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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场如战场

    周蒙终于从北京回到了江城。
    上火车前她给李然的办公室打过电话,想让他来火车站接她。他不在。他的同事说:李然没出差,请假了,有什么事可以代为转达。周蒙想想,说没什么事,挂了电话。电话是挂了,心却挂不上:李然请假去哪儿了呢?
    李然去临江县看杜小彬去了。
    杜小彬被他们安排在临江县的文化馆做资料员,在这场百年不遇的洪水中,临江也是受灾县之一。现在洪水过去了,小宗在他老婆那儿过暑假,打个电话回来说受刘漪之托,请李然务必去临江看望杜小彬。刘漪回广州之后没给李然来过电话,但李然知道她有时给小宗打电话询问杜小彬的情况。李然也想过该给刘漪打个电话,可他一直拖着没打。
    杜小彬见到李然反应平淡,她对同事介绍说李然是省报记者,她的表哥。李然要请她出去吃饭,杜小彬说不用了,我宿舍里做饭很方便。杜小彬是那种很有主见的女孩子,而且,如果你不知道,她看起来相当正派,甚至可以说,拘谨。
    杜小彬和另一个女孩合住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当初她来的时候是小宗陪着来的,小宗怕她寂寞还特意从家里给她搬了个14吋的小彩电来。等李然走进这间宿舍,它已经是井井有条的了。小圆桌上广口罐头瓶里插了一大丛芦苇,窗帘沙发床罩都是柠檬黄的格子布,水泥地上铺了木纹的地板革,清洁极了。李然低头把鞋脱了,搁在门外。
    李然问杜小彬发洪水时候的情况,她在厨房里淘米,闷着头答了一句:县政府地势高没淹着,就是菜贵。小圆桌上放了本书——《结婚十年》,李然翻了一下前言,是30年代上海一位女作家的作品。杜小彬手脚极快,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三菜一汤,炒青菜,香肠煸豆干,凉拌黄瓜,西红柿鸡蛋汤。李然夸她:“杜小彬,你真能干。”
    她这才笑了一下:“最简单的菜,没有材料,不然我可以给你做鱼丸子。”李然问她:“怎么样过得惯吗?这里人还好吧?”
    杜小彬点头:“好得不能再好,风传我是新来的省委书记的私生女。”
    她讲话,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家常味道,年纪应该跟蒙蒙差不多,可蒙蒙还是一张白纸,杜小彬却是一张已经画坏了的画。
    比起上一次,杜小彬显得亮了点儿,剪了头发,人显得精神了,但远远谈不上动人。略熟,李然就发现杜小彬其实不像她看上去那么冷,她殷勤地给他搛菜,又抢着给他添饭。只是李然等了半天都不见她从厨房添饭出来,一抬头,发现杜小彬正隔着玻璃窗直勾勾地看着他呢。接住他的目光,她她若无其事道:“忘了问你了,添半碗还是一碗?”
    “半碗,半碗就够了。”
    李然没在临江县多耽搁,当天下午他就回省城了,送他走的时候杜小彬说了一句话:“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呢。”如怨如慕,李然听着还真耳熟,蒙蒙也说过类似的话,可蒙蒙是他的女朋友,这个杜小彬凭什么这么跟他说话?第二天,李然从市府回宿舍,推开门,看到杜小彬从窗前盈盈地转过身来。杜小彬说要在省城买几本书,李然尽地主之谊先请她吃饭,又陪她去买书。杜小彬买的都是有关西藏的旅游传记风光图片,李然一看单子将近一百块就帮她付了。杜小彬谢了他。李然忐忑不安地问她:杜小彬,你怎么买的净是介绍西藏的书?杜小彬淡淡地说:我一直很想去西藏的。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拿了家里三百块钱想走到西藏去。我带着地图一直往西边走,穿过的大部分是乡村,经过城镇的时候也坐长途车,还搭过顺路的大卡车,一直走到陕西的三门峡水库。可惜在三门峡水库的火车站我被警察当盲流送回来了,那时我兜里有800多块钱呢,都够买一张到拉萨的飞机票了。
    李然随口问了一句:你的钱怎么还多了?
