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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有些话要说

  “嗯,请问你明天有事么?”非常有礼的问话,一如往日在家门口初见许母时她的谈吐一样,只是这时候的声音略显苍老和无力。

  “我明天要上课。”

  “大概什么时候下课?”

  “五点。”望舒答。

  许母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跟望舒道了再见,就挂断了。

  望舒拿着手机,有些莫名其妙,她想了想,只得又给许承宗打了电话,那边仍然没有人接听。

  她越来越担心,自己没有他别的联系方式,只好不停地打他电话,却一直没有打通。望舒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始终恍恍惚惚的,看见穿着新衣服的蔡茁,勉强想起来两个人昨天去刘国志家里刷墙的事,问她一句:“昨天怎么样?”

  蔡茁没回答。

  “昨天到底怎样了?”望舒又问了一句。

  蔡茁似乎又是烦恼又是憧憬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事,他就是一直不停地刷墙,话也不多说一句,看也不肯看我一眼,后来你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送我回宿舍了。”她顿了顿,笔尖在本子上用力划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他可真是闷啊!”

  望舒看着脸色不佳的蔡茁,想到以往在乡下时,刘国志那拘谨稳重的性格,女孩子喜欢这样闷的男人,注定是要吃很多苦头的,可只要得到了他的心,就一定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当年往事浮现心头,刘国志在大门口伤心至极下扔掉手机时的样子,清晰如同昨日,望舒心里有些难过,整整一天都若有所失,闷闷不乐。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她的手机准时响了,看了看是昨天的号码,她心中有些忐忑,想到许母能忍心为了自己脱罪让正当花季的亲生儿子顶下罪名,被判了无期徒刑,她的脊梁上就一阵冰寒。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她自问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她接了电话,听见许母道:“叶望舒,到学校门口,王东在那里等你。我想见见你。”

  见自己?

  “您为什么见我?”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望舒听她说话似乎十分费力,她想拒绝,可最终还是答应了。挂断电话,她跟蔡茁打招呼告辞,蔡茁看望舒要走,心事重重地问她一句:“望舒,你说我喜欢刘国志,是不是错了?”

  望舒想了想道:“我不觉得是错,只是你可能要有点儿耐心。他那样的性格,有的时候就算心动了,也会因为一些客观原因而把心意堵住,一声不吭很多年。”从初中到二十六岁,十多年吧,他才回乡下跟自己提亲,实在是个稳妥得近乎呆板的男人了。

  “客观原因?”蔡茁不明白了。

  “比如他学历不高,还有年龄差异……”望舒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蔡茁已经懂了,她愣愣地看着望舒,脸上全是恍然的表情。

  望舒对她笑了一下,自己还有事,跟她再见,急匆匆地赶到学校门口,果然见王东站在车旁等着她,望舒对儒雅稳重的王东印象一直十分好,这一次若是别人来接,她是说什么都不敢去见许承宗母亲那样的女人的。她走到王东跟前问:“你知道她找我做什么么?”

  “姑姑身体不好,有些话想跟你说,我们上车吧。”王东拉开车门,望舒坐上去,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就到了医院,她跟在王东身后,乘电梯到了许母的病房,里面光线很暗,正对着落日的窗子被窗帘挡着,只在靠近床头的地方打了几盏小灯,照在雪白的墙上,显得灯下病床上的老人脸色有些灰暗。

  许母目光抬起,示意王东出去,等到门在王东身后合上,她看着望舒,轻声道:“你坐。”声音比电话中听来更为沙哑,但并没有想象中的虚弱。望舒依言坐在窗下的沙发上,看着床上的老人,等着她说话。

  许母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无神的眼睛看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似乎在整理思绪,很久她才说:“那天晚上阿健要杀承宗,听说你跟他在一起?”

  “是的。”

  “程健是我侄子,为他姑父工作了十多年,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他心里是不甘心的。”

  望舒没有答话,她静静地坐着,看着许母苍老的脸,想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当她杀了自己的情敌,踏在血泊里让亲生儿子顶罪的时候,眼前这个女人的冷酷与狠毒来。

  虎毒尚不食子,眼前女子连动物都不如么?

  “承宗已经有几个月不曾来看过我了。”许母看着面前的叶望舒,突然说。

  望舒不知道她想让自己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没有做声。

  “他——他刚出狱的时候,没有这么绝情的。他小时候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从会说话起,就跟我最亲,刚会说话先叫的是妈妈,爸爸这两个字,一直等到他三岁了,才叫得清楚……”

  “承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望舒点头答,能在十六岁顶下杀人罪名,就算是为了最亲的母亲,也不是一般男人能做到的,而且这些年过去了,其间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也不曾跟任何人揭示当年的真相,做事不管对也好,错也好,能有始有终,实属难得。

  只是这样绝情的母亲,怎会养出许承宗那样的孩子来?

