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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伤口是倔犟的孩子 (3)

  坐在他的摩托车上,行驶在莽莽的戈壁滩上,到处都是骆驼草,那些长着尖刺的植物是这戈壁滩上的统治者,它们繁盛,茂密,带着浓烈的沧桑感。戈壁滩上,人烟稀少,偶尔,会有羊群过来,牧羊的汉子手里拿着鞭子,一边在空中舞动,一边用浑厚的声音吆喝他的羊群。

  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幸福?我问泰易。

  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泰易头也不回地回答我。

  他们远离城市的喧嚣,生活单纯而简单,只是牧羊,只是行走,待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就赶着羊群回家,和妻子一起做晚饭,哄孩子入睡……周而复始,直到老去。我淡淡地说。

  可他们把人生给了那群羊。泰易没精打采地说。

  如果人生的目的就是这样简单,会不会就是幸福?我喃喃自语。

  什么?泰易问我。我仰起头来,我知道,我又在思念倒桑树街了。我想念布小曼,想念张初初,想念段锦年,我也想念……唐小泊。

  想念在我心里生成了藤。

  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爱一个人其实不是最最孤单,当你想念他的时候,才是。

  天色微暗的时候,泰易沮丧地对我说,糟了,我们迷路了。

  戈壁滩上的路,都是常年熟悉道路的司机自己走出来的,当天色暗下来,那些痕迹就看不清楚了,而周围荒无人烟,举目都是空旷,继续走,会更加不知道方向,而且汽油会耗尽也找不到出路。

  但停下来,就在这戈壁滩上过夜,多么可怕。夜里的戈壁,也是凉的,再加上也许会有狼出没,更没有安全感。

  我记得上次是这样走……麦凉,我真的走过一次的。半天,最多大半天就可以到的。泰易惆怅地说。

  要不我们返回去找牧羊人的帐篷?

  可现在我也不记得来时的路了,只有等天亮的时候,才能辨得清方向。

  有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现在的我,又冷又饿,带在路上吃的干粮和水已经剩下不多了。但我们都不敢多吃,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路,如果明天还是不可以呢?而汽油耗尽,我们要怎样走出戈壁?我后悔了,不该这样鲁莽地行事。应该说坐火车或者汽车,又或者应该带指南针,带地图,带匕首,带更多的东西……但谁又知道会这样呢?

  我们决定还是找个附近可以避风的地方,先停下来等等,也许会有车辆经过,也许明天一早我们就能看到道路了。我们选了一个骆驼草生长得茂密的丛地,停下车来。

  泰易幽幽地说,也许我们不是同年同月生,但会同年同月死。

  我把右手拳起来碰碰自己的胸口,我看着他的眼睛,慎重地说,我保证,我们不会死的。

  嗯。泰易终于打起了精神。

  我把水和食物递给他,我说,你吃。

  他犹豫地接过去,但只吃了丁点。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们没有被冻死,没有被狼吃掉,没有饿死在戈壁上,我一定会更好、更好地生活。

  我拍他的肩,当然。

  其实我的心里也很怕,也有很多不好的念想。我想,也许我真的会死,也许我永远也回不到倒桑树街了,再也不能见到我亲爱的朋友。我的墓碑上会放哪一张照片?胡思乱想中,我困乏地睡着了。半夜里我醒来过,泰易在我的身边,他的身体蜷缩起来,睡在我的腿上。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繁星满天,如此浩瀚,盛大。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星空了。

  而我看到了一颗流星,是一颗流星,它在天际上急速地坠落,我想要抬起手许愿,落在空中的手又慢慢地垂了下去。

  我不想再去许愿了,因为段锦年,因为布小曼和唐小泊,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流星,已经让我许过愿了。

  此刻的他们,好吗?当他们想起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了泰易的欢呼。他狂喜地朝我跑来,然后一把抱住了我,他说,我找到路了,我已经看到路了……昨天晚上,我们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狼吃掉。

  我拍他的肩膀,那还不快出发?我想要吃三碗米饭。

  他蓦地醒来,才发现因为惊喜抱住了我,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他喃喃地说,对不起。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朝他的胸口捶过去一拳。

  他噗哧笑了。他说,你说话的样子像个女土匪。

  我们终于找到了方向,并且在几个小时以后顺利地见到了城市。在见到房子和人的时候,我们是那么地感慨,原来人住在人群里才是有安全感的。

  我们热烈地讨论着在见到第一个餐馆的时候,要点些什么什么。在经过一个公话亭的时候,我的心,微微地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的我,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唐小泊。

  我对泰易说,停一下。

  他蓦地停了下来。我从他的车上跳下来,我奔跑到公话亭,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因为我怕稍一犹豫我就作罢了。我拿起电话,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手指微微地战栗。

  那一瞬间我在想,也许不会有人接,也许是他的家人接的,也许就是他接……

  我的手指偏侧了一下,就按到了另外一个数字上。我如释重负。

  电话通了。

  电话被拿起来了。

  是个陌生的男声,喂?