    她看他一眼说:我挣的。
    杜小彬能考上大学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她告诉李然,高中三年她曾四次离家出走,每次的目的地都是西藏。“我跟父母关系不好。”
    李然客气地说:“谁都有那个阶段,青春期,逆反心理。”
    “我是养女。”
    李然不知道怎样接她的话了,心里觉得她可怜。
    “我上高中那年,听说我亲生的妈在西藏。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在西藏的什么地方,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见了生人连话都不敢说。
    “可是后来,我挺喜欢在路上的那种感觉的,我挺能适应环境的。”
    这一点,李然也看出来了。
    “不过,既然你已经考上大学了,念完大学再去西藏也不迟啊。”
    “我考大学是为了个男孩子,他比我高两届,是省医大的学生。我以为我考上大学他就会跟我好,所以,一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就跑去找他。他告诉我,杜小彬,你长得太难看了。”
    李然对杜小彬的观感和那位省医大的男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不同的只是李然肯对女孩子赔小心。当下,他对她说:“杜小彬,你的眼睛很漂亮。”
    杜小彬笑了,表情轻松了许多:“我的鼻子太塌了,要垫高点,我打听过了,在省城的整容所做,专家做,也不到一千块钱,我挣的钱足够了。”
    她倒是不忌讳,一再提到她挣的钱。李然开始认同小宗那句评价了:这个女孩心理素质非同一般。“李然,明天你有空陪我到整容所去一趟吗?”
    李然可不想担这个责任,万一做砸了怎么办?
    “江城的整容所做得好吗?脸上的事儿可是大事,你还是慎重点儿,过一段去上海做吧,等你宗老师回来我们再一块儿商量商量。”
    他话语里的关切让杜小彬的眼泪一下子漫出了眼角,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如果真要对她好,又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
    李然看到杜小彬突然沉默地转过头去,心里也有一点明白了。
    到了晚上,杜小彬还没有走的意思,李然只好把她安排到李越的宿舍挤了一夜。他告诉李越,杜小彬是他的表妹。李越抬抬眉毛,没说什么。
    第二天,杜小彬不仅没有走,还在李越的宿舍里用电炉做了顿丰盛的饭菜,包括鱼丸子和蛋饺。李然给她整得欲语还休,如果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不理她就完了;可这个杜小彬,因为有那样的经历,他要是流露出一点儿嫌弃的意思,不是毁人家吗?
    据说耶稣试图以他的死挽救人类的精神,如果一个人的死亡真的可以挽救整个人类的精神,愿意去死的应该不在少数。
    不用怀疑,圣徒们都是怀着至大的满足死去的。
    周蒙找到李然宿舍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十二点,敲门的时候她的心怦怦直跳,就要见到他了。来开门的,是个女孩子。
    周蒙首先疑惑是不是敲错了门:“我找李然,他住这儿吗?”
    “是呀,请进。”
    两个女孩相互打量着,杜小彬先开了口:“你是周蒙吧?”
    周蒙惊讶地点头,这女孩认识自己,难道是李然跟她说的?她不认识杜小彬,杜小彬可认识她,周蒙,90中文的一枝花,眼睛长在额角顶,从不接受同校男生的约会。杜小彬像主人一样:“你坐呀,我叫杜小彬,李然跟我说起过你。”
    周蒙迟疑地说:“哦,那你是……”
    杜小彬一边摆弄着桌上的照片一边说:“他跟别人讲,我是他表妹。”
    周蒙瞥了一眼照片,都是杜小彬。她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孩,绝对,绝对没有自己漂亮,为什么?杜小彬回过头来邀请她:“来,看看李然给我拍的照片,他一会儿就回来。”周蒙慌张地向后退:“不了,我还有点儿事。”
    冲出门的时候周蒙跟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她以为是李然,不是的。
    李然从食堂打好饭回来,张讯在走廊里迎上他劈头就说:“刚才你那个小朋友来了。”
    “蒙蒙?人呢?”
    “我进宿舍的时候她刚好出来。”
    “你怎么不拦住她?”