  许母看了一眼望舒,她刚刚看起来无神苍老的眼睛,这时候竟然带着一股慑人的精明和品度,把望舒看得心里一凛,暗道这个女人果然恐怖,弥留之人了还能有这样的眼神,简直不敢想象她健康时的手段与心计。

  “我找你来,是想——是想你能不能……”许母说这话的时候,明显不太习惯,她几次语塞,最后消瘦的脸一阵黯然,刚刚眼睛里的精明厉害消失了,只余下一片空洞,无力地说道,“你如果能帮我把承宗劝来看看我,我会十分感激。”

  望舒惊讶地看着她,这个要求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她想了良久,只能拒绝道:“承宗不来看你,自有他的理由,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忙。”

  “他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如果你肯劝劝他,他会听你的。”许母看着她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望舒更加奇怪。

  许母的目光在望舒身上扫视了一会儿,把她身上朴素的黑色夹克和黑色牛仔裤看在眼里,最后目光落在她清汤挂面毫无修饰的脸上,眼睛里有一丝了然地微微点头,“当初我也不相信他竟然跟你在一起,承宗长得好,从小就有无数女孩子喜欢他,我一直以为他会像他父亲一样,喜欢妩媚的小女人,现在看来,他比他父亲好些。承宗喜欢你,你的话,他会听的。”

  望舒听了,忙摇头道:“你误会了,他跟我……”

  “姑娘,我什么都没误会,承宗是我儿子,我对他非常了解。你的话,比别人有效。”

  望舒听她这么坚持,有些为难地想了片刻,后来下定决心地摇头坚拒道:“我不能答应你,至于不答应的理由,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觉得承宗不来看你,也不是他的错。”

  许母听了望舒的话,眼睛微微睁大,惊诧地盯着望舒的脸,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的震惊中。

  “你放心,不是承宗跟我说的,他太在乎你,宁可自己顶着一辈子失去自由的委屈,也不肯对任何人说出当年的真相,是那天晚上程健说出来的。我是个外人,不便插口你们母子的事情,但既然你让我去劝承宗,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你当年既然让亲生儿子顶了罪,也就失去了他,这时候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许母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望舒的脸,很久之后,她轻轻闭上眼睛,本就瘦得脱形的人陷在枕头里,好半天没有力气说话。

  望舒看她的样子,心中有点儿懊悔刚才自己把话说急了,她走上前急道:“需要我叫医生么?”

  许母乏力地轻摇了一下头,她似乎失去了体内支撑的最后一点儿精神,茫然地看着虚空哑声道:“我活不了几天了。”

  望舒心中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病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只是想他来,听他亲口说一句原谅我,我不想带着儿子对我的怨恨进棺材,唉,他出来这么久,不管我如何道歉,他从未说过一句原谅我。年前他受伤,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他之后,他就再也不肯跟我讲话了。”许母脸上的凄然,连望舒这样心中对她不齿的人看了都难过,听她几乎是哽咽着叹道,“我知道他是在惩罚我,惩罚我不配做一个母亲,除了钱,我对他来讲什么都不是。唉,我的儿子,那么好的儿子,谁能想到临死前,竟然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病房里寂静了好久,除了一个将死的罪人沉重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我的儿子,从来都不曾在乎过财产权势,他变成今天这样,不过是因为恨我和他父亲罢了。”许母声音很低,不像在跟望舒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恨你和他父亲?”望舒问了一句。

  “是啊,他恨我,但最恨的是他父亲。”说到许世轩,许母的脸上出现一抹细微的异样,似乎是花季的少女看见心中喜悦的恋人那样的羞涩,只不过她脸色黄瘦,那抹异样也带了一点儿病态,“世轩一生最爱的是钱,他娶我是为了我的钱,有了足够的钱之后,一刻不曾犹豫地在外面找了一个他喜欢的女人。现在他死了,我也要死了,我们俩一生机关算尽,为了自己甚至不惜把亲生骨肉送去喂狼,其实到头来所有的苦心经营还是承宗的——这就是承宗要给我们俩的惩罚,他得到了他该得的,在那之前,他心里早已不把我当成他母亲了。”

  望舒听了许母声音里的懊悔,想到昨天晚上在许承宗办公室里,看见许承宗眼睛里深深的痛苦,眼前的女人害人害己,临死前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怪得了谁呢?

