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2)

　　活了十八年，一直给众人如此印象的男生，在看见米云云的一刻，心低到了尘埃里，他第一次对自己过于普通的长相自惭形秽。

　　——眼神像太阳一般明亮，光滑的额头骄傲而美好，无端地让人想起了光芒四射的女神。

　　“嗨，介绍一下，我是鹿乐。”

　　和鹿乐握了一下手的米云云点了点头：“嗨，我是米云云，转校生。”

　　坐在对面的男生涨红了脸，说：“我是鹿天，很高兴认识你。”

　　鹿乐“扑哧”一声笑了，揉着可爱的鼻子，说：“大家都叫你大熊，有谁叫你鹿天啊。”

　　大熊？

　　粗壮的四肢，灰黑的皮毛，有些憨厚却又透着霸气的面容。

　　的确很像。

　　米云云轻轻地笑了起来。

　　“外套不能穿了，你冷不冷？”

　　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男生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了过来，小眼睛里都是真诚。

　　充满了男生味道的外套。

　　“谁要你这臭男人的外套！”——从前的米云云肯定会对献殷勤的男生加以冷眼，但鹿乐早就笑嘻嘻地接过，替米云云披在肩上了。

　　【伍】

　　午餐吃完了，大部分学生都选择回到教室。

　　至少，有墙壁和窗户挡着，教室也显得暖和一些。

　　“为什么你没转到我们班呢？”鹿乐问了米云云班级后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幸好我们在教学楼的同一层。”

　　大熊走在前面，后背的肌肉绷紧了，想着米云云就跟在背后，要怎样才能走得器宇轩昂呢？和大熊所想的不同，米云云的眼睛沿着虚空，穿过大熊的身体望过去。

　　遥远的天边一片灰蒙蒙，但一线凛冽的蓝色从云层中如利剑般刺了出来。

　　出神的米云云并没有听到鹿乐热情的“到我们班去吧”的邀约，等到她被拽着坐在了鹿乐的座位上时，才回过神来。当然不好意思立刻就站起来离开，可干坐着又太无聊，虽然鹿乐很可爱，但两人还没到可以热火朝天聊天的程度，于是米云云从书包拿出了数学笔记。

　　鹿乐凑过来一看，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唉，该死的辅助线和方程式。”

　　怏怏地也拿出了数学作业的鹿乐不一会儿便陷入狂躁状态——“大熊，这道题怎么做呀？”“头痛啊，根本就看不明白在讲什么。”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是鹿乐可怜兮兮地哀求米云云“把这道题讲一遍给我听好吧”，还是米云云实在看不下去大熊毫无逻辑的讲题方式，自己先加入了“辅导鹿乐”的行列，总之，教室的一处传来了三个人渐渐熟稔的声音。

　　彼此的距离一点点地拉近。

　　像任何一个高中教室可能出现的场景一样，在记忆中凝成了温馨的一幕。

　　【陆】

　　放学的时候，由孤单的一个人过渡到了热闹的三人行。

　　叽叽喳喳的鹿乐，和笨拙却总做出一副沉稳哥哥样子的大熊。

　　大熊对于妹妹鹿乐的管教甚至有些严格。

　　“不可以走人行道外边。”

　　“不能扯树枝。”

　　鹿乐踢着石子走路的时候，大熊也会冷着脸呵斥：“不要闹。”

　　鹿乐朝米云云眨了眼睛，低声而郁闷地说：“你瞧我哥哥像不像管家婆。”

　　“在说我什么坏话？”男生的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

　　鹿乐吐了吐舌头，跑了两步，消失在学校围墙的转角处。

　　大熊微微有些尴尬，鹿乐一走，就剩下他和米云云，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树叶落下来的声音，幸好离转角也不过只有十几步。

　　两个人几乎同时拐过转角，抬眼就看见鹿乐怔怔地站在前面一米远的树下。在她面前，有一只皮毛黑灰色的小猫蜷缩着，眼睛是漂亮的宝蓝色，却无神而黯淡。

　　鹿乐似在迟疑，终于咬咬牙，想朝着小猫走过去。

　　“鹿乐，不准过去。”

