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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时光的洪流 (2)

  我轻轻地揽住她的肩,我说,我们都要幸福。

  幸福是什么呢?小时候的一首歌,是“幸福在哪里呀,幸福在哪里,幸福就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为什么会在眼睛里呢?也许幸福真的很简单,只要我们觉得,那就是真的了。

  我想到了我亲爱的朋友张初初,这个时候的张初初,是幸福的吗?离开倒桑树街以后,会真正快乐吗?

  我们的命运,藏着怎样的谜呢?摩天轮慢慢地升高,再升高,我们离天多近呀,好像一伸出手去,就可以触碰到。可我们那么清楚地知道,即使离得再近,抬手出去,也是一片的空,空茫的空。

  下摩天轮有个台阶,那个时候唐小泊伸出手来,布小曼稍稍迟疑了一下,轻轻地把手递了过去。我的肩膀被段锦年扶住了。他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很好吗?

  是的,一切都很好。阳光如棉絮一样,翩跹,有芳草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而我仰起头来,仰起头时,眼泪就被逼退了下去。

  我吹起了口哨,是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

  段锦年安静地听着,听我吹了一遍又一遍。

  唐小泊的手渐渐地康复,不再缠纱布。布小曼对我说,他的掌心还是会有两道疤痕,很触目惊心。她说,当他挡到她面前握住刀刃的时候,她真的被震撼了。

  我知道,布小曼感动了,她看他的眼神,是柔软的。他们已经经历生死,他们已经有了患难与共的感情,他们……真的很般配。

  周末的时候,段锦年说想要去郊外摘草莓。

  布小曼穿着一件雪白蕾丝的小衫,过膝泡泡裙,圆头小皮鞋,清丽脱俗。唐小泊是白色的衬衣,卡其裤子,十分俊朗。我缩了缩脚,打量了下自己,一条灰色的七分裤,短袖T恤,脚上依然是帆布鞋,这样的我,有种灰扑扑的感觉。因为布小曼不会骑单车,所以唐小泊载着她。我和段锦年各骑一辆,段锦年知道我的技术很差劲,所以一直让我骑在里面,而他就在我身边护着我。当我的单车歪歪扭扭的时候,他会腾出一只手来扶住我的车头。

  蜿蜒的山路,满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阳光烘烤出了好闻的香气,抬眼望去,是一片美景。我深呼吸,深深地呼吸,希望大片的阳光能延伸到我肺里去,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样,我的心脏应该也可以感觉到阳光的味道了。

  布小曼揽着唐小泊的腰,她的表情很恬静、温暖。

  我努力地别过脸去,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但我的目光却还是要扫过去,不断地扫过去。

  正是草莓的盛世,对着一片猩红点点,晶莹剔透,我们垂涎欲滴,欢呼着就奔了过去。草莓的淡淡香气沁人心脾,当我放一颗在嘴里时,是很凉爽的甜。段锦年不断地在我的身边惊呼,麦凉,麦凉,麦凉你看我找到了什么?麦凉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听着他神采飞扬、欢悦无比的声音,我也被带动了起来。我们在草莓地里奔跑、追逐,我们为发现一颗精致的草莓而开心。再看我们,衣服上已经有了点点草莓的猩红色,狼狈得像玩过泥回家的孩子,天真而无辜。

  我抬起眼的时候,看到布小曼和唐小泊正好笑地盯着我们看。我奔跑过去,拉布小曼起来。我说,帮我逮到他,我要罚他吃最青涩的草莓。

  布小曼巧笑倩兮地由我拉着她,她说,麦凉,你知道吗?你的活力总是会感染到别人。

  我有活力吗?以前的我,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可是在遇到唐小泊以后,我开始学会流泪,开始心碎,开始觉得疼痛酸楚。我几乎摔倒下去,只是终于懂得,有什么是需要在成长里放弃的。

  终于闹累了,我们四个人在草坪上一字排开,躺倒下来。

  天,是孔雀蓝的颜色,阳光很晃眼。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吹起口哨来。

  然后,唐小泊跟着我吹起来。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也知道那首《对你爱不完》。他配合着我,我的眼泪漫了上来,悄悄地滚进了发际。