  许母看着望舒,眼睛在她柔和的五官上盯了良久才叹息道:“我虽然得不到他的原谅,但看见他能找到一个太太,以后不是孤单一个人,我死了也是开心的——唉,我这个人一生看中门当户对,若是以往看见你跟承宗在一起,我是不会轻易饶了你的,这时候临死了,也不得不看开了。”

  望舒听了她的话,忙摇头道:“你误会了,我跟承宗不会结婚的。”

  许母听了,眼睛露出奇怪的神色道:“不结婚?他出来两年了,只有你一个女朋友……”

  “我也不是他女朋友。”望舒微微笑着说,笑容里却没有一点儿喜悦,全是无奈和无法可施,“承宗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许母哦了一声,整个人愣了,她看着望舒,微微咳嗽了一声,自己用力向上坐起,把望舒的脸色看在眼里,点头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病房里的两个女子此刻心里想的都是一个男子。

  “我这一生从未后悔过任何事,只除了当年害了承宗。”许母喃喃着。

  望舒看着许母的眼睛,看见里面真实的悔意,暗想眼前女子当年或许只是一时害怕,一步错步步错,追悔莫及才害了儿子半生,她这么想着,对眼前的女子不若先前一般嫌恶了。

  许母见了望舒的神色,她多活了几十年的人,立即察觉出这年轻女孩的心思,她淡淡地摇头,沙哑的声音里隐隐地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我说的后悔,不是让承宗顶罪,而是后悔当年不得不那样做。其实就算现在时光重来一次,让我重新处在当年那个情境下,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说什么?”望舒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她退了一步,瞪着眼前的苍老妇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母像是没有听见她话语中的怒气,隔了一会儿哑着嗓子慢慢地回忆道:“我爱承宗的父亲,从第一眼看见他就立志要嫁给他。我知道他野心勃勃,而我为了得到他,愿意做任何事让他心中所想的成为现实。他向我求婚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日子,有了世轩,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而在那之后,我也从不曾像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一那样福,因为婚后世轩很少跟我在一起,他总是很忙。”

  说到这里,许母似乎有些累了,口气顿了顿。望舒听着她沉重的喘息,从那灰黯的脸上一双突然亮起来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点儿兴奋、一点儿执拗和一丝疯狂。

  “世轩不想看见我,我知道他每次看见我,都会想起他卖了自己换来的财富,他是个十分骄傲的男人,因此越加不喜欢我。所以我总是去找他,我疯狂地离不开他,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愿意做任何事让他看我一眼。可惜他生意成功了,不再需要我的钱,也就不在乎我这个人了,整整十六年,我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他养了情妇。”许母说到这里,声音更为嘶哑,眼睛里的光更亮了,似乎想到当年初见丈夫那个风情万种的情妇时候的样子,“他养了这女子好几年,我真傻,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后来有一天下着大雨,大门开了,那女人挺着隆起的肚子进来,我——”

  许母声音停了,开始剧烈地喘息,如风中的烛火一般随时要接不上气来,很久气若游丝地轻声说道:“当时阿健跟承宗在餐室里,承宗要给我画画,他从小就喜欢画人物,说要画我围上围裙给他煮饭的样子——我这辈子都没有进过厨房,我的儿子可能盼着那样良母型的妈妈吧。我本来心里很烦,不想答应,可承宗一再要求,我就同意了。就在那时候那女人走了进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找回理智时,屋子里已经到处都是血,那张迷住了世轩的脸被我捅成了烂柿子,而我自己的手里却握着刀。”

  望舒的手不自觉地捂住嘴,脑海中想到当初许承宗在自己乡下的家养伤,发烧时所说的“别扎了,别扎了”,他声音里的恐惧如在耳边,难道眼前的女人冷静的外表下,竟然是个疯子么?

  “我那时候只感到痛快,太痛快了,这就是不要脸又嚣张的女人的下场!我那时候没想过让承宗顶罪,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起心害他?是阿健提醒了我,我才醒悟道,如果我进了牢,以后世轩再找别的女人,我怎么办?关在牢里,如何能守住世轩?我一定不能坐牢,一定不能让世轩找别的女人!所以我跟承宗说让他替我担下来,承宗被吓呆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听到我会被判死刑,会被枪毙,他才哭了出来,我的儿子啊,这辈子我就看他哭了这么一次,甚至后来硬生生被我在背上划了一刀,他也没有再哭过。”

  望舒啊了一声,许承宗背上那道深深的刀痕,竟然是他母亲划的么?

