乘机用另外两只装着同样狗毛的小袋将之置换。之后,他再三告诫她,千万不可对乔煜说破此事,待他想出万全之策再做计较。
    董晓晗暂时克制了质问乔煜的念头。她站在窗前,握着精致的水晶小羊,不停地把它举到眼前,久久望着它,眼睛里充满困惑。
    在一间幽静的茶室,谭湘铭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安丽。
    “是我给你打的电话。”他开门见山说。安丽看了他一眼:“你是董晓晗的什么人?有什么重要情况要提供?董晓晗为什么不自己来?”
    谭湘铭将事情陈述一遍。
    听罢,安丽望着两只装着狗毛的塑料袋和一纸专业鉴定书,思路清晰目光犀利地提出质疑:“一根狗毛,这又能说明什么?”谭湘铭道:“说明不了什么。但有疑问就得弄清楚,这不是你们的工作原则吗?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你不觉得吗?”
    安丽回到局里,打电话把苏竞叫来。听苏竞谈完了手头的工作,安丽漫不经心地与苏竞闲聊起来:“立生公司要拍卖那辆凶车,这事你知道吗?”苏竞摇摇头:“不知道,你从哪儿知道的?”安丽笑道:“怎么样,咱们打个申请,请局里给批点钱,把它拍过来?听说那车不错,跟新的似的。”
    苏竞道:“人家知道的都避之不及,你就一点不忌讳?”安丽道:“咱是什么人?怕什么?”苏竞笑着摇摇头:“让局里批钱买车,够呛。”安丽道:“我想价格不会太贵,不买挺可惜的,哎,那辆车你坐过吗?”苏竞反问:“我坐过吗?我怎么会坐那个人的车?”安丽道:“那个人是你岳父家里的常客,我还以为你搭过他的车呢,想找你谈谈感觉呢。”苏竞道:“什么感觉?我跟那个人从来没有过任何来往,我跟岳父的关系都很一般,除了过年过节,很少上那边去。人家瞧不起咱。”
    安丽笑了:“这也是一种压力嘛,要不你怎么上进。不过也没什么,只要媳妇对你好就什么都有了。哎,你岳父常到你们家看你们吗?”苏竞摇摇头:“就去过一次,我和乔煜婚礼当晚,在酒店里送完客人,他跟我们一块回去,就坐了一会儿,不到半小时吧。”安丽问:“后来就再没去过?”苏竞道:“人家太忙,哪有时间来看咱?后来都是我们去看他。不过,我工作也忙,乔煜去得多,三天两头回去,不放心老爹一个人。”
    这时办公桌上电话响了,安丽去接电话,苏竞就离开了。接完电话,安丽关上门,从保险柜里取出两只装着狗毛的塑料袋,摆在办公桌上,陷入沉思。
    当谭湘铭再次与安丽碰头时,安丽告诉他,“现在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乔煜把小狗带到父亲家,鲁小昆去乔家做客,碰巧沾上狗毛,带进车里去了。这一情形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谭湘铭觉得虽是凑巧了些,而且还有些牵强,但也不是说不过去。他问安丽:“这么说,这狗毛与鲁小昆的死不会有什么关系了?”安丽道:“不一定有关系,查案子有时候需要丰富的联想力,有时并不需要,想象太多反而坏事。”
    “但愿是我想得太多。”谭湘铭自嘲地笑笑,离去。
    在谭湘铭的建议下,董晓晗决定重回鲁家,重新检查鲁小昆的遗物。恰逢四月一日,这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转眼之间鲁小昆离世已经一年之久了。清晨,草叶上还挂着露珠,董晓晗已经来到了墓园。她把一束百合摆在墓碑前,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抚着石碑。石碑上积了一年的灰尘一层层沾在她的手指上,不一会儿,两只手就变得黑了。
    小昆,这个罪人又来看你来了,你如果能够原谅她,那就告诉她,是谁害了你?你给她托个梦好吗?托个好梦,不要老托那种噩梦呀!董晓晗默默地望着石碑,心里一阵阵悲伤涌起。