　　出乎意料地，是大熊严肃到有些狠厉的暴喝。

　　难道鹿乐对猫毛过敏？米云云这样想着。

　　鹿乐的眼睛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她似乎被大熊吓到，并没有继续走过去，但还是指着小猫低声说：“好可怜，小猫只有三条腿，我要养它。”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男生为了表达决心甚至还握紧了拳头。

　　“我要养它。”女生倔强地不肯让步。

　　这一对兄妹陷入了僵持，谁也不肯先让步。

　　鹿乐眼睛里的泪水越来越多，很快便汹涌地落了下来。

　　男生不为所动，只有握得太紧以至于指节都发白了的拳头，才彰示出男生内心的挣扎。

　　时间仿佛过得缓慢起来。

　　鹿乐咬了咬牙，之前缩回的脚再次提了起来，往前跨了一步。

　　大熊几乎是咆哮了一声：“你敢！”

　　鹿乐偏着头倔强地说：“我为什么不敢？”

　　为这一对兄妹莫名其妙的争吵划下句号的却是——

　　米云云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鹿乐的手，笑着说：“让我来养，好吗？”

　　【柒】

　　你有没有发现，当我们坐在昏暗的电影院，为着某一个故事而掩面痛泣的时候，电影胶片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地，继续地播放下去，把更多的痛苦残酷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在许多年后，我们可能忘记了那部电影的名字，但我们不会忘记当时自己曾经那样的伤心。

　　我们忘记了伤害，但没有办法忘记被伤害时的感觉。

　　可是，如果遇到了比我们更可怜的人呢？

　　静谧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米云云揉了揉眉心，停下笔，去倒了一杯水喝。

　　一只三只脚的灰色小猫跳到了书桌上，好奇地在信纸上踩下了几个梅花印。

　　米云云走了过来，亲昵地摸了摸小猫光滑的皮毛，坐下来拿起笔，继续写没写完的信。

　　依然，在新的校园，我认识了鹿乐。

　　我稍微留心了一下，探知了她的过去。

　　“刚刚做了化疗回来。”

　　“似乎是血癌，就是电影里老演的那种白血病。”

　　当我听到同学们用同情的口吻谈论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看上去很快乐的鹿乐眼里有抹不去的阴影。很可怜是吧，不过我们都猜错了，鹿乐并不需要同情，她比我们想象中更坚强。

　　任何一道小伤口都可令没有凝血功能的她致命。

　　可是她还有心情去关心三只脚的小猫，担心没有人愿意收留它。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给小猫喂牛奶，还给它起了名字，叫“三只手”。

　　在她的身上，你看不到厄运烙下的疤痕。

　　我本以为，自己面对痛苦和不幸时已经表现得足够出色了，直到认识了鹿乐。

　　想起自己爬上桥墩，想用死去结束一切的心情——那种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我的心情其实很可笑。

　　依然，鹿乐说，她以后想去很多很多的国家，走很多很多不同的路，看很多很多不同的风景，吃很多很多不同的美食。我答应了她，我会陪她完成所有的梦想。

　　夜已深。

　　米云云把信纸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入信封，贴上邮票，明天这封信便又会开始千里的旅行。

　　但米云云并没有关灯睡觉，她坐在书桌前，又开始写另一封信。

　　林篪，我又想起了你。

　　多么希望，你还是走在我左侧，我们一起手牵着手走过漫长的街道，在寒冷的夜里你的心跳温暖着我的心跳。不知道当时你为何答应我的交往请求，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荒芜记忆中蔚蓝的美丽。

　　寥寥数语顺着笔尖落在了洁白的信纸上，米云云复杂不明地发出了一个语气词，却没有把信纸装入信封，而是慢慢地折叠成了一颗星星，放入了抽屉里的玻璃罐里。

　　这个十厘米高的玻璃罐里已经有十几颗信纸叠成的星星，安静地躲在里面。

　　寂寞地，孤单地。

　　【捌】

　　这个学校和其他学校没什么不同。

　　大概是有一个班正在上体育课，十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从小卖部里出来，即使是冬天，也有人买了冷饮，凉飕飕的饮料从喉咙里滑下，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很爽，不是吗？

　　大熊先一步走出了小卖部，便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最右侧的是一个笑容如春风般云淡风轻的温和男生，可偏偏又带着一种疏离的神秘感。

　　比自己帅很多的男生。大熊给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站中间的则是一个五官如钻石般精致的男生，不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也是微微翘起，看上去非常妖艳。