  “你扎了自己亲生儿子一刀?”

  许母点头,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无限懊悔地说:“阿健说,那个位置承宗自己划不到,到时候跟警察说这个女人持刀上门行凶,承宗是被迫自卫杀人,罪名会轻一些。”

  “你疯了!”望舒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不敢相信那个晚上许承宗竟然经历了这样疯狂的事,不敢相信天下间还有这样的母亲!

  许母听了,转过头看着望舒,眼睛在她脸上打量了一会儿,良久才说:“我从见到世轩那天起,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想我是疯了吧,爱了几十年却结了个孽果,不但害了承宗一生,也害了自己和世轩。”

  “我该走了。”望舒不想跟这个女人多待一分钟,起身欲行。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你听完了再走,行么?”许母淡淡地说道。

  望舒站在原地看着她,不想跟她说话,等她说完这句话就立即离开。

  “我爱世轩爱到发疯,可我也爱我的儿子。”许母看着望舒道,“承宗一直以为我为了世轩而从未在乎过他,你先前说我疯了,我想是吧,爱得没了自己,可不是疯了么?”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下垂,似乎接下来的话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她用力咽了一口才继续道:“我三年前发现自己得了癌症,知道我活不久了,我不想死后我的儿子仍然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所以不管付出什大的代价,我都要在临死前把我的儿子弄出监狱!世轩恨我,更恨承宗,只要他不让承宗出来,承宗就只能烂在监狱里。我无法可想,整整半年,无论我怎么求,世轩都不肯让我的儿子出狱,所以我只好——我只好让世轩死!”

  望舒心跳漏了一拍,腿有些软,屋子里的东西有些旋转,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个杀人凶手,第一次为了自己,第二次是为了儿子,两次我都不曾后悔。我杀世轩前仔细地想过,如果我死在世轩前头,我的儿子就算将来出狱了,也会一无所有,他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又有案底,将何以为生?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只要能给我儿子一条生路,我愿意做任何事。”

  望舒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站在地上,看着眼前弥留之际的女子,很久她才摇摇头,再也不想听她说任何话,快步走了出去。

  她没有看坐在病房外间沙发上的王东,一直跑出医院大门,到了外面用力喘息几口新鲜空气,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她一个人不停地用手捂着脸,尽量不去想刚才听到的所有骇人的话。

  可许母沙哑虚弱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回想在脑海里,望舒想到她说许世轩这个名字时眼睛里近乎疯狂的闪亮,身上就有些凉。

  爱一个人爱到不惜毁了他,还能算是爱么?

  她向外面走,她孤独的影子在有些凉意的街道上显得十分脆弱。就这样走着,甚至路过公车站点,她也没有停步。她需要静一静,需要时间慢慢地消化刚才听到的那些耸人听闻的家庭秘密。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难道只是为了不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么?

  承宗出狱两年了,她连自己的儿子尚且没有告知,为什么单单告诉了我?

  她难道神智不清了么?

  望舒双手交互抱着自己的胸,有些冷似的,她一边走着,一边满心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家医院,从来没有见过许母这个人,也就从来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疯狂存在!

  我仅仅是听了她的故事就如此难受,可想而知当年不足十六岁的承宗对着满手鲜血的母亲,听到自己要顶罪时的震惊与恐惧,望舒心里难过地想着这些,不由得忆起当初在自己家的山下,他满脸迷茫着问自己“什么是爱”。

  是啊,什么是爱?对许承宗来讲,爱就是一个疯狂的母亲和冷酷的父亲互相算计伤害彼此,顺便害了周围所有的人罢了。

  她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痒痛,伸手擦的时候,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眼泪,她边走边擦着泪,泪却越涌越多,她开始抽泣,索性扶着路边的铁栅栏哭个痛快。她平生从未试过为别人这样伤心,从无比艰难劳累的生活里她学会了爱自己,为了让自己足够坚强,为了支撑一个家,为了给自己一个好的未来,她总是把自己想得无比重要,而很少甚至从未为许承宗着想过。她想着他给自己画的那些画,想着他说“没了你,一辈子都要打光棍”,想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求自己跟他在一起,而她从未答应过他……

  她擦了眼泪,伸手去摸挎包里的手机,拨许承宗号码的时候,她的手指十分用力,带着最执拗的冲动听着那边的铃响,没有人接听,她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号,他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

  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十分了,他前天不是说好了跟自己八点半电话联系,带自己去一个地方的么?

