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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别离与重逢 (1)

  泰易开始红了。他参拍的一个电影获得了广泛的好评,而他,也拿到了最佳男配角奖。他在上台领奖的时候,一直开着电话。我在电话这边听到他微微战栗的声音,听到他惊喜感动的声音。

  只是之后,他的电话却渐渐地稀落。只能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他做了一号主角,他接了天价广告,他又传出了绯闻……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信息摊开来时,我的心里总会想起,他还是那个在篮球场上旋着篮球朝我显摆的男孩吗?还是那个在戈壁滩上以为自己会死掉而几乎哭出来的男孩吗?

  我依然是留短发穿衬衣吹口哨的女孩。偶尔,学校里会有男孩在路上拦住我,问我系别和名字。我只是淡然地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人是唐小泊。

  宿舍里的女孩都觉得段锦年是我的男友,他总是会从成都飞到南京来,在来来回回的奔波中,我就会想到我在火车上的那些时光。在飞机场送别段锦年的时候,他会给我一个拥抱,他说,麦凉,我等你。

  可是等待,是多么渺茫的字眼。我不愿意段锦年在我这里无尽地消耗,我希望他会有更好、更美的开始。而我的开始,又会在哪里呢?

  我是在南京举办的一场全国大学生演讲比赛上遇到武訫的。我对他几乎没有印象。我在台下,他在台上,当他从台上疾步来到我面前时,我还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四下。我在想,他是认错人了吗?

  他的眼里是灼灼的光芒。他说,我始终记得那个穿着裙子赤脚在篮球场飞身扑打篮球的女孩,你的裙子撒开来,像一朵飞扬的云。

  我就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和我一起打过篮球的男孩。

  哦,我还记得上次和你打球时认识的那个人,我在南京见到他了。武訫说。

  我的身体怔了下,他是说唐小泊?段锦年一直都在成都,若是来南京肯定会来找我,不是他,肯定就是唐小泊了。

  在哪?我颤声问。

  不太确定是否是他,就在南京,前天。他乡遇故人总是让人很感慨,我想要喊他的时候,车来了。我只好作罢。

  南京?在南京?他来过南京?而且还是在前天。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的心里,有浪狠狠地拍打了下去。

  你……没事吧?武訫关切地看着我。

  我虚弱地摇头。

  我们总是在错过,总是不断地被时光间隔。还要绕上多少的路,才能走到彼此的面前呢?是在武訫告诉我唐小泊也许就在南京的时候,我的心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平静。我总不断地揣测各种缘由,他会看错吗?还是唐小泊真的在这里?他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他和我看过同一场电影,进过同一家超市,或者我们在进电梯的那几秒错过,又或者,我们在街角转身的时候,擦肩而过……

  遇见是个调皮的孩子,总是和我们捉着迷藏。

  我去了武訫说的那个路口,我在那里来来回回,在那里伫立等待,可,没有唐小泊。我在风里,在阳光里,在斑驳的梧桐树下,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像只被遗弃的小狗,那么、那么地不安。

  夜里,我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抱着自己的肩膀,不断地咳嗽。我是病了,这一场病将我抽丝剥茧,我只能咳嗽,不断地咳嗽,无能为力。

  迟疑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告诉了段锦年,我说有人在南京见过唐小泊。

  段锦年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我听到他的叹息,然后轻轻地扣上了电话。

  我突然后悔不迭。

  我这样混乱这样迷茫这样执拗的模样,真的很让人沮丧,不仅段锦年,还有自己。

  只是抓住一个无法确定的信息就如此慌乱,那,到底还需要多少的时间,多少的光阴,才能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呢?

  唐小泊的离开,不过是因为躲避我的感情。他不想让我继续地沉迷,不想让我找错了方向。就像认识的最初,他对我说,不可以。

  不可以和他做朋友,不可以喜欢他,因为我会受伤。但我还是任性地喜欢着他,所以,他离开,他连朋友也不愿意再与我做。

  我,再执著他的名字,他就永远不会回来,永远不会与我相见。

  五个小时后,段锦年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只是抬起手来抱住我,他的声音那么哽咽。他踉跄地说,麦凉,我可怜的麦凉。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我真的累了,我痛得举步维艰,疼得无法呼吸。

  从十八岁相遇时,我的掌纹就落下了他的名字。直到现在,经年过去,我却还是水洗不掉。那些爱恋,只是一滴墨,就渲染了满池。

  我只能咳嗽,只能流泪,只能让自己在思念里颠沛流离。

  段锦年捧起我的脸,深情地望着我。

  当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我轻轻地、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我听到风声了,很清冷地从我面前过去。

  段锦年在南京待了一个星期,照顾生病的我。

  打点滴的时候,他就伏在我的床沿,攥着我的手;上楼的时候,他弯下腰去,背我上楼;咳嗽的时候,他会从我嘴边比一个“抓”的动作,然后放到自己的嘴边。我又从他的嘴边“抓”回来……他会握住我的手,不许。

  他说他的身体足够强壮,强壮到麦凉所有的疾病痛苦他都要一并承担。

  我抬起手来,摩挲他的眉、他的眼。这个从十八岁起一直陪伴我的男生,这个总是付出,总是不断付出的男孩,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模样了。他稳重,他宽厚,他成熟,他一直一直都在等我,而我,再也没有理由去辜负了。