  唐小泊。

  你打错了。

  唐小泊。

  你打错电话了。

  唐小泊。

  神经病,你打错电话了。电话那边的人愤怒地掷上电话。我还是没有勇气,给他打一个电话,我怕我崩塌掉所有的坚持,怕自己会忍不住地回转身去,立即,马上地回到倒桑树街去。

  以后,在我思念得厉害的时候,我就会打电话,我总是在最后那个数字的时候,故意按错一个数字。我总是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唐小泊,唐小泊,唐小泊。

  再后来,那个接电话的男子已经懒得跟我发脾气了。他会说,嗯,你打错了。

  再再后来,他甚至会和我聊天,他说,唐小泊是谁?你找他,为什么不打他的电话?

  我轻轻地扣上电话。我知道,他的电话……无法拨打,因为那是我心里很脆弱的一块,一碰,就会疼。

  我见到了沙漠,鸣沙山。我和泰易兴奋地在里面奔跑,玩耍。当手捧着细沙朝空中抛撒的时候,我在想,唐小泊,我的快乐,你感觉到了吗?我只要你感觉我的快乐,只想要把我快乐的气息传递给你。

  但没有米依花,这荒无寸草的地方,没有一株的植物。泰易对我描述的米依花半信半疑,他觉得那就是童话故事。

  泰易离开后,我又开始一个人去篮球场打球。我已经学会用膝盖颠球了,我想,等见到段锦年的时候,我一定要表演给他看。

  生活沉默了许多。我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听歌,一个人穿行在明亮的阳光里……过马路的时候,转身的时候,我会忽然地停下来。我在想,当我向前的时候,会不会遇到他,或者当我转身的时候,他会在那里吗?然后自顾自地笑开了。这已经是另一座城池了,这里没有倒桑树街,没有合欢花,也没有满壁的蔷薇。这里的街,是陌生的,这里的人,是恍惚的。我总是沉默,我变得很孤僻。原谅我这样的孤僻吧,因为每一个心里有思念的人,都会变得静默。喜欢独处,喜欢一个人待在蓝天下,把过去翻出来晒一晒。

  晒过以后,过往的颜色就是鲜活的了。

  那一年冬天,我回过倒桑树街。是布小曼十九岁的生日。当我再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街,十字路口,晕黄的街灯,还有穿梭的行人。

  倒桑树街的那个墙壁上,还有我和布小曼、张初初的涂鸦;公园的那个秋千,还是之前的模样;还有,下雪了,漫天的雪花,是皑皑的一片白。我走一步,再走一步,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原来我是如此地思念这里,原来我如此地不舍这里。

  这里有我最浓厚的成长,有我的喜怒哀乐,也有,有我明媚而忧伤的青春。

  我站在布小曼家门口,默默地说“生日快乐”。我把一个水晶球放在她家门口,我知道她会知道我来过,也会原谅我不见她。

  太多的依依不舍,太多的留念,在我心里百转千回。

  我买了当天的火车票,我只能在这里停留六个小时。

  转身的时候,我在对街的地方看到布小曼,看到唐小泊。而唐小泊的目光也望了过来。我低下头,转身,开始加快步子。我回头的时候,看到唐小泊追了过来,我的心,哽咽了,我多想停下来,转过身,轻松地说:嘿。

  可眼泪已经涌了上来,我只能转进巷子里去。我不能去见他,不能。我在艰难地放下,我在艰难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有一天我会出现的,那个时候,“唐小泊”三个字已经不能触痛我了;那个时候,我波澜不惊地面对他,淡然地谈起各自的经历;那个时候,我已经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了不再为他而忧伤。

  我看着他,从巷口跑过去。抬起眼四下寻觅的时候,他的脸上是急切的表情。

  我缓缓地蹲下身去,潸然泪下。

  唐小泊,知道吗?在见到你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救赎是这么的无力,这么的苍白。一切好像还和五个月以前一样,看到你的时候,我会战栗,会心痛,也会觉得呼吸,那么的哀伤。

  最初的那些日子,当我一个人落寞地行走时,会有思念,一次又一次地敲打我的心门。

  当我抬头的时候,会觉得每一朵云都镶着忧伤的花纹。

  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一首诗:《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那些已经犯过的错误,有一些是因为来不及,有一些是因为刻意躲避,更多的时候是茫然地站到了一边。我们就这样错了一次又一次,从不晓得从中吸取教训,作一些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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