    一行人从远处走过来。走近了,在董晓晗身后停下脚步。只听一个尖细的女声斥责道:“少演戏吧,我哥哥他不欢迎你。”董晓晗回过头,看到鲁小渐,还有一位保姆模样的女孩搀扶着鲁父。斥责她的正是鲁小渐。鲁父一言不发,转过头去,不愿看董晓晗。在鲁小渐的逼视下,董晓晗低下了头。她站起来,无声地退向旁边。鲁小渐走上前来,把董晓晗的百合推到一边去,然后把拎来的物品一一摆在碑前。有鲜花,还有不少食品,都是鲁小昆生前爱吃的东西。鲁父在碑前坐下来,呆呆地盯着墓碑,忽然,老人老泪纵横,呜呜地大哭。
    老人无比苍凉的哭声,在静悄悄的墓园突然炸开,犹如万枚钢针齐齐扎在董晓晗的心上。董晓晗上前把自己带来的百合捡起来,默默无语地抱在怀里。有几瓣花已沾上污迹,董晓晗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认真地擦拭着,但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地擦拭,花瓣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来那种白玉无瑕的颜色。
    鲁小渐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鲁父经过董晓晗身边,脚下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身子趔趄一下,董晓晗急忙伸手扶住老人,鲁小渐上前一把推开董晓晗,搀着父亲走了。望着他们走远,董晓晗把百合重新小心翼翼摆在鲁小昆的墓碑前。
    鲁小渐陪父亲回到家里,安顿父亲服了药,吃了东西,扶父亲回房休息。这时门铃响起。那个保姆模样的女孩跑过来开了门,董晓晗站在门口。
    董晓晗用恳求的语调道:“让我进去好吗?”女孩不理她,仿佛大敌临前,双手挡着门,慌忙扭头冲屋内喊:“小渐姐,你快来!”鲁小渐从屋内出来,看见董晓晗,立即瞪圆双眼:“你来干什么?”董晓晗恳求道:“小渐,让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讲。”鲁小渐训斥道:“我们容忍你逍遥法外,对你够意思了,你还想干什么?进来?你还有脸进这个门?快走!别再让我们看见你!”
    “我进去有事,让我进去!”董晓晗不容分说,侧身往门里挤。鲁小渐哪里肯依,抓起她的衣领使劲往外推。董晓晗任凭鲁小渐推搡着自己,双手拼命抓住门框,一副非进不可的架势。她这副样子彻底把鲁小渐激怒了,鲁小渐抬起巴掌,对着董晓晗的脸不由分说噼里啪啦一阵猛扇。
    血从董晓晗的嘴角流出来。她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可她始终一声不吭,既不还手,也不躲闪。她就那么死死地抓着门框,双脚死死钉在地上,脸上血泪混合,任凭鲁小渐疯狂对她实施暴力。
    鲁小渐打得兴起,压抑了一年的仇恨和愤怒统统在此时发泄出来,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处于癫狂状态,无法让自己停下手来。她一边发疯地殴打董晓晗,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你还我哥哥!你赔我哥哥!”她哀伤凄厉的叫声,令董晓晗痛苦无比,也让脸上的疼痛麻木,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霎时,楼上楼下的邻居闻声而出,一群人将她们围起来,有人上前拉开鲁小渐,有人劝董晓晗赶紧离开。保姆惊慌失措地扶来鲁父,愤怒的鲁小渐这才罢手。此情此景让鲁父受到刺激,老人家浑身颤抖,指着董晓晗颤声道:“你……你……你还回来干什么呀……”董晓晗仿佛没听到鲁父的话,她嘶哑着嗓子冲鲁小渐喊道:“你把我打死了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早受够了!”鲁小渐哭着尖声骂道:“你要死就从楼顶跳下去,不要来恶心我们!”