  望舒心中越来越沉不住气,走到公车站,等来夜班的汽车去富丽大厦那里,门口值班的人昨天看见过她,只问了句话就让她上电梯了。望舒从电梯出来,手敲着他办公室的门,等了足足有几分钟,门才打开,浑身酒气的许承宗站在门口,头发凌乱,满脸的胡茬,他看着她,皱眉道:“几点了?”

  “快九点了。”她看着他说。

  许承宗哦了一声,他把门打开,歪歪斜斜地走到沙发上,接着趴下去,再也不动。

  “我打电话你怎么不听?”望舒把门关上,走到他身边问。

  “我喝醉了,不想起来。”他嘟哝着。

  望舒看他下颏上浓密的胡茬和跟昨天一模一样的衬衫衣服,低声道:“你昨天没回家?”

  “没有。”他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模糊地说道:“今晚不能带你出去了,我没法开车。”

  望舒嗯了一声,感到了他的异常,自己坐在他沙发前的地毯上,头靠着膝盖,静静地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回家?”他又把头转过来,满是血丝的眼睛扫了她一眼,说道,“今天不看书了?”

  “不看了,想陪着你。”她看着他道。

  许承宗听了,迷瞪瞪的眼睛现出一点儿警觉,看了望舒一会儿,然后摇头道:“回家去吧,酒柜里的酒被我喝光了,没得喝了。我躺一个晚上,明天就会没事的。”

  她靠在他肩膀旁的沙发上,先是没说话,一会儿之后答:“没事,我陪着你。”

  他发出一声像是无奈的哼哼声,后来呀呀地响了几下,他抱着脑袋在沙发上用力捶了半天额头,肘子在望舒脑袋上轻轻碰了一下道:“坐到沙发上吧。”

  望舒看他抱着头,似乎很痛,轻声问他:“我去给你洗条毛巾?”

  “不用。洗手间被我吐得一塌糊涂,我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别忙了。”他抱着头一动不动。

  “那我出去给你买药?”她又问。

  “不用。”他两手用力捋了一下头发,侧过有些憔悴的脸,英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地说道:“望舒,你如果打算跟我保持距离,就从现在开始吧,不用这么关心我,让我以为……”

  “让你以为什么?”

  “让我以为……”他顿了顿才道:“让我以为你心里还想着跟我在一起。”

  “我是想跟你在一起。”她低声说。

  许承宗听了,猛地抬起眼睛看着她,从她的头微倚着自己肩膀的角度看过去,她线条柔和的下巴此刻绷出一个十分倔强的弧度,她是个天性十分稳重柔和的女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某些事情上没有自己的主张,事实上当她这样微挺着下巴的时候,就意味着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任什么也改变不了。

  “想跟我做朋友么?”许承宗微微抬起上身,她倚着他肩膀的头滑了一下,许承宗翻身坐起,手扶着她的脸颊靠在自己的腿上。

  “不但做你的朋友,也做你的女朋友,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住到一起,再也不分开。”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笑着说。

  “真的?”他有点儿不敢相信,嘴角高兴得翘了起来,边看着她边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道,“我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

  “没有,我想开了,想跟你在一起了。”

  “怎么突然想开了?”他奇怪地问。

  望舒看着他,心里想着刚刚在医院跟许母的一番对话,想到发生在许承宗身上的那些无法回首的往事,她的眼睛萦绕在他身上,就这样看着他,好久好久,甚至忘了回答他。

  许承宗读着她的目光,恍然地摇头,向后靠坐在沙发上,难过极了:“天哪,你竟然是可怜我!”没等望舒回答,他已经接着说道,“唯一比爱我更让我难过的,就是可怜我了,望舒,我宁可一个人孤独一辈子,也不想要你的可怜!”

  “我说我不是可怜你,你信我么?”她坐起来,眼睛看着他问道。

  他没有回答,深棕色的眼睛里满是宿夜未眠的血丝,还有无可奈何的疲累。

  “我曾经想过,没了你一样能好好地活着。”她轻声地说,声音悠然轻柔,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我甚至想要忘了你,忘了在乡下那十几天我们俩共同经历的许多事。我总是想,我要好好地活着,即使在这个世界生活是那么难,即使我一辈子都总是为钱发愁,我还是要好好地活着,我绝对不会为我得不到的人和事浪费力气。所以在湖边结束我们的第一次时,我曾经说过,不再跟你说话,就当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许承宗,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不敢再跟你说话,不敢记得生活中曾经有过你,那样会让我痛苦,而生活是那样的难,我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难过了。”

