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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乱心(3)

  “你怎么知道的?”岳好很奇怪,相亲的老师不过刚走,张榕就知道了?“这么小的镇子,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别人?鲁大婶带着李老师前脚进了敬老院,后脚你在你奶屋子跟他相亲的事情就传了出来,我在老张家的商店听人家说的……”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真是见识了!”岳好真心感叹这流言的速度。

  “你咋没看上他呢?听人家说,这李老师是大学本科毕业的,咱们镇里中学挺看重他的,人也不错……”

  “我也不知道咋没看上他。”岳好想着李老师那张脸,摇头道,“可能是因为我对相亲这件事没有心理准备,跟他没关系,今天换谁来跟我相亲,结果都一样……”

  “那你以后就不相亲了?”说话间已经到了“如寄书房”,岳好边打开门边说道:“不行,我奶非要让我结婚成家,我可能得一直相亲,直到找到结婚对象为止。”张榕哦了一声,她经常来书屋帮忙,这时候也不必岳好让,已经动手,坐在炉子旁一边做事,一边问:“你心里想找个啥样的?”

  “像你老公那样的就很好,老实本分能养……”岳好说着,蓦地想起那天谢芳所说的那些话来,心内踌躇,嘴里的话只说了半截。“你还是别找那样的。”张榕的声音怪怪的,极低极低地说道,似乎生怕有人听了去一般。“怎么了?”岳好奇怪地看着她。

  “一个月做不到一次,你受得了?”张榕愤愤地说。岳好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脸红了,默默地往炉子里添柴,不知道怎么应答。“每天都在厂子里值夜班。就因为有一年家里砌墙他闪了腰,那之后总是腰疼,我怀疑他总是值夜班就是怕我找他,我怀疑他是不是把他那点儿心眼都用在躲我上了,所以在外头才总是吃亏……”

  张榕显然积怨极大,话中半怜半怒,岳好忍不住笑了,轻声劝道:“他既然腰疼,你就该多体谅他,别给他增加压力,男人养家不容易的。”

  “我是体谅他,所以跟他说别去上夜班了,就在家休息呗,我还能活吞了他吗?结果他自己心虚,非要躲出去!好了,现在北街那个小瘪三知道他天天晚上不在家,时不时来撩拨我一下……”

  岳好忙劝慰说:“那你跟他们炼油厂的领导说说,不给他夜班上,他不就没办法了?”

  张榕听了这话,眼神一动,看着岳好,好久点头道:“以前我说过的,可是领导不同意,人人都值夜班,我老公也不能例外。前天出了一件事,上头突然就同意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岳好奇怪了,不解地问。张榕笑了,没解释,换了个话题道:“所以趁着还没结婚,你可要睁大眼睛,找个身体好、体格棒的小伙子,咱们这样的小地方,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了,可起码在床上得不白活一世人,小好你说是不是?”

  岳好脸都红了,她知道张榕跟自己这么说话,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黄花闺女,并且曾经怀过孩子,可是她活到如今二十三岁了,这方面的经验只有一次,就是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跟林岩做的那一次……脸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到她的耳后颈上,随着回忆的深入,她的呼吸都有些不匀起来,手上的胶水滴得到处都是,一旁的张榕看了,咯咯笑了,用力拍了岳好肩膀一下,把岳好吓了一跳,听她很可恶地说了一句:“怎么,你在想什么呢?”

  那一天,是岳好无数个倒霉星期五的一个,因为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她又被罚站了一节课;下午的活动课因为没有人跟她玩,不得不孤单落寞地自己一个人待了半个下午;在放学的路上则因为没留神,被前面村子的二胜和王大胖追到,头上和身上被他俩扔的小石子打了好几个肿包……当她回到家里,她还是像以往那样,并没有将这些倒霉的事情对爷爷奶奶说。在夏天,她家还是需要柴火烧炕的,不然爷爷奶奶全都受不了,而房子后头牲畜和家禽饥饿的叫声,也仿佛催着她出门去干活一样,她急急忙忙地放下书包,拿着镰刀和袋子就向河滩上走去。

