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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相悦(1)

  岳好和张树辉刚进了旅馆的大院,就看见在大院里气势汹汹地等着他们的李雪。

  “你来这里干什么”张树辉看见她的神色,眉毛皱了起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李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个人跟前。她浑身上下全是名牌,让人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两个当年就不友好的同学十余年不接触,她此时看向岳好的目光里依然满是不屑,就如岳好仍是当年那个无父无母衣食无着的结巴丫头一样。

  “人家通知我,说你带着她来旅游,我还不敢相信,原来是真的。”李雪扫了一眼岳好,不高兴地说道。

  这时候炼油厂的家属似乎都感到了有热闹看,渐渐地将他们三人围了起来,厂子里的干事匆匆忙忙地冲进来,跑到张树辉身边道:“小厂长——”

  “没关系,你让大家都回屋子,我来处理。”张树辉说道。那个干事很伶俐,不再多说,哄着家属们回了房间。张树辉道:“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你临时变卦,跟我悔婚,真是因为她?”李雪通红的嘴唇气愤得有些哆嗦,指着岳好问。张树辉忙否认道:“你别胡说,跟她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我亲眼看见了,现在把你们俩抓了现行,你还敢说不是她!”说到这里,她走到岳好身边,看着岳好,一脸的鄙视,末了冷冷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跟你妈一样不要脸!专门抢别人的男人……”说到这里,她显然气极了,扬起手来,照着岳好就打了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把岳好打蒙了,她捂着脸,不敢相信隔了这么多年,自己竟然再一次被这个当年的村长女儿欺负。她听见张树辉的怒喝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想起多年前,眼前的这个李雪带着颜丹、单丽丽,仗着学业和家庭的优越,屡次欺辱自己的经历来……她多舛的成长经历让她根本不相信什么人性本善,只不过跟着林妈妈生活了这些年,她极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林妈妈赞许的有教养有学识的女人罢了,可这不代表她面对泼妇的时候,会接着做一个废物一般的假学究……她一头撞过去,将穿着高跟皮靴的李雪撞了个跟头,一屁股跌在地上。岳好听见身周看热闹的人群发出的震惊声,脸上的疼痛让她什么都不理会,指着地上的李雪道:“说我不要脸,你就要脸了?我懒得骂你,不过你要是敢再打我一下,可别怪我不客气。你以为现在还是七八年前,你们还能那样随便欺负我?”

  她这么说完,李雪惊讶地看着她,过去的这些年岳好深居简出,从未跟李雪打过交道,她此时口舌便给的样子,跟往日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话的样子大相径庭。李雪脸上轻蔑的神情都消失了,目光定在岳好脸上,仿佛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个昔日的小叫花子一般的磕巴,七年未见,竟然出落成了如此夺目的大美女。她的目光转到张树辉身上,看他站在岳好身后,一表人才的样子跟岳好十分般配,嫉恨之心又起,她爬起来恨恨地道:“黄鼠狼生老鼠,一代不如一代,你妈是妓女,你连妓女都不如……”

  “你太过分了!”张树辉一声断喝,不等李雪说完就道,“我跟你订婚的事,要不是我父母坚持,根本就不会发生,跟岳好完全没有关系。你现在立即离开,别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没意思?”李雪气坏了,恼恨让她十分漂亮的五官有些扭曲,指着岳好道,“要不是看见了她,你怎么会跟我悔婚?你应该知道她妈是谁,对吧?要不是这几天我爸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原来就是那个小凤!这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俩全都这么不要脸……”

  张树辉脸色铁青,伸出手,不等李雪接着说话,硬是将她拉着,半拖半拽,拉出了大院。

  岳好愣愣地站在原地,耳中听着李雪激愤、带着哭意的声音越来越远,后来她回过神来,向着李雪离开的方向追去,总算在停车场追上了张树辉和李雪,她冲上去拦住两个人道:“等会儿,谁是我妈?”

  李雪冷笑一声,想要说话讥讽岳好几句,却被张树辉用力握紧她的胳膊,阻住了她嘴边的恶毒话语。

  张树辉放开李雪,他示意岳好走到一边,离开李雪有十几步远,他才低声说:“我也是前几天跟我爸妈说要追你的时候,听他们说起,他们猜你是一个叫小凤的女人的孩子。好像这个小凤二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所以我们小辈人都没听说过她。他们觉得长大了的你跟当初的她实在太像了,才这么随便猜猜……”

  岳好平生第一次听见小凤这个名字。小时候她总是想着好奇着谁是自己的父母,成年之后她在屡次的困顿与孤单中,曾经怨恨过那对将自己丢弃的男女,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好奇谁生了自己,就算父母站在自己面前,她也会冷冷地,对他们视若不见……原来这些都不对,都是假的,她身体微微颤抖地想,就算活在世界上还剩下一天,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如果他们见了自己,会怎么样?是会高兴,还是会继续视若不存在……平生第一次听说了自己的身世,竟然是在这种情境下。她捂着脸,想到小凤这个名字,莫非自己真的是她的女儿,才会在她名字被第一次提及的这一天,挨了个嫉恨中烧的女人的一个耳光?

