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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纠结 她看见他的影子沉入岁月深处(3)

  她走进卧室,手里提着一个不锈钢饭煲。她把饭煲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一股粥米的清香味儿扑鼻而来。她又从厨房拿来一只瓷碗和勺子,把粥倒进碗里用嘴吹了几下,端到他的面前说:“先把你的深仇大恨放在一边,把这碗粥喝了,等养好身体,有了力气再找我报仇。我现在就住你对面,跑不了。”

  他狐疑地看着她,只见那双眼睛清冷得像一个早晨,除了平静读不出任何特别的内容。他饥肠辘辘,终于忍不住诱惑,从她手里接过粥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中午十二点她又来了,这次除了粥煲,肩膀上还多了一个电脑包。他坐起来把包打开,里边放着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她把盛好的粥端到他面前,笑着对他说:“这台电脑暂时给你用吧,无聊的时候可以玩玩游戏。”

  “谁稀罕!”他突然对她板起脸孔。

  “不想玩也没关系。来,把这碗粥喝了吧。”

  他把头朝旁边一扭,没好气地说:“我不喝!”

  “哟,这就蹬鼻子上脸了?”她觉得他有点过分,问他,“谁又招惹你了?”

  “你干吗扣我的手机?”他怒火冲天地对着她大喊大叫,“你凭什么拆我的座机电话?你是什么东西?”

  她本想把手机还给他,听他这么一骂,心里一下子来了气:“就不还给你!气死你!”

  他从她手上抢过那碗粥,反手扣在她的身上,又把笔记本电脑举起来摔到地上。她被烫得跳了起来,上前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他抬腿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她勃然大怒,扑上去把他按在床上,死命掐他的脖子。他身体虚弱,根本无力反抗,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挣扎了片刻便不动了。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的右肩锁骨从被撕裂的T恤衫里暴露出来,拱起的地方有块乒乓球大小的伤疤。她吃惊地睁大双眼,仔细察看那块伤疤。她确认没有眼花,眼前的情景绝对不是幻觉。这块疤的大小、颜色、形状以及所处的位置,都与卷发男孩身上的那块伤疤完全一致。

  “这怎么可能?他们分明不是一个人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她绝望地抬头看着屋顶,内心深处爆发出一阵阵悲鸣。她跪在谢家玮身边,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轻轻抚摸那块伤疤。这一刻,她仿佛置身离奇的白日梦里,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从前。

  她走在街上,到处都是明朗的光。她不时背转身体倒着走,举头向天,张开双臂,合上美丽的双眼,仿佛要尽情拥抱这个夏天。卷发男孩离开的这些年里,这条街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经常在这一带晃悠,坐在路边的休闲椅上,拿着一瓶红酒,望着过往的行人,车流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夜里,月光在风里跳舞,周遭花枝乱颤。她把酒灌进胃里,它们像细小的根须进入血管,在那里慢慢发酵,生长出一串串皂泡般透明的光球——五颜六色的晶莹在她眼前飞翔。她看见她爱的男孩,肩上斜挎着背包,怀里抱着一个装着婴儿奶粉和衣服的袋子。她看见他从一家儿童用品专卖店里出来,穿过人行道和马路走到了街的对面。假如九年前她早到五分钟,她一定不会误解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悲伤故事。

  悲伤的时候她会感觉孤独,她会感觉自己的心,被遥远的过去所占有——弯曲的岁月,海浪中涌动的白帆,天空,海鸥在挽歌里缅怀旧情。她收回双臂,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继续在街上行走。路像一个温柔的男人,身段如丝绸一般柔软,躺在她的脚下任其践踏。她和它是老朋友了,九年来她不知在它身上踩踏了多少次。有时她还会坐在它的腿上,甚至躺在它的怀抱里,一边喝酒,一边说些温情如痴的话。路像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插话,安静地听她倾诉着往事,一字不漏地倾听。它还是一个绅士,当她的眼眶里聚满伤怀的泪水时,它会召唤来凉凉的清风替她擦拭。

  这条街上有许多她熟悉的东西,除了卷发男孩,还有金海岸罗顿大酒店,还有他的妈妈,那个漂亮高挑的女人,她曾经意外地在这家酒店见到了她。九年前的六月二十一日,他们认识的第二天下午。那个下午虽然没有风,却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女人发疯般抽他耳光,那孩子一边哭一边跑出酒店。她追他,他不理她,只顾着低头一路奔跑。后来,他们站在琼州海峡南岸的沙滩上,像两个大写的“人”。海风围绕他们的剪影不停旋转,银鸥在云层的深处唱着凄凉的挽歌。

  她的思绪又回到现实。她望了望周围的街景,情不自禁地想起谢家玮。那天晚上,她把昏迷中的他送进医院,此后一直没有去看他。这些日子,他的影子就像一团迷雾,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是卷发男孩。他的身份不断变化着,弄得她心烦意乱。依然恨他的同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对他又多了一层淡淡的在乎,就像一条隐藏在云雾深处的山峰,若有若无里感觉着他的存在,甩不掉抹不去的那种存在。