    张讯沉着脸严肃地说:“我看她神色不太对。”指指里面,“也不知道你这位表妹都跟她说什么了。”李然甩下饭盒:“她下午走,票我已经给她买好了,到时候你帮我送她去长途汽车站。”张讯说:“那没问题。”他看李然拔腿就走取笑道:“怎么,不跟你表妹打声招呼啊?”当李然去周蒙家找她的时候,周蒙在师大南门正跟袁兵碰头。
    “咱们上回龙山玩,好不好?”周蒙兴致勃勃地提议。
    袁兵笑眯眯地看着她:“在北京还没玩够?”
    “我想坐那儿的过山车,不是说在华东五省最大吗?”
    “那我可不敢带你去。”袁兵摇头,“你会吐的。”
    “不会的,我在北京坐了都没吐,挺过瘾的。”周蒙撒谎。
    “求求你,袁兵。”周蒙又说。
    袁兵经不住她求他。
    周蒙一觉醒来,头脑异常清醒,这就是所谓失恋的感觉吧,空旷而荒凉。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候,天完全黑了。
    在黑暗里想起跟李然曾经有过的亲吻和拥抱,周蒙缩起身子抱紧胳膊,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想洗个澡再睡一觉,希望再次醒来可以淡忘一切。
    然后她想起来,这不是自己家,是袁兵家。
    在回龙山,还没有从过山车上下来她就吐了。
    周蒙从卧室走出来,看到小客厅里只一盏台灯落寞地亮着。
    袁兵本来靠在沙发上,听到脚步直起身来:“你醒了?”
    当时不在意,以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场景有一点温馨,年轻的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子,宽阔的胸膛似乎可以容纳一切。
    “几点了?”
    “九点多。”
    “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袁兵走到她面前又问,“要不要洗把脸?”
    他把她领到卫生间,里面已经摆好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具。
    周蒙坐在袁兵身后,戴上头盔轻轻扶着他的腰。
    袁兵平常跟她在一起蛮多话的,可是今晚,他沉默得异样。
    摩托车一开起来,夜风拂面,清凉而痛快。周蒙真想这样在城里多兜几圈,但是,她也没有出声。很快就到精仪所了,袁兵在周蒙家楼旁的马路上停下。周蒙把头盔递回给他的时候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说了一句:“明天上午我来看你。”
    周蒙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站得近才感到袁兵是这样高大。他的身影突然向她袭来,周蒙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袁兵已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周蒙不由得后退一步,袁兵也已回到车上,马达一直没有停,他的脚轻轻一踩,整个人和车子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周蒙抚着脸颊转过身,不过走了几步,就看见楼前那棵玉兰树下有一点红光,再走两步她看清了,那是烟头的光亮。
    上一次,李然在这棵树旁等她的时候是清晨,她看到他像看到神一样喜悦。这一次,是夜晚,她看到他,只觉得头又痛了。
    他拦住她的时候周蒙垂着眼皮看也不要看他。
    “我累了。”
    李然这一刻并不比她好受。他找了她一个下午,精仪所,师大,还有城里大大小小的电影院。从晚上八点钟他就站在这里等她,等来的,却是她跟另一个男孩子,亲吻。
    “他是谁?你原来的男朋友?”李然恼火地问,看她不吭声又逼了一句,“是你另一个男朋友吧?”“是又怎么样?至少他对我更好。”她说着低着头拼命要挣脱他的手,他却怎样也不肯放。两个人都有点急了,李然冲口而出:“你不是说你没有过男朋友吗?你不是什么都是第一次吗……”
    他没有说下去。
    她抬起头,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李然真想收回他刚说的蠢话,如果可以收回。他的嘴唇一碰到她的,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蒙蒙,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心里有多急。”
    连周蒙自己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儿,打定主意不要再理他的,现在,还没有吵起来他也没有道歉,她倒又跟他和好了。
    而且,听李然讲,错的还是她而不是他呢。
    “不管有什么事,你跑开也不能解决问题,至少要等我回来跟你讲清楚。告诉我,杜小彬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我看到你给她拍的照片了。”
    “就为了几张照片?我是冲小宗的面子,蒙蒙,你在学校从没见过杜小彬吗?她也是你们师大中文系的,比你低一级。”
    “那她说,你跟别人说她是你表妹。”
    “开玩笑的。”
    “可是,听她的口气跟你关系挺不一般的。”
    李然理直气壮地说:“走,我们现在就去给小宗打电话,你自己问他好了。”面对他,她又不能相信他不爱她,不是只爱她一个。
    一个多月不见,她好像长大了一点似的,额前的碎发长长了,捋到了耳后。有一次,电话里,她跟他说要留长头发,可是又不耐烦,因为她的头发长得特别慢。
    “蒙蒙,”他揽过她的细腰含糊地问,“想我吗?”