  许承宗容色动了动,望舒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把掌心翻过来,跟自己的掌心并排向上,看着消了硬茧的掌心肌肤低声道:“我们的手都不像以前一样粗糙了,我想茧子能消,可生活中有些痕迹无论怎样努力都消不掉。我小心翼翼地生活太久了,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穷人的日子就像是外面的浮尘一样,狂风一吹就四零五散了。所以这次相遇之后,无论你怎样说,我还是只想着自己,我总是想你不爱我,不过是因为需要一个女人上床罢了……”

  她说到这里,许承宗一直被她抚弄着的手掌突然翻过来握住望舒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握,望舒抬起眼睛来,目光交会中,她细细地对他说着以往冲动的时候想说却最终没有勇气说出口的心意:“可爱到底是什么?难道非要说出口才叫爱么?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说爱我喜欢我,但能记得我体贴我想着我,甚至认为平凡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

  “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望舒,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他低声真心地说道。

  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秀气的眼睛里情意无限,就像当初在乡下她看着他时一样地溢满深情,这一次许承宗没有躲开目光,只看着她笑,很久望舒才接着说:“所以我想通了,这一次我不再小心翼翼,世界上总有些事、总有些幸福值得冒险去争取——承宗,为了你这样的男人,我愿意付出一切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不后悔!”

  许承宗听了,心中所感无可言喻,只能十指交握的手用力将她从身前拉起来,抱在怀里良久才哑声道出一句:“其实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不,比我想的还要好。”她真心地说。

  “是么,都哪里好,说给我听听?”他把嘴唇埋在她头发里,低声问她。

  “孝顺,坚强,有勇气,有担当,长得好看不算,还是个难得的痴心人……”她说到后面一句,被他一直在头发里吹气,弄得痒酥酥的,口气中就带了笑意。

  “错啦,我才不痴心——”他似乎对“痴心”二字特别敏感,立即不吹气了,口气坚决地否定。

  望舒若是没有遇见过程馨慧,她不会理解许承宗为什么对爱一个人如此敏感,现在她只是看着他,轻声笑道:“哦,那是谁一年多了,都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被她说中了,他想说话,似乎又有点儿口结,埋在她头发里的嘴唇移到她额头上,亲了她一下低声道:“那是因为别的女人没有你好。”

  她听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将头靠在他的怀里,这样离他近近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心中霎时感慨万分,很久之后才叹息道:“记不记得从前在乡下时,我做噩梦,你去陪我,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要是生活能不是这样的该有多好’?”

  他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视一会儿道:“你还在做噩梦?“

  “以前常做,不过以后应该会少些了吧,生活对我来说,再也不是噩梦一样了。”她说着抬起头来,脸颊红红的,好像是因为开心,也好像是因为害羞,对他说道,“现在我想的是,要是生活能永远像现在这样该有多好,有你陪着我,从此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

  两个人互视着,很久都没有说话,后来许承宗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拉她起身道:“走吧,带你去先前说的那个地方。”

  他力气很大,望舒不由自主被他拉得一路向外,边走边问他:“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仍保密不肯说。

  “你能开车么?”望舒看着他胡茬冒出来的有些憔悴的脸,有点儿担心。

  “能!现在让我扛山我都能。”他笑着笃定地说道,一边伸手按电梯,一边满脸喜悦地看着她。

  “哪里有山让你扛?”她也笑了,忍不住逗他。

  这时候电梯到了,门开了,他看着她的眼光闪动,突然伸出手猛地一下将她扛起,进了电梯,望舒吓得啊啊叫了两声,听他低笑着说:“没山可扛,扛着花姑娘也行!”

  “放我下来,别闹了,小心让人看见!”这么头朝下被人扛着,头晕晕的,望舒抗议了。

  他放她下来,笑着看她红彤彤的脸道:“这电梯里就咱们俩,哪有别人?”

  “万一下一层楼有人等电梯,不就看见了?”望舒反驳。

  “这么晚了,人人都下班了。”他一直笑着,按了底层停车场的按键,然后凑过来故意将她挤到电梯角,把望舒挤得无路可退,只能瞪着他,眼看着他的头低下来,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亲亲我,我就保证出电梯的时候不扛你了。”

  望舒被他缠得无法,只得抬起头来,本打算在他唇上快速亲一下,哪知他根本没打算放开她,伸手搂住她的人,就那么挤在狭窄的电梯角落里把她亲了个够,后来他才抬起头,满脸若无其事地对她坦白道:“我忘了告诉你,这电梯里有摄像头。”

  什么!