  “我得走了,李雪在这里搅和,大家都别想玩得安生。岳好……其实……其实我觉得你虽然嫁人了,我也不能像个没用的家伙一样,心里想什么都没说明白,就一走了之。”张树辉边说,边淡淡一笑,看岳好一脸的为难神色,忙摇头道,“别担心,我不会再跟你说什么。其实我只是看见了你,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她,原来我以为那样的媳妇肯定不错,什么都好,没什么缺点,自己对她应该很满意,可后来我发现这样不够……”

  岳好捂着脸,不知道是应该接着听下去,还是阻止他这样对自己的推心置腹,但他不容自己阻拦,已经接下去道:“我还想要个能跟我谈得来的、有点儿共同爱好的女人,这样比两个人没什么可说的好。”说罢,目光在岳好脸上徘徊良久,加了一句,“估计林岩跟我想的一样,他比我幸运,我很羡慕他。”

  岳好看着张树辉的车子开走,一个人转身,心潮翻涌地回到了旅馆。岳好愣愣地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小凤这个名字,小凤,小凤——就是她生了自己,又狠心地丢在市场外面的垃圾堆上吗?

  岳好不敢想下去了,她向后躺在床上,连同屋的几个炼油厂的女人跟自己说话,她都恍若未闻。她能感到她们投在自己身上那种好奇中掺杂了优越感的目光,心中一团乱麻之时,觉得这些人没礼貌得近乎无知粗鲁,十分烦人,遂站起身走到总服务台,加了一些价钱,给自己换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不想她静了不到十分钟,门上传来敲门声,张榕的大嗓门急道:“小好,你还好吗?”

  岳好无奈,开了门,张榕进来奇道:“你把自己关起来干吗?”

  “没什么,太烦了,想静一静。”

  “是因为小厂长的事情?”岳好叹了口气道:“你是故意带我到这里来的?”

  “你知道了?小厂长多好啊,你快跟了他吧……”岳好摇头道:“不可能的,小榕,你以后千万别掺和我的事,我跟你们小厂长根本不可能……”

  “咋不可能了?他挺喜欢你的,为了让我帮忙,把我们老何的夜班全都取消了,现在这么肯用心的男人哪里找啊……”岳好无奈地摇头,换话题道:“小榕,你知道小凤吗?”张榕显然没想到岳好会问起这个,有点儿吃惊,口气一下子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我听别人说起过她。”

  “说她什么?”

  “她……命很惨,一直也没有个固定的家,据说很多年前就搬走了,现在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岳好听了,心里的难过愈发膨胀,轻声说:“她真是我妈?”张榕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她。”岳好听了,静默半晌,后来喃喃自语地道:“她要是真的是我妈,我就再也不是个孤儿了。”

  “要我说,你还是不知道她是你妈的好。”张榕小心翼翼地说。岳好纳闷地看着她。

  “你想,全镇子都猜你是她的孩子,岳奶奶能不知道吗?她为啥不跟你讲,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还是别打听这事儿了吧?”

  “我奶?她……对我隐瞒这件事?”

  “肯定是为你好呗,知道了不如不知道,她老人家还会害你吗?”张榕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岳好不敢相信奶奶会这样做,然而私心里她又知道,以奶奶的精明,全镇子多数老人都知道的传言,奶奶一定有所耳闻,只不过这些年来,她对此事守口如瓶,向来没跟自己提起过……莫非这件事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让她知道了谁是自己母亲,会对她有什么伤害吗?

  否则奶奶为什么不跟自己提起呢?她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没有出门。等到炼油厂家属的大部队撤回清渠镇,外间终于静了,再也没有人跟看猴子一样看着自己时,她才从房间走出来,空荡荡的旅馆周边转了几圈,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她回到总服务台要了一张当地的旅游指南,手插在大衣兜里,向着进城的方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想着心事。

  小城不大,不过走了一个多小时,竟到了此地最有名的景点明城,明末的时候著名将领袁崇焕曾经在这里抗击过努尔哈赤的清军。她对城内乱哄哄的商铺反感至极,穿过熙熙攘攘购置年货的人群,来到箭楼之下,沿着侧面的石阶向上。随着石阶的升高,风也越来越大,上到城墙顶端,风呼呼而过,这风带着北方隆冬特有的肃杀冷峭之意,吹得万物凋零,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枯枝败叶被一扫而光,浮尘荡尽,眼前所见澄净清澈无比,塞外一望无际的平川原野,展现在她眼前。隆冬之际,城墙顶上人迹罕至,只有寒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刮着,独立城楼之上,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意境不觉浮上心头,此时的她满腹心事,独立古城风中,只一瞬间就已经想了个明白——哀哀父母,生我育我,生我固然有恩,可是既然生了就丢掉,狠心得不如野兽,我也只能当做不曾听说过小凤这个人,她既然生死由我,那我就没有母亲。

  这是一个让她心生悲凉的念头,就这么决定了,然而她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寒风中她又觉得这泪水十分没意思,抬手用力擦拭掉。接着她猛地一抽鼻子,正想长出一口气,一股她十分熟悉的香烟的味道,却在这时候吸入她鼻腔。岳好心头一震,转过身来,就看见身后静立着的默默地吸烟的林岩——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个子高高的,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却并未走过来。岳好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他一径吸着烟,没有说话,目光定在她身上,神情让人猜不透。岳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怎么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终于问。“逛这个古城。”

  “张树辉呢?”岳好觉察出了他的不高兴:“他回家了。”

  “你这几天都跟着他吗?”