    鲁父颤抖的手指着她们道:“作孽啊!是不是看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一口气?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董晓晗闻言心一酸,不再理会鲁小渐,乘机跨进门里。鲁小渐在后面砰地关上门。
    董晓晗抹一把眼泪,走进往日的卧房。房内摆设基本没变,但她自己曾经遗留在这里的衣服、物品,凡属于她的私人东西,一丝一毫的踪影都看不见了。鲁小昆的一切还在,不论衣柜里的服装、领带,还是他习惯于放在抽屉里的各种小物件,都与他生前摆设得毫无二致。董晓晗触景生情,热泪滚滚。
    董晓晗开始翻箱倒柜,一物不漏地仔细检查着鲁小昆的所有遗物。她把柜子里、皮箱里所有的东西全捣腾出来,摊了一地,她自己跪着,趴着,企图从一堆物品中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鲁小渐冲进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又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她质问她翻什么。董晓晗不理会。鲁小渐便抓起一只药瓶砸向她,董晓晗也不躲避,幸好是个塑料瓶,在她脑袋上撞击了一下又落到地上,没让她受伤。但她几乎毫无知觉,继续翻找着她需要的东西。她希望能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比如大衣口袋里,或者箱子夹层,能够找到日记本或者电脑软盘之类的东西,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董晓晗从地上爬起来,面容发呆,双腿已经麻得站立不稳。但她还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鲁小渐的辱骂和殴打,她毫不在意,最后又执意冲进鲁小昆的书房。
    她先是打开电脑,查看了贮存在电脑硬盘上的所有文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她又打开书柜,一本一本查看鲁小昆的书籍。鲁小渐还在不停地叫骂,质问她究竟要干什么。董晓晗充耳不闻。鲁小渐冲上前来,企图把董晓晗从书柜前拖走。董晓晗使劲挣扎着,宁死也不离开。最后鲁小渐无可奈何,把一摞书扔到董晓晗脸上,哭着跑出去了。
    这天惟一的收获,是董晓晗从书柜最下层的小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手写的通讯录。是鲁小昆的。从纸张来看,通讯录已经很旧了,在鲁小昆生前,这东西早就被商务通代替了。可是此时,董晓晗翻着这本通讯录,仿佛翻着一个宝藏。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她的眼帘:袁鹏!
    袁鹏两字的后面,记着一串地址。一个位于某县某镇某乡的地址。董晓晗一阵激动,她
    毫不怀疑这就是她曾经踏破铁鞋要找的那个袁鹏教授。董晓晗刚想把通讯录装进口袋,鲁小渐又一步跨进,冲上来一把从董晓晗手里夺走通讯录,厉声道:“休想把我哥的东西带走!”
    董晓晗扑上去,抢那个通讯录。她哭着说:“你把它给我!我有用!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到凶手,为你哥报仇雪恨!”鲁小渐一脸怒气与讥讽:“报仇?真想为我哥报仇,你就买一包毒鼠强自己吞下去!”
    董晓晗不顾一切扑到鲁小渐身上,又把通讯录夺了回来,她在书房内团团转着,终于找到一支圆珠笔,用身体紧紧护着通讯录,在鲁小渐的撕打中,强行把袁鹏的地址记了下来。然后,才把通讯录还给鲁小渐。
    离开鲁家前,董晓晗走向鲁父,她哭着说:“爸爸,我对不起您,我这一辈子都欠了您的,我不敢请求您的原谅,我只要请您相信,我也很痛苦。也要请您相信,我从来都没忘记过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不幸……”
    董晓晗泪流满面地跑出去。
    在谭湘铭的陪同下,董晓晗终于找到了袁鹏教授。在一个乡下的小院里,袁鹏坐在藤椅上,确切地说,他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瘫在椅子里。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照在一块朽木上。袁鹏眼仁混浊,视线呆滞,嘴角往一边歪扭着,口水不断地从嘴里流出,他看见来客,想示意客人入座,左手抬了抬,却没抬起来,相反却在不停地抖动。这情景令董晓晗心酸不已。
    袁鹏几乎说不了什么完整的话。幸好袁鹏还有思维,他很快明白了客人的来意,他口齿不清地叫人拿来一只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董晓晗立即看到方婕的电话号码。那是国外的号码。袁鹏哆哆嗦嗦地告诉董晓晗,若想了解小昆,最好去找方婕,方婕或许比自己更了解小昆。
    谭湘铭与董晓晗道过谢,留下给袁鹏带来的礼物,离开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董晓晗惆怅地说:“你能想到吗?这就是桃李满天下的医学教授,出版过多部学术专著的医学专家。”谭湘铭说:“是啊,有什么都不能有病,人世间最可怕的非病魔莫属。”董晓晗叹口气:“我觉得比病魔更可怕的是人心。”谭湘铭点点头:“有道理。”
    这是个春天的早晨,乡间明媚的阳光照在董晓晗的身上,可她的心情,却灰暗到了极点。幸亏谭湘铭任劳任怨地陪着她奔波,让她孤独的心灵不断地感受着丝丝慰藉。
    董晓晗上电信开通住处的国际长途,晚上一进屋门,就抱住话筒拨打那个陌生的越洋长途。