　　与这两个男生的出色相比，那个女生显得普通了许多，笑容淡淡的，五官还算清秀，但却绝对列不入美女的行列。

　　最让大熊奇怪的是，这三个人都没有穿校服，看上去不是本校学生。

　　“请问，去高三（2）班的教室怎么走？”温和男生很有礼貌地问路。

　　“嗯。从这里往前第二个拐角转过去，沿着一条小路经过艺体楼的后面，按照从东到西的顺序数，第二幢楼就是高三教学楼了。高三（2）班在第三层。”大熊非常熟练地把自己平常走熟了的路线讲出来，但明显效果有限，对面这个温和男生皱了皱眉，似乎并没听明白。

　　“你们找谁呀？”大熊顺口问。

　　“米云云。”

　　“哦——”大熊不禁拖长了声音，再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个人，媚惑男生的手和清秀女生的手牵在了一起，温和男生是一个人。如果论外貌，温和男生和米云云倒真是般配。大熊压下了心底酸溜溜的感觉，长呼一口气，说：“打电话给云云呀。”

　　故意用上了“云云”这样的暧昧称呼，但温和男生却没什么反应。

　　“她手机可能没电了。”女生这样说。

　　大熊松了一口气，又自告奋勇：“快下课了，我带你们去找云云。”

　　开口闭口就是“云云”，省略姓氏，听上去非常亲热。

　　媚惑男生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身旁的女生，低声说：“依然，这下你放心了吧。米云云在这里也有新的朋友了。”

　　依然眼睛弯了一弯，趁着学校放假坐了五个小时的车来到了另一座城市，想象着米云云看到他们的惊喜表情，心情一下子变得明亮又轻快。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上楼，透过窗户，依然看见了米云云。

　　坐在教室中的米云云，不知道是不是穿了羽绒衫的缘故，看上去胖了许多，漂亮而骄傲的脸庞上似乎少了一些桀骜与防御。

　　——你过得很好，我就安心。

　　“嗨。”依然收回了目光，对着壮硕的男生说，“你是不是大熊？”

　　被叫出绰号的大熊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

　　“云云在信里写到你了。”

　　“真的吗？”大熊黝黑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闪出了欣喜的光芒。

　　【玖】

　　不说话的时候，时间就停滞不动了。

　　你微笑了，地球似乎就放缓转动了。

　　你的一双眼睛，就像宇宙一般深邃。

　　我们都知道“爱”这个字眼，我们这一生，就是在寻找“爱”的路程上前行。

　　所有的黑夜都渐渐远去。

　　记忆中的痛苦微若尘埃。

　　唯有爱永生铭记。

　　【拾】

　　两个女生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不远处就是操场。

　　宫明和大熊在下课了之后，不知道是谁提到了“篮球”，于是话题迅速演变为“我们学校的球队拿过省高中生联赛第一名”，被回以漫不经心的“你讲的是历史吧”。

　　代表各自学校的pk水到渠成，势在必行。

　　许多人围聚在球场上，准备看一场龙争虎斗。

　　落日的光芒涂满了操场的跑道。

　　米云云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目光只放在了其中的某一个男生身上。经过了那样的事情，林篪看着她的眼神和从前一样平静，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该放下了。

　　依然注意到米云云逐渐发红的眼眶，轻轻地抱住了米云云的肩。

　　米云云惊醒，转头看见好友担忧的神情，立即笑了一笑，把所有的眼泪逼回去。

　　“依然，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像也是在告诉自己一样，充满了肯定与坚强的味道。

　　夕阳的余晖里，两个女生的手指紧紧地勾到了一起。

　　“嗨，云云，你躲到这里来了，害我好找。”

　　打破天台上清冷忧伤气氛的是个子娇小的鹿乐，她自然地走到依然面前，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转，说：“我知道的，你一定就是欧阳依然。我真嫉妒云云有你这样的朋友，她书包里最漂亮的那本笔记本一定是你送的；用得最老最旧也舍不得扔掉的那支笔一定也是你送的；就连穿着的毛衣，她也会说‘依然也有一件白色的’这样的话啊啊啊啊啊……”

　　【壹拾壹】

　　记忆中是我和你紧紧牵着的手，永不放弃。

　　——温情得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谢你给我的所有鼓励与爱。

　　——我们一起在青春里成长，直到成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