  离沙滩极近的那块高岗上,有质量极佳的秸秆,秸秆地旁边的农田里,有她急需的猪菜……越向无人的旷野中走,她的心越是舒畅,一天的卑怯与疲累慢慢蒸腾而散,消失无踪。她能感到耳边呼呼的风仿佛在轻抚她额头上的肿痛,阳光那样慷慨地浸润着她全身的肌肤,轻柔又和暖,深深地吸口气,她能感到自己眼角的湿润——不是被人欺辱的委屈的泪,那样的泪水她不会在这慷慨的天地之间流,她只是感动,而为了什么感动,在她尚未长成的心灵里,一时还想不明白。

  天,蓝得让人心痛;云,白得让人心醉;而这周遭的风,轻吟低唱,能让一片茫然的心填满了诗意……美到了极致,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砍了一大片柴火之后,她钻在玉米地里割了满满一大袋子的猪草。天渐渐地有了暮色,手上的袋子越来越重,她勉力拖着袋子前行,头顶上抽穗的玉米茸茸落了她一头一脸,渐渐地连脖子里面都是,那玉米茸茸跟汗水糅合在一起,弄得她又刺又痒。因为流了太多的汗,她又焦又渴,勉强拉着袋子到了河边,就看见了旁边不知道谁家的高粱田里高粱倒了一片。

  刚刚抽穗的高粱倒了,就什么用都没有了,只剩了干枯后用来烧火这点用处了。

  于是又焦又渴的她拿了镰刀,走过去,看了半天,相中一个还算青翠的秆子,一刀割了下来,开始咀嚼秸秆中的甜水。她从小吃惯了这种甜秆,饥渴中有点儿不留神,就被甜秆锋利的外皮将嘴唇割了一道口子。她吃痛,放下甜秆,伸手抹拭嘴唇,看见了手指上鲜红的血迹,心中有点儿懊丧,正在试图止血,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极为尖厉地说道:“磕巴,你砍的是我家的高粱吗?”

  岳好心中一惊,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颜丹和李雪站在远处的围堤之上,她们俩显然是放学之后,跑到了围堤那头有个小市场的村子逛了一圈,手上正拿着五颜六色的零食,而说话的那个正是颜丹,她已经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岳好摇摇头,她的结巴在老师和她们几个面前时,是最严重的,所以她宁可不开口。

  “你敢砍我家的高粱?你也配吃吗?不怕割掉了舌头?”跑到岳好跟前的颜丹粗粗的大辫子吊在脑袋后面,仿佛马尾巴一样甩来甩去。她后面李雪跟了上来,站在颜丹旁边,看着岳好手上的高粱秆子,冷冷地加了一句:“偷东西,不要脸,下星期告诉老师,让老师批评她!”

  岳好心中一惊,手中的秆子此时仿佛烫手一般,跟被老师在全班面前批评和罚站比起来,眼前她俩的这点儿冷言冷语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一想到下个星期在学校等待自己的命运,刚刚来的路上那些美好的事物都仿佛变天一般地阴霾起来,那天,那云,这周遭的风,全都因为她的紧张慌乱而让人感觉乱糟糟的。她张开口,想为自己辩解,想告诉她们这高粱已经倒了,没用了,自己才吃的,可是所有的语言堆积在她的嘴边,一时全要喷涌而出,于是一个“倒”字她仿佛蚊子哼哼一样重复了十来遍,终究还是放弃了为自己辩解的努力,低下头,任凭她们辱骂。

  可是颜丹向来是个霸王一般的角色,她越是骂岳好,越是生气,而这个小结巴穷鬼没爹没娘的野种偷了东西一句话都不敢申辩的胆小鬼,竟敢偷她家地里的东西,这让她怒气中生出一股子原始的恶来——那种动物世界中欺负弱小者无力反抗者从而显得自己强大优越的恶,她猛地冲上来,照着岳好的身子就踢了一脚,嘴上骂道:“臭不要脸,你还敢偷东西,烂了手的野种!”

  岳好没防备,险些被踢倒,她原本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看着颜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着了火一般,把对面的李雪和颜丹同时吓了一跳。貌恶无胆,颜丹见势头不好,一边嘴上说着:“等我星期一告诉老师!”一边就想要离开。

  岳好没说什么,她只是扑上去,她根本不会打架,也不懂怎么打架,只是胸口的一股气怎么也不平。她感到自己扑倒了颜丹,她用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脖子,一边看着她脸上的胆怯与慌乱,心中一边闪过一抹复杂的类似残忍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如此陌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手上的劲道一缓,心中尚未决定该怎么做,身子一倾斜,整个人已经被李雪推到了一边。

  翻身而起的颜丹和李雪一起,齐齐举拳抬脚,就要对她拳打脚踢,岳好反射性地抱住头……就在那时,旷野里响过枪声。岳好感到她们俩吓得止住了拳脚,她低低地听着,一个人的脚步声走过来,不一会儿她听见来人说:“干什么?两个打一个?”