  他可曾知道,吹这首歌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的仓皇。

  你醒了。是唐小泊的声音。我起身,发现唐小泊正坐在我的身边。我下意识地去擦擦嘴角,刚才我竟然躺在草坪上睡着了。

  他们去打水了。我还没有问,唐小泊先解释了。我困顿地站起来,我想唐小泊应该不会愿意和我单独待在一起。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收回我说过的话?唐小泊突然在我身后说。我腾地转过身去,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以前是我误会你了,我觉得你虚荣轻浮……因为你假借布小曼的名字,因为当我握住你的手的时候你没有拒绝……后来觉得你不是的,你很率真,开朗……我们以后,可以自然地相处吗?

  我垂下了眼。原来他觉得我假装是布小曼,是因为我喜欢成为布小曼被人追捧,原来当他握住我的手,我满心欢喜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女孩应该是矜持的,应该是高贵的,而我,只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欢。这样的直白,在唐小泊看来,是轻浮。

  所以他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他说,我不可以喜欢他。他从来不怕伤害我,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伤害,是警告,让我适时地撤退,远离他。他怕我缠住他,怕我不断地纠缠他。

  不可以吗?唐小泊轻声地问。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冲他笑笑,我从来都拿你当朋友。

  我们坐在草坪上,第一次友好地交谈。这于我来说,几乎是一个奇迹,唐小泊终于看到了麦凉的好。他说麦凉率真开朗,他说是误会了以前的麦凉。这很好,不是吗?我们之间再也不是冷漠疏远,不是沉默静谧,不是有意的躲闪和回避。

  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开玩笑,聊天,玩耍。

  当我告诉唐小泊,布小曼为什么不去看齐洛天的缘由时,他沉默了下来。我不想让他和布小曼之间再有误会,在是否靠近之间游离,在是否喜欢之间纠葛,在对兄弟的亏欠中矛盾。我知道,唐小泊眼里淡淡的忧伤,是因为他还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面对布小曼。

  但布小曼,布小曼的心里也有一块隐疾,那是无法触碰的伤口。我能够想象,在那些夜晚,她有过怎样的哭泣,怎样的怨恨。为什么要自杀,难道爱她的心还不足够齐洛天活下来吗?难道就不想要看到她一点一滴地成长。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给布小曼留下了阴影。

  我也终于明白,认识十三岁的布小曼时,她为什么总是沉默和忧郁了。我们一起画画,我和张初初总是会画我的家人,而布小曼的纸张上,只有凌乱的线条。

  我终于把唐小泊对布小曼的误会说清了,他的心里,不会再有纠葛了。我想,齐洛天不会责怪唐小泊的,因为他也知道,布小曼有着怎样的震撼力。当望着她的时候,心就会沉醉下去。

  那天从郊外回来的路上,唐小泊把单车骑得很慢,很慢。

  夕阳西下,山间有氤氲的雾气升起。可是,我觉得,一切都更加明亮了,很清澈。

  我的头发已经长了起来,过肩。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我就去剪掉了,还是习惯自己极短的短发。剪头发的时候,我想起了冬天里剃的光头,想起了唐小泊为我戴围巾的模样。他的冷漠就像那个冬天的雪一样,透彻地寒。

  布小曼有些遗憾,她觉得我留长发应该会好看些。她揶揄地说,你这样的打扮,乍一看,别人会以为你是段锦年的兄弟。她穿着裙子在我的面前旋转,旖旎得像一朵蔷薇花,身段曼妙,轻若流萤,美得芬芳四溢。

  布小曼拿出她的裙子给我穿,是浅紫色雪纺长裙,吊带处有小小的水钻,很华丽,很精致。

  试试,布小曼鼓励我。

  我摸了摸丝滑的裙面,收身的腰际,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当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也惊讶了。

  面孔绯红,眼波流转,一双白色的凉鞋,细细的带子缚在足踝上,足面上有一只彩色的蝴蝶。我抬起手来撑着腰,学布小曼的模样旋转,感觉到自己轻盈了起来。

  布小曼拖着我的手,让我和她这样上街。

  我还没有勇气,从前总是穿裤子,总是帆布鞋,现在这样的打扮,倒有些别扭了。下楼的时候遇到了罗央柠,他仿佛不认识我似地说,你是我姐新交的朋友?