    “不,不想。”她说得言不由衷。
    这一次,他吻她的时候她咬破了他的嘴唇。
    周蒙一进家门,她妈首先质问她:“周蒙,你又去哪儿了?你那个高中同学叫袁兵的,刚刚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前就把你送回来了。”顿一下,她明白了,“是和李然在一起?”
    周蒙一头走进卫生间:“妈,求求你,别问了,让我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再说,啊?”她妈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方德明女士严肃地告诫女儿:“女孩子,轻浮最要不得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你让李然找了你一下午,他会怎么想?”
    周蒙不高兴地说:“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看她妈妈真沉下脸了又解释道,“哎呀,我跟袁兵没什么的,就一个同学聚会。”
    周蒙洗澡的时候听见袁兵又打电话过来了,她妈妈说周蒙已经到家了,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方德明女士去所里上班了,周蒙一个人吃早饭,昨天她一天没吃东西,所以这顿早饭吃得格外多、格外香甜。
    吃完了正在洗碗,听到敲门声,一开门,是李然。
    周蒙本来是没什么了,一看见他却又委屈了,想起他昨晚的那句话,好像还是她骗他了,在他面前装纯。他自己呢,从刘漪到杜小彬,她又说什么了?
    李然看她眼圈说红就红了,哄她:“好了好了,再哭,眼睛要肿了。”
    她摔开他的手,到卫生间洗脸。李然跟过去,趁她弯腰的工夫把一副玉石项链挂在了她的颈子上。这副玉石项链造型别致,不是圆珠子而是一串菱形的玉片,深绿色的低品级玉,学名绿松石,李然这个月拿到工资才买下来的。昨晚,他兜里一直揣着,两个人一争执就忘在脑后了。
    他没选错,只是蒙蒙戴上这条项链未免太美了点,项链过分强调了她美好的胸部。“喜欢吗?”
    她总算点点头,问:“你今天不上班?”
    “请假了。”
    说到请假周蒙又想起来了:“你前两天也请假了吧?我打电话想让你接站都找不到。”李然不讲话。周蒙心说,杜小彬要跟李然没点儿什么,口气怎么会那么放肆,越想越不服气,钉了他一句:“你请假是去陪杜小彬了?”
    她这么紧逼不放,李然脸色也不好看了:“你们家电话呢?”
    周蒙指指墙角,问:“你给谁打呀?”
    “小宗。”李然没好气。
    周蒙走过去,把电话线给拔了。
    李然火了,把电话啪地一挂:“你不是信不过我吗?你还要我怎么跟你解释?”还没人对她这么凶过,周蒙脸上挂不住又不知该怎样反驳他,她侧过脸低下头。看着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珠子似的,碰碎在红漆的木地板上,李然又后悔不该对她那么大声。他走过去抱她亲她,没头没脑地给她擦眼泪。
    周蒙更觉得委屈:“你就不能让着我啊,你还比我大五岁呢。”
    李然一想,也是,以前,不管是比自己大的罗慧还是岁数差不多的刘漪,他脾气都好着呢,跟蒙蒙,他怎么就控制不住?她一提杜小彬他怎么就那么烦?
    这里正闹着,又有人敲门了。周蒙紧张起来,她推李然:“别是我妈回来了,你去开门,我去洗把脸。”
    李然打开门,是个男孩,确切点儿,是个捧着红玫瑰的男孩。
    李然是明白的,袁兵可还一头雾水地糊涂着。
    周蒙洗好脸走过来问:“李然,谁呀?”