  声音很年轻,是个本地小伙子的声音。

  岳好抱着头,不肯抬起,身上刚刚被颜丹踢了一脚的地方仍有些疼。本地人,全都是坏蛋,都是跟颜丹李雪一样的坏蛋,他要是看见她们欺负的是自己,恐怕就不会这么好心了!

  “没……没有……”颜丹的声音竟结巴了。“我看见你们了,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俩!”她听见她们跑走的声音,她静静地抱头躺着,等着这个人走开。

  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有风吹过,她闻见一股浓浓的酒气,心中正在纳闷,听见这个管闲事的家伙说:“被踢哪儿了?能起来吗?”

  她猛摇头,她不会说话,一说话就结巴,只希望这人快点儿走开。“那就是没事?”他再确定地问了一句。就在岳好以为他说了这句话就会离开时,他竟然坐在了自己旁边,她偷偷抬起手肘,看见支在自己面前一双长长的腿,那腿上的皮裤乌黑锃亮,让她好一时没有移开眼睛。

  她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这人站起身,心中正不解时,闻到了空气中愈加浓重的酒气,耳中听到他饮酒的声音,才明白这人显然闲极了,竟然大白天的在这野外捧着酒瓶子喝上了。

  他不回家,自己可要回家了。她正琢磨着起来,却听旁边坐着的他说道:“多好的天啊,做点儿什么不好,竟然打群架!现在老家的姑娘都这样了吗?”岳好不答,随便他自言自语。

  “我还要去追那只兔子,你要是身上没事,就起来吧,你不用谢我,我也不谢谢你们吓跑了我的肥兔子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她听见他扣上酒瓶,旋转瓶塞的声音,耳朵下的土壤随着他的离开,颤动越来越细微,岳好抬起头,向着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唯见芳草青青,清风拂岸,却没有他的影子。

  她摸了摸刚刚被他手放过的肩膀,自己怔了一会儿,站起身,找到镰刀和袋子,将袋子扛在肩膀上,向几里地之外的家走去。

  经过抽水渠附近的时候,她实在乏透了,将袋子放在石头做的水渠上,一下子坐在地上,好半时动不了。此处极为荒凉,不比刚刚上河滩的地方还有一些能耕种的土壤,河滩到了这里,全是盐碱地,除了遮天漫地一人多高的荒草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最近的人家就是几里地之外住在茅屋中的岳家。

  身上的玉米茸茸与汗水让她刺痒不堪,左右看看无人,她快速地脱下外衣,只穿着小衣和短裤的她,露出了长胳膊长腿和盈盈一握的细腰,没有遮盖的肌肤感到了阳光的热力,那暖融融的感觉仿佛上帝之光在亲吻着她。岳好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口气,抬起手拉下束发的皮筋,缓步走进河里。

  河水清澈舒缓,微风吹动河两岸的水草,轻轻摇曳,给鼻端带来一阵旷野中才能闻到的原始野性的味道。她站在水中央,河底层层的贝壳让脚下坚硬顺滑,她掬起水,清洗自己先前被汗水脏污的头发和脖颈,待到全身上下全都清洗干净,她开始沿着清水河弯弯的河道游了起来,几个来回之后,看看天色渐晚,她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下水处,向着浅滩之上的河岸走去。

  河水越来越浅,到了水草浓密河水只剩齐膝深的地方,她瞥见了河岸之上站着的那个男子。

  个子高高的,穿着黑色的皮裤和T恤,似乎因为天热,他满脸不耐烦地站在河岸上,她平生所见的最英俊的一张脸仿佛迷路一般地左右张看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收回左右张看的目光,抬起手快速地脱下了身上黑色的T恤,很快地,那条长裤也随之落下,露出年轻健康的异性躯体,毫无遮蔽地展露在她的眼前。

  她愣在水草之畔,怔怔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他,任凭水波澜动的提示和清风拂耳的警醒,她都一动不动,没有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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