  我噗哧一声就笑了,小屁孩,还懂得奉承了。

  罗央柠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把手搭到他的胳膊上……出宫。

  喳。布小曼配合地说。

  我们去“都城电影院”看了一场旧电影,是《功夫》。有人说,不记得也好,忘却也是一种幸福。我记得了这一句台词,“因为忘却也是一种幸福”,那么,就忘却吧。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布小曼拉着我去见段锦年。她说,你应该去吓一吓段锦年。我好笑不已,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吓他吗?

  这个时间,段锦年应该是在篮球场。我和布小曼到的时候,有几个男生才打完篮球出来,他们冲着我们悠长地吹了声口哨,拦在了我们面前。

  我把布小曼挡在身后,瞪大眼睛警惕地说,干嘛?

  想认识两位……一个肩膀略宽、穿火箭队球服的男生嬉笑着说。

  我拉着布小曼的手,想绕过他们,无聊。

  等等。“火箭”男紧紧拽住我的手臂。

  我想要抬起脚用高跟鞋踩他的脚时,看到唐小泊已经捏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认识的?“火箭”男讪讪地说,然后松开了手。

  待他们离开后,唐小泊扫过我一眼,说,怎么穿成这样?

  我突然沮丧懊恼起来。

  好漂亮。段锦年笑着说,麦凉,原来你穿裙子也像个女孩。

  我瞪他一眼,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赞我还是贬我。布小曼把手搭到我肩膀上,笃定地说,麦凉本来就是女孩子嘛。

  我和布小曼坐在篮球场边,看他们继续打篮球。中场的时候,即使穿着裙子和高跟鞋,我也好玩地抱着篮球投起篮来。段锦年在我运球的时候,在一边紧张地说,小心你的脚。我干脆把凉鞋脱掉,赤着脚在篮球场奔跑。这个时候,有另外两个男孩加入了进来,我们分成两组打起了友谊赛。

  我运球的时候,对方不好太近距离的防守,我可以顺利地传球给段锦年,等我控球有机会的时候,我会跳起来,奋身投篮。

  球进了,我和段锦年击掌欢呼;丢掉一球,我们也会击掌鼓励。我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很快乐。这样的奔跑、跳跃,会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终于累了,撑着膝盖对段锦年摆摆手,休息了。我提着鞋子从篮球场下来,碰到了唐小泊的目光,我迅速地别过面孔去,因为这样的对视会让我恍惚,失神。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找回来,不能再丢弃了自己。

  坐到看台上,段锦年递水给我;而我抬头的时候,唐小泊递了毛巾给我。我的心,在运动后更加激烈地跳动了。

  我接过水。

  布小曼拿过唐小泊手里的毛巾帮我擦额头的汗。麦凉,你知道吗?刚才打篮球的你让我觉得熠熠生辉,光芒四射。

  我大口地喝水。内心悲凉一片,再光芒四射,他也是永远看不到的。

  这时,刚才和我们打篮球的男生走过来,他们中的一个对我说,我叫武訫,警官学校大二……

  你没机会了。唐小泊突然打断他。

  我回过头不解地看他,他拍段锦年的肩膀,明白了吗?

  武訫笑了,我只是觉得她很可爱,所以想认识。

  再见武訫是在四年以后。他考上了长春一所航空学校的研究生。在一场大学生演讲比赛上,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说,你就是那个穿着裙子赤脚在篮球场飞身打篮球的女孩。你的裙子撒开来,像一朵飞扬的云……

  我没有告诉武訫我的名字。那天,布小曼不停地揶揄段锦年。她说,你知道我们麦凉的魅力了吧。

  段锦年深深地看着我,他的目光那么深情、那么柔软。他说,我一直都觉得麦凉是最美好的女孩。

  我的心,战栗了一下。段锦年的目光……如果不是知道段锦年不喜欢女孩,我会再一次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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