    李然侧身一让,周蒙先看到花再看到人,脸一下子红了。
    这一下,袁兵也明白了。一明白,他的脸比她红得还厉害。到底年轻,不知道怎样下台,把花往地上一扔,嘴里支吾着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转过身就往楼下跑,木楼梯被他踩得咚咚的。周蒙跑到阳台上,看到袁兵在发动车子,不知怎么搞的,车子老也发动不起来。她正替他着急,他双脚猛地往前一踹,摩托车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看她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李然不是没有醋意的,不过,赢都赢了,多说一句都嫌小气。下午,两个人出去逛街。
    经过一家花店,李然拉着周蒙进去,他跟卖花的小姐说:“红玫瑰,两打。”
    周蒙在一边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更中意康乃馨。”
    卖花的小姐看着李然笑,先不去拿花。
    李然只好转过头问:“康乃馨,你要什么颜色的?”
    周蒙笑了:“黄色的。”
    从花店出来李然问:“你不喜欢红玫瑰?”
    “玫瑰,就像所有的玫瑰,只开一个上午。可是康乃馨插在瓶里一周都不会谢。”没有女孩子希望她的爱情,只开一个上午。
    不过一个商场逛下来周蒙就走不动了。
    “回家吧,我累了。”
    “去我宿舍,好不好?”李然抚着她的嫩脸,“多陪我一会儿。”
    李然有一种感觉,蒙蒙从北京回来以后,不像原先那样对他依恋了。
    其实周蒙只是心跳正常了。
    在报社食堂,他们碰上了李越和张讯。
    张讯招呼他们一块儿坐下来吃,很自然地对周蒙说:“来,尝尝,咱报社食堂别的一般,就包子做得特棒,一出笼都抢,李然没给你抢着吧?”
    周蒙没作声——他们报社的人怎么都自来熟?她没有意识到,昨天她正是和这个男人撞了个满怀。李然代她回答:“她不吃包子。”
    “那她吃什么?我去买。”李越掏出钱包。
    周蒙不好意思了,说:“我吃稀饭就行。”
    “减肥呀?”李越亲热地搂过她,“跟李然谈恋爱还不把你谈瘦了?”
    李然笑着回嘴:“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国氏。”
    李越没理他,径自对周蒙说:“你发现没有?李然特会转移话题,好像武林高手,很难刺中他的要害。”周蒙使劲儿点头。
    李越可得意了:“蒙蒙,你要不要听听我对李然同志的独家报道?”
    周蒙点头,笑。
    “来来来,我也想听你说说你们那位校花呢。”
    李越一拉就把周蒙拉到靠门口的一个桌子边,周蒙只来得及回头看李然一眼。这边张讯连拍李然肩膀:“放心,李越不会真给你下药的,你俩不是论哥们儿吗?”“昨晚的围棋你看了吗?老聂到底赢了没有?”李然问张讯。在转移话题方面,李然确是高手。等两个女孩子回来,李然张讯这儿已经围了一拨围棋迷,热烈讨论聂卫平对藤泽秀行那盘必赢却下输的棋。张讯本人是业余四段,在报社里头段位最高。
    李越看李然站起来,冲他眨眨眼,问了一句:“李然,你嘴唇怎么破了?”
    李然笑而不语。
    回家的路上,周蒙一直问李然。
    ——“张讯是在追李越姐姐吧?”
    “是啊,你觉得他俩有戏吗?”
    “我觉得,”周蒙转过头看着他,“李越姐姐更喜欢你。”
    李然只是简单地回答她:“蒙蒙,只有小孩子才会认为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人人都要来跟她抢。”“你就是最好的。”
    “那是因为你爱我。”
    “你呢?”
    李然看着她,越说越慢:“有一种情形是,当你心里有了一个人,就容不下别的人了。”这样的话自然会令女孩子心跳,薄暮中,她的身体自然地倾向了他,像一朵打开的花渴望着拥抱和抚摩。对于身体的认识,周蒙一向认为,腰部往下都是不洁的,所以,当李然的手来到腰以下的部位,她躲闪了。李然在她耳边问得轻极了:“怎么了?”她不回答,他索性把她抱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嘴唇移到了她的胸前,隔着丝薄柔软的裙料,隔着布制的胸衣,感觉那是小巧的,柔软中有一点点硬。她现在要是动一下他都可能会控制不住地拉低她的裙子,她一直没有动,不是镇定而是屏住呼吸的紧张,紧张得让他很快放开了嘴唇。
    可她又很喜欢他这样抱着她,当她松弛下来的时候,她的嘴唇寻找着他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感觉真甜。
    “蒙蒙,嫁给我吧。”他说得无奈而动听。
    “那,你会不会跟我厉害?”