    然而,却无人接听。从这天开始,她又打了多次,每次都是无人接听。一度让她怀疑,那里到底有没有方婕这个人。在一个清晨,董晓晗又一次拨打过去时,她做出决定,如果还是无人接听,她就必须第二次去乡下看望袁鹏教授。谁知,正这么想着,电话却被人接起来了。
    一个女性的声音从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董晓晗顿时百感交集。
    正是方婕。听到董晓晗自报家门后,方婕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她似乎并不欢迎她的电访。
    两人连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便切入正题。方婕礼节性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儿?”董晓晗道:“小昆去世了。”方婕顿时沉默了下来,半天,她低声道:“什么时候的事?”董晓晗道:“去年春天。”
    接下来,董晓晗把鲁小昆遇害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讲给了方婕。方婕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又是长长的沉默。过了好一阵,方婕问:“为什么到现在才通知我?”董晓晗道:“我以前找过你,可没找到。”方婕问:“为什么现在找到了?”董晓晗忽然抽泣起来:“我也不知道。”方婕问:“你找我,需要我做什么?”董晓晗道:“我觉得我对小昆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想你可能会给我帮助。”方婕又是沉默,一会儿她道:“给我时间,让我想想。”
    电话挂了。
    几乎凭着一种感觉,董晓晗感到方婕心里似乎埋藏着什么秘密,欲说还休。
    从这天开始,董晓晗跟远在英国的方婕打过无数次越洋长途。房间里没有电脑,不可以通过网络联系,董晓晗每天吃的主要是方便面、龙须面和小白菜,其实她吃什么都吃不出滋味。
    她把省下来的钱都用在越洋长途上。在方婕面前,一向拿自尊当招牌的董晓晗已经把脸皮磨得厚厚的。面子,尊严,什么都顾不得了。
    董晓晗在电话里对方婕说:“虽然你始终不肯说什么,但我有一种预感,很多疑团只有你才能帮我解开。”方婕问她:“你就这么自信?”董晓晗说:“不是自信,是一种感觉。不知这种感觉是不是一厢情愿,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不管它有多么渺茫,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我也愿意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方婕又沉默下来。
    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方婕总是一声不响地听董晓晗哭诉,而她自己什么也不说。有时候方婕也会不耐烦地说,你能给我时间吗?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有一天早上,董晓晗从半梦半醒中爬起来,又把电话打过去。
    她已经摸到了规律。如果晚上打电话给方婕,方婕那边正好是白天,而方婕的每一个白天似乎都非常忙碌,没有接听电话的时间,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董晓晗只能算着时差,
    在方婕那边是深夜的时候,才能打过去。
    方婕的声音遥远地传来,董晓晗就止不住哭起来,恸哭不止。内心里,那个从未谋面的方婕,因为曾经与她共同与一个男人有过亲密关系,便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近感。这只是她的感觉,她并不管方婕是否也有同样感觉,也不管方婕能否接受这种感觉。她抓着话筒,向方婕悲泣不止。
    方婕的态度,已由最初的漠然,渐渐地有所好转。她现在愿意拿出时间倾听董晓晗的诉说,也会适当地劝劝她,但始终不与董晓晗深谈。此时此刻,不知是不是董晓晗感染了方婕,方婕握着话筒,也忍不住哭起来。她的伤心似乎比董晓晗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婕边哭边道:“你为什么老是向我诉说你的痛苦?你太自私了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这里混我很不容易我也很痛苦你知道吗?”别人都知道方婕出去攻读博士学位,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干什么。到英国五年了,她连学校的门还没进去。这些年来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工作,早晨要到超市去卖货,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去餐馆洗碗,晚上去医院当护理,夜里十一点以后才能回住处,到现在还没有合法的身份,打工都是偷偷摸摸的……这就是方婕在英国的生活。
    董晓晗停住了哭。她被镇住了,震惊不已。她一直以为方婕已经拿到了学位,在英国已经拥有一份稳定和收入高的工作,过着至少是白领的生活,也许已经找到了如意郎君。要不然,她为什么一直待在英国呢?她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一名医学硕士,跑到英国去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董晓晗拭掉脸上的泪,呆呆地问:“你为什么不进学校读书呢?”