  今天清晨,她来到金海岸罗顿大酒店,只想去西餐厅喝几杯浓浓的咖啡,借以舒缓多日来纷乱复杂的心情。进了大堂,穿过喷泉的时候,有个人正背对她打电话,她不小心差点撞上对方,定睛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打扮入时、身材娇好的女士。她浑身突然一颤,一个梦境由远而近,穿胸而过,让她好一阵激动和恍惚。她认出了对方:心上人的妈妈、卷发男孩的母亲。她还像当年那么美丽,仿佛岁月不曾从她的脸上流逝。

  “阿姨,你还记得我吗?”等那女子打完电话,林媛丽走上去鞠了一躬,“阿姨,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那女子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位大美女,就是九年前曾经遭她讥讽的那只丑小鸭。她不理林媛丽,昂着头径直走向电梯。林媛丽心跳如鼓,大步追了过去,过了这么多年才见到初恋情人的母亲,她不想错失良机。

  “阿姨,你认识林北方吗?”情急之下,为了留住冷漠高傲的对方,林媛丽不得不把自己当官的老爸搬了出来。

  那女子果然停步,转身看着她:“你是林厅长什么人?”

  “我是他女儿。”她激动地回答。

  女子皱了皱双眉,用怀疑的眼神盯视她:“小姑娘,我见过林厅长和林董事长的女儿阿静,至于你,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阿姨,我是他们的大女儿。”她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向对方解释,“阿静是我妹妹,我是姐姐,我叫林媛丽。”

  那女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半晌,嘴里蹦出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就想问问你儿子的情况。”林媛丽心情激动地说,“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请问,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说得对,他是死了!”对方怒气冲冲说,“我早就没这个儿子了!”说完,大步走进了电梯。

  林媛丽再也鼓不起勇气追赶对方了,她背靠光滑的大理石墙壁瘫坐在地,内心涌起海潮般的悲伤。她把头埋在怀里失声痛哭。这些年她一直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在人生的某个转角处,有一天能与他不期而遇。她不相信穿越天堂后的只有遗忘,可是现在,她心中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从今往后,这个星球上再也寻觅不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了。她看见他的影子沉入岁月深处,凄凉的背后,野菊花雪白的花瓣四处飞扬。

  她哭了很久。周围人潮如水,没有谁对她的悲伤表示关心。她睁开双眼,看见空气骤然发亮,泛起一圈细微的波纹,像水里的涟漪一圈一圈逐渐放大——大堂里的水晶吊灯、巨型石柱和彩色喷泉渐渐弯曲,渐渐在荡漾中远离。她看见他斜挎着背包走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头淡淡的卷发,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海里。她快步奔向他,却发现永远追赶不上他的脚步,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那么遥远。她哭着喊他叫他,他似乎听见了却没有回头。他的影子渐渐变淡,渐渐融入和大海相同的颜色。她发疯一般奔向他消失的地方,“咚”的一声,脑门不知撞到了什么硬物,有人走过来搀扶她,告诉她撞到路灯柱子了。她愣了一会儿,双目逐渐恢复视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蓝色的天空下,一根高大笔直的水泥灯柱立在眼前,她目不转睛望着它,痴痴地望着,就像望着一位阔别多年、沉默不语的爱人。

  傍晚,她在街上走累了,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她在一家酒店办了入住手续。进了房间,她迅速脱掉衣服,赤身裸体跑进了卫生间。这是七月里一个炎热的夜晚,然而她的心冰冷极了,就像置身在北极。她拧开了红色阀门,让热水从莲花形的喷头里汩汩流出,流到她的脸上、头发上,还有她的身体。热水经过的地方,腾起阵阵雾气,她冰凉的心身逐渐暖和起来。

  她穿着睡袍来到阳台上,几十米外便是大海。一个蓝色花盆,一丛白色的野菊破土而出,在阳台的上面。她看见一扇隐形的门悄然打开,卷发男孩的影子像风一样从另一个世界吹来。他们当年的爱情,就像远方的音乐里横着的一堵爬满常春藤的老墙,墙的背后站着另一个世界,歌声堆起的海岛,从云的高处能鸟瞰魔幻般的闪光,暖流在珊瑚间穿行,潮声缠绵,渔火隐现……她低头重新盯视那盆野菊,它还在晚风里摇颤,孤独的影子和月光一起投射在她白色的睡袍上。

  古乖赶来的时候,她正在等他。下午在街上她给他打了电话。今晚,她要以新的姿态面对他,她已经做出了重要抉择。进屋的时候他发现门没有锁,房门开着一条小缝,他站在门外,看见她盖着被子半躺在床上,犹豫不决地隔着门问她:“我现在进来方便吗?”