    “当然不会,我什么时候跟你厉害了?”
    “你今天早上就跟我厉害了,还摔电话呢。”
    他亲她的嘴唇,脖子,软软的小耳垂,她已经远远不只是让他心动。
    “蒙蒙,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你真的要娶我?我不喜欢做家务呀。”她离他远一点,幸福得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李然娶老婆就是为了让她做家务吗?家务请人做好了。”李然答得很轻松。“可是我想做绝代佳人。”她看他不懂,搂着他的脖子解释道,“就是不生小孩儿,断子绝孙的佳人。”这个,李然一点儿不担心,蒙蒙现在是岁数小,女孩子年纪大了自然会想做母亲,到时候即使他不想要,她还想要呢。
    当下,他策略地说:“我无所谓呀,如果到时候你要生,我也不反对。”“我才不要呢,生孩子会破坏体形,还会长雀斑。”她说着又担心起来,“可是人家都讲,男人年轻的时候是无所谓,到了中年就会想要孩子的,到时候你又要,我怎么办?”
    她都在想什么呢?展望婚后的第十年?李然无法理解女人,浪漫又实际的女人。当男人提到结婚有两种可能:开始性关系,或者,巩固性关系。他也许是真诚的,也许也想到了应该担负的责任,但是,情欲总会以绝对优势压倒一切。就说李然,他这会儿哪有心思考虑婚姻生活是怎么档子事啊?当他说:嫁给我吧。潜台词是:给我吧。
    当晚,李然躺在床上想,非要他等两年不仅不可能,也不太人道。倒不是处心积虑地非要做那事,可是,放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在身边……
    很难说没有经验容易把持,还是有经验容易把持。
    没有经验会因为好奇而不顾一切,也可能由于恐惧羞涩轻易放弃。有经验呢,食髓知味怎么肯轻易罢手?可是,一定会比较有耐心。
    李然当然知道女人也是有欲望的,即使是处女。从经验出发,李然不认为性构成对女人的冒犯,正相反,她要看上你了,你不碰她,才是对她最大的冒犯呢。
    不过有性经验并不代表就有丰富的恋爱经验,即使是和刘漪。也许正因为她对他纯洁的爱埋藏得太久了,结果一上来就瓜熟蒂落演变成赤裸的性。像现在这样跟蒙蒙捉迷藏似的谈恋爱,重在一个“谈”字,李然当作心灵的最大享受,也不失为一种新鲜的刺激。
    心灵的享受?对周蒙来说,如今刺激得她坐立不安的可不是灵魂而是肉体。她喜欢李然抱着她,也喜欢身体接触,她只是不喜欢他过分地碰她,尤其是腰部以下,感觉多么猥亵。你很难说少女是假正经呢还是不懂事,多少都有一点。
    杜小彬回到临江县后很快给李然来了一封信,确切地讲,是一个便条,附在她写的一篇散文后面。便条措辞委婉,希望在写作方面得到省报社编辑老师的指正。李然看看文章标题——《洪水之后》,心想这杜小彬还挺跟得上形势,只要她不跟自己这儿找麻烦,那就一切好说。
    李然把稿子转给了跟副刊编辑厮熟的李越。李越问他:“字儿写得还挺棒,像男孩的字,她真是你表妹吗?真是,我就能想法儿给她发了。”李然说:“那就算真是吧,发了我请你吃饭。”
    李越撇嘴:“你到底欠人家什么情啊?这么前后奔忙。”
    李然想想,还是栽小宗头上得了:“不是我欠她情,是小宗欠她情。”
    李越“哦”一声:“是小宗,我说你也不会那么没眼光嘛。还什么表妹,土不土呀?”不几天,杜小彬的文章还真发出来了。
    在收到杜小彬信的同时,李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杜小彬的照片,他给她照的照片,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杜小彬看起来眉清目秀,短发,素色连衣裙,好像50年代的女大学生,连那土劲儿拘谨劲儿都像。李然只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领略过她眼神里的风尘况味,当然,像小宗说的,杜小彬还是个雏儿。可是李然端详着那双弯弯的清水眼,不相信找不出一丝痕迹来,如果真说有的话,那就是她眼里的戒备。李然当然不糊涂,这张照片是杜小彬遗漏的,还是她特意留给他的?除了照片,杜小彬留给他的还有余香,是那瓶著名的香奈尔5号吧。
    她在的时候他可没闻到,光琢磨怎么对付她了。
    很少有人让李然紧张,杜小彬让他紧张。