    方婕辛酸不已道:“读书曾经是我的梦想,可你知道英国学校的学费有多昂贵吗?你知道这里的房租有多贵吗?你知道生活在英国每天需要多少最基本的消费吗?”一开始方婕为读书才去打工,想攒够了学费就攻读学业。后来她的心理发生了变化,觉得还是先赚钱吧,钱赚够了就回国,找个人结婚,生孩子,有个自己的家……她太累了,不想再读什么书了。
    董晓晗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她万万没想到方婕当初两手空空跑到英国去,读书的学费全要靠辛辛苦苦打黑工、省吃俭用来积攒。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为读书出国,出去了居然又不愿读了。她也这才明白,为什么几年来方婕就如同蒸发一样,与国内所有亲朋好友切断一切联系。董晓晗问:“鲁小昆以前是爱过你的,你出去的时候没有学费,他就从来没想过帮助一下你吗?”
    方婕收住哭泣,苦笑道:“他?爱的时候什么都舍得给你,可我离开了他,就成了一个外人。”董晓晗呆住了。看来,当初自己提出离婚,鲁小昆立即把家里的钱全部转移,那不是冲动下的行为,而是骨子里的习惯。不然,方婕为什么这么评价他呢?方婕又道:“不过我从没对他谈过我的状况。出来以后联系少了,我的真实情况他并不了解。”
    董晓晗问:“你知不知他为什么要转行?放弃他的医学?”方婕说:“也许医学让他伤了心吧。”董晓晗还想再问,方婕忽然道:“有空再详谈吧,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董晓晗沉默了一下:“方婕,你把你的银行账号告诉我,我给你汇钱过去。”
    这么说的时候,董晓晗已经决定把自己卖小屋的那笔钱赠送给方婕。那笔钱共有九万五,她有一阵没工作,零零碎碎用掉五千元,剩下九万存在银行。一年来她省吃俭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敢动用它,因为那是卖掉一位亲人的毕生遗产,所以那笔钱像命一样珍贵。现在,可以把它派用场了。
    方婕显然十分意外,她万万没想到董晓晗会有这样的想法。董晓晗说:“你在外面不容易。
    我把九万块钱换成美元给你汇过去,赠送给你。但我有条件,你要回答我所提出的所有问题。”方婕道:“九万块钱人民币,你以为能帮我什么忙?”董晓晗道:“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你可以说个数,我会在以后慢慢给你。你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来个电话。”
    方婕忽然哭起来。
    方婕没有说出她的银行账号,她把电话挂掉了。
    一缕缕阳光射进室内,照在董晓晗疲惫、失血、伤心的脸上。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无精打采地去洗漱,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董晓晗从银行里把九万人民币全部兑换成美金,另存了一个存折。她等待着方婕的电话。她想,方婕为了赚钱连读书都可以抛弃,那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了钱跟董晓晗谈出一些往事呢?难道这比在餐馆洗碗在医院里做钟点工还难受吗?