  我要好好地守护他,从现在起,我只要看着他就好了,只要牵着他的手,想着他就好了。

  我和段锦年去看了一场电影。这家影院和倒桑树街的“都城影院”那么相似,木质的地板,陈旧的气息。到南京后,我总是会寻找和倒桑树街一切相像的地方,合欢树,粉店,公园的秋千,还有青石板的街。

  唐小泊离开后,我就不再打篮球了。打篮球,会让我的心,无法平静下来,让我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那些旧时的光阴里,篮球给了我多少快乐,多少幸福感,即使是在甘肃的那两年,当我在篮球场跳跃奔跑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

  我和段锦年去看了一场电影,旧片,《半生缘》。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段锦年脱下外套披在我的头顶。我们行走在雨中时,我想起了刚才电影里的那句台词: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他们始终都没有在一起,即使半生过去。他们一直在等,等到垂老,却也只是让自己平静地安于现在,安于现实。这样的平静里,沉淀着那么多的心酸。

  张初初在知道我和段锦年在一起后,从重庆坐了飞机过来。她说,这是麦凉值得纪念的日子,她一定不要错过。

  我们去吃火锅,很正宗的四川味道,辣、麻,热气腾腾。张初初不停地喝酒,举起酒杯来和我碰,和段锦年碰。她说,恭喜,恭喜。在氤氲的烟气里,我觉出了张初初的异样。

  小五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有明亮的生活,而且,现在的她更加地积极和努力,即使还没有毕业,她已经在重庆找了实习的律师事务所。她的生活变得只有学习,只有工作,她对所有想要靠近她的男孩封闭了内心。我知道,她是怕的,怕再遇到一个小五。青春里的那些不堪的流亡岁月始终是她心里的伤痛。

  夜里,酒店的房间。张初初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告诉我,她经历的一段感情。

  简放是张初初到律师事务所来,接触的第一个案子。他伤了人,在PUB里拿酒瓶砸了一个男人的头,现在在保释期。带他来的人,是简凌青。

  张初初是实习生,平日里帮着带她的陈律师做收集资料、问讯、整理之类的工作。她一心想要成为优秀的律师,想要给父母更好的生活。是她在新疆流亡的那些日子,家里发生变故的。她的父母为了找她,把赖以生活的粉店盘了出去,他们到处贴寻人启事,也在报纸电视上登寻找她的信息。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张初初是在几千里之外,去那里,要坐上三天两夜的火车。

  有时候,警察会让他们去认人。那是他们最惊恐的时候,因为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与他们女儿相似的尸体,他们那么害怕认出那个躺着的冰凉的人会是他们的宝贝女儿。每一次,都是一种煎熬,一种如走炼狱的痛苦。

  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中,她爸为了省钱,总是在火车站、汽车站或者天桥下面睡觉。在一天夜里遇到了匪徒,他们抢走了他身上的钱,并且用刀连刺他几刀。他被路人送去医院救活了,但腿神经受损,即使好了,也只能一跛一跛地走路。当张初初回到家时,才知道九个月来,不仅是她受苦,他们受的苦比她更多。

  大学里,会有人追她。她只是拒绝,她无法信任他们,她害怕,自己再会受伤。她把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不去涉足爱情。

  简放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睥睨着眼睛看人,眼神是犟狠、冷漠,脸上是桀骜的表情。张初初依稀看到了自己的青春,那个时候,她也开始叛逆,开始任性,开始听不进去任何的话。

  陈律师和他的父亲简凌青谈的时候,简放就无所谓地仰靠在椅子上,腿搭在面前的桌沿上,气焰很盛。简凌青尴尬地把他的脚挪下去,他再放,他再挪……直到简凌青放弃,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他就这样,别介意。

  张初初就坐在陈律师身后,一边做笔记一边观察。从简放那里,问不出话来。他摇晃着椅子,咯吱、咯吱地响,不停地要水喝。每一次张初初都起身,从旁边的饮水机里,放上一杯温润的水递给他。他不说“谢谢”,从她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很生硬,像个赌气的孩子。从资料中,她知道了,简放和简凌青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简凌青读大学在孤儿院做社工时,遇上了十岁的简放,后来大学毕业就收养了他。为了符合收养条件,他还曾结婚,但又离了。他亦父亦兄地照顾着简放,付出了很多辛劳。但是简放却成长为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少年。他数次因为偷窃而进了少管所,这一次的祸闯得更大了,伤人,还有着前科,判下来,即使是未成年人,也会很重。可是简放却一点也不合作,只是冷着眼,脸上浮出一些嘲讽的笑容。

  他们离开后,陈律师让张初初有时间可以再找简放谈谈,希望他能把当时的情形说出来。她还没有找简放,他先找上门了。那个时候的张初初,为了方便工作,在律师事务所的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

  她不知他是怎么查到她的住所的。回去的时候,就见他坐在楼梯口,冷得抖索,鼻涕都要流下来。她有些讶然,但还是拉开门让他进去。他进门后,扫视了一圈,然后又钻到浴室里看了看。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说,你还没有男朋友?不如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她正在为他倒水,手一慌,洒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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