  “快进来吧。”她两眼看着别的地方,声音显得异常平静,“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随手关上房门。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她示意他离自己近点。他走到床前,规规矩矩地站着,并没有坐下。

  “有什么话,穿上衣服再说好吗?”他向她提议。

  “不行!这话必须现在就说。”她语气坚定,目光仍看着别处,“如果迟些再说,我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那好,你说吧。”

  “古乖。”她的眼睛突然涌现泪光,“我们交往了这么久,你不是一直埋怨我对你不够亲近吗?我承认有时候做得挺过分,既不让你抱我,也不让你亲我。现在我想补偿你……”说到这里,缓缓掀开身上的被子,露出只裹了一层浴巾的身体。

  古乖大吃一惊,赶紧给她盖上被子:“阿媛,你……是不是喝醉啦?”

  “我没喝酒,又怎么会醉?”她眼含热泪看着他,再次掀开被子,“来吧,现在就到床上来吧。今晚,我要把第一次给你。”

  “阿媛,别这样!千万别这样!”他又一次给她盖好被子,冷静地说,“你这么做,是因为已经接受了我对你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你决定嫁给我,那么,今晚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如果事情不是这样,而是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那么,我绝不愿意在你心情低落的时候乘虚而入……”

  “从前……我心里总想着一个人。”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他是我的初恋、挚爱。可是,他妈妈今天亲口告诉我,九年前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既然他已经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也没有必要再等他了。虽然我的心永远属于他,但我的身体还在这个世界,它是鲜活的、有欲望的,我想把它的初夜奉送给你。”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小声问她。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做决定的就是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你。”

  “只有你答应嫁给我,今晚我才会和你在一起。”

  她困惑地看着他:“给你你不要,以后可别后悔。不会再有第二次请求了。”

  他严肃地看着她:“假若今天是另外一位女孩这么对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和她上床。但你不一样,在我心目中你是完美的仙子,神圣崇高。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今晚我什么都不能做。”

  她望着他,眼睛里透着复杂的光,良久,叹了一口气:“你过来,让我在你怀里靠一会儿。”

  他走过去。她伸出双臂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胸前:“你真是一个好人!假若当年遇上的是你,我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纠结!小时候我吃了太多的苦,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遇上了他,是他给了我人生的第一份温暖和关怀。那时候他很帅,我的相貌非常一般,可他并没有嫌弃我。他关怀我,陪我过了十四岁的生日,还答应长大以后娶我。我非常珍视这份感情。古乖,你是一个好人,非常优秀,可我的心这辈子没法属于你了。你有享受完整爱情的权力。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古乖点头说:“我明白。阿媛,你是我心中的女神,即使得不到你的爱,我也绝不能亵渎你的身体。”

  她在他的怀里幽幽叹了口气:“是我把你想俗气了。本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疲惫的心得到一些安慰。在感情上,我欠你的太多了。”

  “这没什么。”他突然对她笑着说,“就算这辈子我娶不了你,大家也可以做知心的朋友啊!来,我们一起喝酒,把不开心的事全都忘掉吧!”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转身从冰柜里取出几瓶啤酒,放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她的情绪逐渐转暖,拿起一瓶与他轻轻对碰,然后大口喝了起来。这时,流畅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响起,两个人边喝边聊,音乐的旋律汇成遥远的波涛,轻抚着他们的心灵。透过玻璃,他们望着辽阔深邃的星空,想着各自的心事,都为今晚重新认识对方感到高兴。

  “我们都是俗人,许多事要学会放下。”他带着醉意开导她,“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不能过于认真。俗话说,认真你就输了。认真必然是没完没了的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她醉意更浓,说话的时候舌根发硬,“都说人的一生像蝴蝶的翅膀,忽闪一下百年已经过去。人活着就该及时行乐,不能亏待自己。可是我的心呀……似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其实,我很想放纵自己,游戏人生,可我为什么总是做不到呢?每当我想要开放自己时,眼前总是浮现出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以及他向我投来的责备眼神……我啊……”说到这里,人已经昏昏沉沉滚到地毯上。

  醉意中的她,千娇百媚,美丽的鹅蛋脸白里透红,呼吸温馨而潮润。他蹲下来轻轻推了推她,她含含糊糊说了句我没醉。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大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她嘴里咕哝了一句,翻身朝着里面睡了。他伸手摸摸她的双脚,有些发凉,他把阳台上的落地窗关了,又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屋内,浸染每处角落,到处都是戏水的小白鱼儿。她突然翻身朝外,月光正好照在脸上,美妙绝伦,一如下凡的仙子。

  他在房间里站了好一阵子,聆听海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微笑着欣赏她美丽的睡相,这是又一次近距离的凝望。恍然如梦的他,明白今夜过后这样的凝望和机遇不会再有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就像许多年以后,有天在大街上,一个年轻女孩开着新款吉普停下来向他问路,他心里很自然地想起了林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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