    她相信,方婕一定会打电话来找她的。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下班后,董晓晗迈着疲惫的步子上楼梯。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浑身哆嗦一下,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她的社会交往极少,乔煜找她一般打手机,谭湘铭找她也是打手机。这个时间固定电话响,她有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可能是方婕。
    董晓晗奔进屋去,抓起电话。
    果然是方婕。
    “方婕,你终于想通了?你快把账号告诉我,我明天就把钱给你汇过去!”董晓晗急急忙忙说出滚在心头多日的话。“晓晗,你在哪里?你可以出来吗?到天晟大学门口的咖啡屋
    来,我等你。”方婕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清晰无比。董晓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儿?”方婕说:“我已经回国了,昨天刚刚到天晟,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董晓晗激动不已。几乎顾不上思考,她抓起刚刚放下的包,飞奔出去。
    校门口那间咖啡店已经很有些年头了。门边的木头装饰已经发旧,发白,在繁华都市里,在大学校园的门边上,小小咖啡馆流露着风雨沧桑的书卷气息。
    董晓晗下了出租车,一步跨进去,在吵吵闹闹的咖啡店里,一眼就望见了方婕。这是她第一次见方婕,几乎凭着一种感觉。同样,方婕一眼认出了她,也凭的是直觉。董晓晗压根想不到方婕会突然回来,感动的情绪涌在胸口,让她一时找不到能够表达自己心情的恰当言辞。
    同时,她的回国也让董晓晗意识到,方婕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她吐露。
    方婕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穿着粉红色的开襟针织衫,在幽幽的灯光下,像一片粉红色的云。
    董晓晗走到她面前,满眼感动地凝望着她,她们都想向对方微笑一下,可谁也没有笑出来。
    “晓晗?”方婕开了口。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董晓晗看到,方婕的脸上写着明显的疲倦,她的年龄应该比自己大几岁,差不多快三十了吧?董晓晗点点头。听着已经熟悉的声音,她有一种想拥抱方婕的冲动。还没等她伸出手,方婕已经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她。这一刻,她们都落泪了。
    回忆往事,方婕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情。
    方婕曾经刻骨地爱过鲁小昆。那时候,鲁小昆是一个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帅小伙。他热爱体育,性格开朗,跟他在一起,总是笑声不断,特别开心。那时候喜欢他的女同学有好几个,可他偏偏对方婕情有独钟。方婕跟他走在校园里,总会招来女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鲁小昆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待她特别好,所以,那时候的方婕总是感到特别幸福。
    董晓晗望着方婕,她完全能够体会到方婕当时那种幸福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曾经如此那般地幸福过。
    鲁小昆还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有一年寒假,他和方婕坐火车外出旅游,在硬卧车厢里,他主动把自己的下铺与上铺的一位老人进行调换,那位陌生的老人方便了,而小昆自己却要爬上爬下,邻铺的男人笑他是个傻子,鲁小昆却一点也不在乎。方婕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时候,我爱他,更爱他个性里那些闪光的东西。”
    这一夜,两个女人并排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在这个城市里,方婕也是无亲无故。得知她要花钱住酒店,董晓晗便提出,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到她的住处来。就这样,方婕跟她回到了这个暂时的家。
    月光洒在床前,两个人谁都没有睡意。
    大学校园里,方婕与鲁小昆度过了一段如诗如画的美好时光。那是一段令人回味无穷的光阴,两人已经约定,毕业后就结婚。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次令人不堪回首的实验,彻底扭转了鲁小昆的人生。“后来,我们分手了。”月光下,方婕的眼神黯淡下来,“你知道我离开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
    董晓晗静静地躺着,方婕的身体在她身旁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董晓晗是鲁小昆的妻子,但却不是他的女人,他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婕。方婕在他丧失男性功能后,离开了他,抛弃了他。不,不能说是她抛弃了他,用鲁小昆的话说,是他撵走了她。
    “因为他再也不能给你带来做女人的快乐。”董晓晗说出这句话,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淌。是的,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却无法给予她一个妻子应该享有的。是陈峰给了她一切。在她的生命里,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个男人,那就是陈峰。
    听了董晓晗这句话,方婕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霍地一下翻身坐起,她望着董晓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不!晓晗!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也这样认为,那就是对我的侮辱和伤害!”
    董晓晗霎时愣住了。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董晓晗也坐起来,注视着方婕。
    月光下,方婕的头发披散着,裸露着的双肩凝脂般光滑,应该说她算得上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这就是丈夫生命中惟一的女人。此时,董晓晗忽然有一种感激涌在心头。她想,如果没有这个女人,自己的丈夫一生该有多么悲哀、多么可怜。他做过男人。是这个女人给了他做男人的感觉。
    董晓晗很想向方婕说声谢谢,替自己的丈夫谢谢她。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方婕盯着董晓晗,语调激动地问,“他这么说的?他说是因为他有了病,我就嫌弃他,离开他,抛弃了他,是吗?”
    董晓晗有些慌,她不明白方婕为什么这样激动。她慌慌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低声说:“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偶然听他谈过一次你,他说因为他不行了,你们就完了。后来他就再不对我谈你,也不让我提。”
    “不是那样的。我离开他,不是因为那件事。”方婕的情绪缓和下来,“我离开他,是因为,我发现,他变了。”董晓晗问:“他的性格大变?变得忧郁?多疑?是吗?”方婕伤感地说:“不仅仅是性格,还有人格。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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