  岳好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对这样无聊到了极点的猜疑极为不耐,性格中倔强、宁折不弯的一面占了上风,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管得着吗?”

  林岩将手中的烟猛地掷在地上,像是一只被惹恼了的猛兽一样几步走到岳好身边,说话时声音不大,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别惹我发火。”他低低地说道。

  “你发不发火,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一声不吭地失踪了三天,难道还有理了?”

  “我说了我要静一静。”

  “我让你在你奶奶的敬老院静一静,谁让你跟着张树辉跑到这里来的?”他大怒道。

  岳好对他这样的乱发脾气完全没有耐心,再也不肯吭声。

  可他见她不吭声,怒气更增地道:“你不说个明白,这件事我不会罢休。”

  岳好本来只有七分气恼,这会儿被他的态度激成了十分,她用力挣扎,甩脱了他的掌握,气道:“不罢休就不罢休,我想做什么你都管不着,你也没有权利用这种态度对我……”

  她冲下台阶,身后他紧跟了过来,带着怒气走在她旁边,到了古城外,岳好叫了一辆三轮车,看也不肯看他,就吩咐师傅开去旅馆。

  林岩跟了上来,显然他心中有气,二话不说将车门打开,将里面的岳好硬是拽了出来。力气之大的他,让岳好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对他的脾气第一次有了清醒的认识。

  “说,你跟着他来这里做什么?”岳好被这句话气得不轻,她用力甩脱他的手。既然他阻止自己坐车,她干脆步行,沿着柏油马路一径向城外走。他跟了上来,不肯罢休地说:“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对你的信任的?我前脚离开镇子,你后脚就跟着张树辉出来旅游?”

  岳好猛地停下脚步,看着他,目光里的神色让林岩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只听她冷冷地说道:“你多猜疑一次我跟张树辉的关系,我就多瞧不起你一分,所以你尽管猜疑,我绝对不会为自己分辩一句。”

  一番话说得林岩心中疑虑全消,他看着她,见她不理会自己,一直径走,无奈的他只得跟在后面。后来他再开口,声音里完全没了先前的怒气,只是问:“那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到这里来了呢?”

  “我说了我想静一静。”

  “在敬老院不能静?”

  “你试过我奶的倔劲儿了吗?”她问他,看他点点头,脸上表情似乎心有戚戚,岳好才续道,“她非让我说个明白,我没地方可以去,除了你家,就是我奶那里,所以我只好跟着张榕出来。”

  林岩看着她,见她一向清柔的脸上罩着愁云。他想到自己先前到处找她,找来找去找不到,才发现她在这个世上形单影只,没有亲朋,无甚好友,那时候自己心中所感此时都涌上来,他清了一下嗓子,低声道:“以后你有了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岳好听了,目光抬起看着他,没作声。“我们结婚之后,肯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家,就像你在结婚前的那个晚上说的,一旦结婚,就永不分开,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她说。

  “既然这样,你还需要在这里静一静吗?”他顿住脚步,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也停下脚步,看着他。在这样陌生的城市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另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仿佛茫茫人海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又仿佛是长久的寂寞孤单终于熬到了尽头,她想起大雪时自己身后那串长长的深深的形单影只的脚印,心中一时感动,竟然对他说道:“我知道谁是我妈了。”

  他眼神微动,答:“什么?”

  “她叫小凤,二十多年前,她就搬走了,现在也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后来摇头道,“我其实不在乎,二十多年都这么过去了,谁是我妈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岩没说话。“我只是听说她名声不堪,可能她真的是个不好的女人吧,不然我奶也不会这么多年不跟我说这件事。”

  林岩陪着她默默地走着。“你在意吗?”岳好看着他,低声问。“在意什么?”

  “在意我的生母可能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林岩想起父亲的话,他摇摇头答道:“我很少去想那么不着边际的问题。”

  岳好不解地看着他,林岩继续解释道:“我向来是个务实的人,跟小风一点儿都不一样。可能你不知道,我并没有系统地念过什么书,当我发现学校的知识既没用又愚蠢时,我对学校就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了。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酗酒抽烟打架斗殴,样样都不好,整天惹是生非,把我妈气得不得了。从你跟我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才猛醒自己做了些什么蠢事,把我妈的心伤成了什么样,之后我才开始正经做人。”

  岳好第一次听他这样讲自己,好奇极了。她跟他之间不比陌生人强多少,心中切盼能多了解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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