    李然分析,杜小彬对他要没那份心思的话,蒙蒙也不至于跟他闹,对这种事,女孩子总是超敏感。回想在临江县,杜小彬隔着玻璃窗盯他的目光,李然心有余悸。作为一个女孩子,杜小彬性格偏激行为乖戾,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不,杜小彬绝不可爱,她可怕。
    这样一个古怪可怕的女孩,对李然来讲也是新品种,他可以不承认,但杜小彬是有那么一股——危险的吸引力。
    思量了几个来回,李然还是给杜小彬挂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又矛盾地希望杜小彬最好还是不在,他失望了,她在。
    杜小彬的声音里都可以听出喜悦。她一高兴说话就快,南方口音也比较重。不像蒙蒙,一口字正腔圆的北京话,有着北京人特有的懒散和傲慢。
    李然让杜小彬以后把稿子直接寄给副刊的刘恕编辑,杜小彬说:“我还是想寄给你,麻烦吗?”
    李然只好说不麻烦。杜小彬停了好一会儿,李然都以为她挂电话了,她又说,她说得很慢:“我看到你女朋友了,是你女朋友吧?周蒙。”
    李然说是啊她那天刚从北京回来。
    李然不知道他这句话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已经让杜小彬恨周蒙,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听说,她是北京人?”
    杜小彬这个“她”字让李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噢,你是说蒙蒙,她父亲在北京工作。”
    杜小彬接着又问李然在西藏有没有朋友。
    李然说没有,你有什么事吗?杜小彬说没什么我过一段想去西藏看看。
    不等李然答话,杜小彬接着说谢谢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李然礼貌地说不用谢。然后,两个人都挂断了。小宗在开学前回到了师大。
    他承认告诉过杜小彬李然明年援藏的事儿。李然非常不悦,责备道:你跟她说我的事干吗?小宗叹道:唉,她老问你嘛,我哪能想到现如今的女孩儿这么有心眼呢?不过,你也不一定去吧?你不是到底跟周蒙谈上了吗?李然说:就因为谈上了,要我一天到晚守着她又不能碰她,不是更受罪吗?我正好去两年,等我回来她也毕业了。小宗说:那也是,在一块儿太容易犯错误。周蒙父母都是教授吧?家里是不是管得特严?李然笑:她妈妈这学期都不让她在学校住了,晚上回家不能超过十一点,婚前不得发生性关系,这叫“约法三章”。小宗乐了:老太太跟我媳妇她妈当年一样狠,要不我怎么一毕业就猴急着结婚呢。
    李然跟小宗取得了一致性意见:首先,李然要撤,不能为挽救一失足女青年,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其次,小宗立刻去临江县探望失足女青年杜小彬,把握其最新思想动向,打消其去西藏的愚蠢念头。最后,得给杜小彬介绍个男朋友。
    小宗指手画脚,恨不得摇上一把鹅毛羽扇:“治病断根,给她找个主儿从了良,以后,就没咱哥儿俩的烦心事儿了。”
    李然担心道:“临江县那些人她能看得上吗?你还是说服她回来复学吧,省城选择机会大点。”小宗大不以为然:“杜小彬自己不也是从小县城出来的嘛,你让她回省城,她一天到晚去找你,你受得了吗?要不你就救人救到底,跟她好了算了。舍己救人嘛,就得把自己给舍出去。”李然让小宗别扯淡,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小宗说就算你现在没有周蒙你也不会要杜小彬吧?李然问那你会要?小宗挠挠后脑勺: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得允许年轻人犯错误。不是说,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
    这句话,后来,对李然是有影响的。
    李然还记得自己当时笑着说:“这都是刘漪,给咱俩找这么多麻烦。”
    刘漪,他负了她,而她,也不是有心的,却以另一种方式让他付出了代价。周蒙的二十四枝康乃馨依然盛开着,盛开的,还有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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