  望舒眉毛立时拧了起来,她伸手推开他,眼睛四处看,却找不到摄像头的位置,急道:“你知道有摄像头,还这么干?”

  这时候电梯正好到了停车场,许承宗伸出手,一脸轻松地对着电梯顶右上角的隐形摄像头挥了下手,估计保安室里正在琢磨望舒是谁的几个人会被他吓一大跳,他心情极佳地拉着望舒出去了,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车,走过去把望舒塞进车里,进去熟练地开车后退转弯加速,淹没在夜晚城市的车流里。

  有点儿堵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了城区,望舒看他拐上了高速,车速越来越快,不由得有点儿害怕,在旁边直道:“慢点儿,慢点儿,太快了。”

  “我开的限速,不快。”他安慰她。

  望舒还是很紧张,手握着把手,每次旁边有大卡车经过,她都要浑身一僵,过了好一会儿,车仍在高速上,她有些着急道:“还要多长时间?”

  “马上下高速,最多半小时吧。”他说。

  “我们跑这么远到底为什么?”她还是不明白。

  “为了你的一个梦。”他这么说。

  望舒不懂了,她知道即使问他,他也不会回答,索性坐在车上耐心地等着。果然一会儿之后车下了高速,沿着国道开下去,路有点黑,也有些起伏,似乎他们正在山里开车一般,大约半个小时,他把车开进一条窄窄的小路,几分钟之后停下,车灯前面照着一个雕花铁门。

  许承宗按了按喇叭,一会儿之后门里跑出一个人来,他打开大门,走到许承宗的车窗处,望舒看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这老人家看了一眼望舒,眼中全是掩不住的好奇,对许承宗笑着说:“您好久没来了?”

  许承宗点点头,开车进去,车灯照着路旁修剪整齐的灌木和灌木后挺拔的树木,直到前面出现一栋很好看的两层住宅楼,许承宗才停车熄火,带着望舒出来笑道:“想进去么?”

  “这是哪儿?”望舒全然摸不着头脑了。

  “不上班的时候,我来住的一个地方。”他笑着,伸手拉着望舒向左侧边走边道,“我先带你到后面去。”

  望舒笑了,不知道他这个关子要卖到什么时候,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路越行越向下,小路上有沙沙声,偶尔踩在草上,她还险些滑倒,幸亏许承宗一直拉着她的手。渐渐地空气中有冷冽的空濛之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胸臆间勾起无限熟悉的记忆,望舒是在乡下湖山里长大的,此时立即知道他把自己带到有水的地方了。

  果然脚下的沙子路到了尽头,难以下脚的河滩地上铺了长长的木板,许承宗一直拉着她走到木板路尽头,一条小小的船出现在眼前。

  “上船。”许承宗推着她上去。

  望舒不明所以,只能坐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该坐在哪头,为难道:“坐哪边?”

  “这边。”许承宗跟着上来,把望舒安顿在一头,自己坐在她对面,伸手从小舱里拿出两只浆探进水里,哗啦哗啦的划桨声在宁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响亮。

  望舒平生没有坐过船,比刚才在高速上坐车还紧张,两只手握着船舷问:“要划多久?”

  “一会儿就好了。”他答。

  月亮如一轮弯钩一样挂在天上,小船越划越远,渐渐地能看见月亮在水中的倒影,波光那样宁静,仿佛在水中晕了一层淡淡的蓝、一点儿淡淡的紫一般,美丽得让她移不开眼睛。水声,桨声,林风吹着水草声,在宁静的夜里和谐得仿佛仙境,她微微叹息了一下,此时景,眼前人,心中情不自禁地祈盼这一刻天长地久,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静静里,小船到了湖心,许承宗停下浆,坐到中间对她道:“望舒过来。”

  望舒起身到他旁边,身子被他拉下,两个人并排躺着,感到他的手伸过来搂着她的头,将她舒服地揽在肩窝里,两个人一起对着高高的天上那勾弯月,谁也不做声,任小船在水上飘着,听着耳朵下汩汩的流水声,心里的宁静像这静夜的湖水一样舒缓、平安。

  “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么?”很久之后,他问她。

  “哪句?”望舒正在出神,声音轻漫地答。

  “当初在你家,我问你‘生活要是不这么苦了,你最想做什么’时,你的答案?”他微微侧头,看着怀里的她。

  望舒抬起秀气的眉毛,有些愕然,眼睛里映着月亮的光,唇角上扬,她微微笑了,古诗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应该正适合形容此刻她欣喜的样子,“飘到水穷处?我——我就是信口胡说的啊!”

  “那时你说‘要是能坐着船,在有太阳的好日子里,顺着水随意地飘,白天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暖得人想睡觉;晚上天上有月亮或者星星,躺在船板上看漫天的星斗,不要说话,就是对着星斗发呆——世上最逍遥的时候,莫过于此吧’。望舒,跟你分别的这些日子,我把我们在一起时候你做的每件事都画了下来,有一些放在你家老房子里,你已经看过了,还剩下的就在岸上的屋子里。还有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常常想起。今年夏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这船板上躺着,就想你能在我身边,我们俩沿着水漂个够,该有多好。现在这个心愿总算达成了,你就在我身边,以后都不会跟我分开,我觉得我的霉运到此刻才真的是到头了。”

  望舒没想到那么随口说的一句话,一年多来他竟然一直记得,还费了如此心力真的弄了一条船带自己在月夜里飘,心中真正感动的时候,语言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她只把头在他肩窝里拱了一下,更紧地贴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有一天,我会想和你要一个小孩,一个像你一样完美的小女孩。”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搂着她低声道。

  “像你更好。”她也低声答。

  “我不想世上有任何人像我,或者我父母中的任何一个。”提到他的父母,他的声音明显不若刚才轻松,压抑了十年的痛苦藏也藏不住,“望舒,到今天我才可以跟你说,从来没有人爱过我,我父亲眼里只有事业和赚钱,而我母亲,她除了我父亲,连她自己都不爱,更别提我了。长这么大,我就只有你一个,连我是个杀人犯你也不在乎。”

  望舒欠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月光下他俊美的脸上那丝痛苦如此明显,看得她心口一痛,想到先前他母亲程馨慧那苍老绝望的容颜,那为了得不到儿子的原谅而遗憾凄凉的声音,因为承宗不肯见她,她都一直没有机会跟儿子说声爱他吧?

  她或许爱许世轩爱到失去了自己,但为了儿子却杀了一生痴心的男子,谁又能说得清她爱哪个多一些?

  小船缓缓地飘着,望舒复又躺下,明天,等明天天亮了,我再跟他说他母亲为了他所受的折磨吧,现在就让我们顺水荡着,暂时不想现实中那些烦心的事。

  “天亮时这里特别美。”许承宗低声在她耳边说。

  “是么?”

  “嗯,河水是弯的,河两岸都是芦苇和草场,此时芦花正开,配上还没落尽的山枫叶子,白的芦花,红的枫叶,美得无法形容。”

  “那我们回去吧。”望舒说。

  “为什么?不在这里等天亮?”他有点儿奇怪,微微欠身问她。

  望舒笑吟吟地回望着他道:“我以后有无数个日子可以跟你一起等天亮,我不在乎这么一个晚上。”

  他也笑了,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微动,伸手把她压在船板上,神秘兮兮地说道:“刚才忘了告诉你了。”

  “忘了告诉我什么?”望舒好奇地问。

  “忘了告诉你,我一个人在这里漂着时,每次想到你,都会想在船上做是什么样子?我们动的时候,船下的水会不会……”他一边说,一边翻身压在望舒身上,手一阵上下忙碌。

  望舒被他弄得身上痒,笑着用力挣扎,她用力太大了,小船一阵倾斜,许承宗忙停下,竟然有点儿慌张地嚷道:“别太用力啦,船快翻了。”

  “不怕,我水性好极了。”望舒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觉得很新奇,笑着道。

  “可我不会游泳啊。”他着急了,实话实说。

  望舒坐起来,看了他的神色,心中大感有趣,“哦,是么?”她扶着船舷,恶作剧地硬是摇了两下,看见许承宗吓得脸都白了,忙停了恶作剧,急问,“你怎么了?”

  “被你晃得晕船了。”他没看她,手攥着拳,虎口堵在嘴上,似乎真有些懵怔。

  望舒吓了一跳,立即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说道:“那我们回去吧?”

  他堵着嘴的拳头突然松开,一下把望舒向后牢牢地按在船板上,得意地说道:“骗你的。回去不急,先让我听听船下的水震动时什么样!”

  望舒大窘,用力打了他一下,手就被他按在船板上,感到他好闻极了的男性气息包裹着自己全身,她醉了似的深深呼吸一下,眼睛望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月亮,好久好久移不开眼睛。

  后来小船停了,岸边垂下来的柳树枝条荡在她的头上,似乎有芦花清幽的香气从岸边漾来,她在这梦一般的清境中紧紧地拥着眼前人,跟他一起在水波荡漾中听着船下水声幸福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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