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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1)

  午后的时光,和唐小泊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时,我轻轻地吹着那首《对你爱不完》。唐小泊静静地听着,听我吹完整首的时候,他深深地望着我,抬起手来摩挲着我的脸。

  我的脸柔软地疼了起来,现在的我,是那么不真切,那么恍惚。

  我身边的人是他吗?是他陪伴着我,带着温和的笑容和深邃的目光,浑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挟裹着七月阳光的味道。

  我望向他身后的时候,怔住了。段锦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看着唐小泊。

  唐小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的手轻轻地垂落了下去。

  为什么受伤了不告诉我?段锦年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回来很久了吗?他别过面孔,对唐小泊说。

  不,前些日子。唐小泊沉吟地说。

  我的心有些紧张,有些不安。刚才我几乎情不自禁了,在唐小泊深邃的目光里,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段锦年。

  我茫然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段锦年。

  由我来照顾她,麦凉,我们回病房吧。他温言地说。我点头,他抬起手来横抱我在胸口。我就在段锦年的怀里,我在他的怀里,看着站在远处的唐小泊,一步一步地远离我。

  伤口怎样了?段锦年给我掖掖被褥。

  我有些失措地点头,好很多了……锦年……我……

  什么也别说,我相信你。他低下身来吻吻我的额头。我的心里,有眼泪,泛滥了起来。他知道我的感情的,但他不问,从来也没有要求我去忘记唐小泊,他只是用心地等着我,守护着我。

  张初初来看我,她背着身子站在玻璃窗前。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可麦凉,他为你等待了这么多年,你真的忍心伤害他吗?曾经的我,走了一条弯路,可是直到现在,我还在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代价……我知道唐小泊很好……可是,麦凉,段锦年呢?你忘记你哭的时候,谁在陪你?你孤独的时候,你难过的时候,你需要的时候,是谁?段锦年,他就在你的身边,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缓缓地转过身,走到我面前。麦凉,还有布小曼……唐小泊忘记布小曼了吗?布小曼会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又要怎样面对你和唐小泊……

  不是这样的……他,唐小泊的心里只有布小曼……而我,会努力、努力地让自己只是把他当朋友……我黯然地说。

  麦凉,我希望你幸福,也希望布小曼幸福……我、我也许知道布小曼在哪里了。她说。

  是旧时的一个同学,他在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一幅画,那个栀子花面孔的女孩分明就是他的同学布小曼。他想起张初初曾经打电话问他布小曼的下落,所以他告诉了张初初。那个画这幅画的人,一定会知道布小曼在哪里。

  虽然张初初说她自己去,但我还是执意地想要一起去。布小曼,我那么渴望地见到她,她已经离开得够久了,她还不打算出现吗?我们的兜兜转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呢?

  我们通过展馆终于找到了作画的作者。当我站在那幅名为“伤口”的画前,看着画里那个迎风而立的女孩时,眼泪扑簌地滑落了下来。

  她是布小曼,她真的是布小曼,清丽的鹅蛋脸,大眼,细细的腰肢,一条长到脚踝的裙子……背景是蓝,蔚蓝,碧蓝,孔雀蓝,那么多蓝色的背景,是大片的忧伤和苍茫。

  我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可我的手,只碰到冰凉的画布。

  是你?当画这幅画的人出现在我和张初初的面前时,我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是罗央柠。

  见到我们,他也微微地有些讶异。从离开倒桑树街,我就一直没有见过罗央柠。在我记忆里,他是那个跟在我们身后,一口一个“姐”的弟弟;他是那个在阁楼里,不许他出声,他就噤声的小孩;他是那个和布小曼在公园里放风筝,跑得雀跃的男孩……如今的他,留着有些微微长的发,眼神忧郁厚重,挺拔的个子。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一年,会发生那样重大的变故。布小曼的一句谎言,会让罗央柠和唐小泊的人生变得不同,还有她自己。所以这幅画的名字是“伤口”,她是他心里的一个伤口,而她,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伤口。

  那么疼,却只是一个人藏起来,慢慢地疗伤。

  她呢?现在的她在哪里?张初初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她,她谁也没有联系……甚至是和她爸……我去了很多城市,后来我想,也许她会回到这座城市,我在这里等她……罗央柠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们都在等着布小曼,等着她回来。

  我和张初初失望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罗央柠在画布上迅速地勾勒着线条,线条清晰的时候,分明是布小曼的模样。在布小曼离开后,罗央柠所有的画里,都会有人物,那些各式的风景里,都会有一个穿裙子的女孩扬着长发,那是他心里的伤口,但他不愿意忘记。

  我对张初初说,去喝酒吧。

  我知道我腹部的伤还不允许,但我只想要醉一下,只是一下下,让我能够任性,能够像年少的我们那样,任意妄为,肆无忌惮。

  家长说,下雨了,要带伞。我们应着,却把伞偷放在门边。

  我们任性,我们不乖,我们真的被雨淋了。我们在雨里,牵着手奔跑,下着雨的天,那么地热闹,像我们热气腾腾的青春。后来,我们真的病了,我们听着家长的埋怨,却笑了。我们想起了,我们湿漉漉的鞋子;想起了,裤脚上的泥巴。

  瞧,这才是孩子的模样。

  一路走来的我们,忘记了很多的快乐。即使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快乐,只是浅薄又无知,但我们可以,暂时地停下来,微笑。

  张初初由着我,我们大声地干杯,碰出了四溅的水花来。我们说,如果八十岁了,我们也要这样一起喝酒,还有布小曼,我们谁也不准缺席。

  我想起了布小曼在我十七岁生日里说的话,她说等到八十岁了要给我插上八十根蜡烛。那个时候的我们,会是白发苍苍的,会是满脸皱纹的,当我们想起我们的过往,会是怎样的心情?

  时光总是那么强大,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我和张初初搭着肩膀走在倒桑树街的街上,月明星疏里,风是那样清冽。

  我抬起手来看着一树一树合欢花,转过脸对张初初说,我送一朵花给你。

  别。她跳起来。

  我已经开始朝树上爬去。小时候会和张初初一起爬树,两个野小子一样的女孩,蹭破了衣裳,一头一脑的汗,却高兴得很。

  张初初在树下惊呼,你小心点,小心你的伤口。

  我的脚没有抱住树干,向下滑了些,张初初已经举起手来想要拖住我。我嗤笑起来,努力向上爬,坐到了一个枝丫上。合欢花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清香弥漫。

  你也上来。我朝张初初喊。

  她看了看她的衣服,是职业的西装套裙,细高的高跟鞋。她想了想,脱下外套鞋子,开始朝树上爬。

  我递过手去,握住。

  她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坐到我身旁,我们摘了两朵合欢花戴在发际里,轻声地笑起来。

  倒桑树街的夜晚,原来这样温馨。张初初若有所思地说。曾经的她一心想要离开这里,因为不愿意被人称做“粉妹”,因为街两边的那些红色洗头房,会让她抬不起头来。现在,当她再回来的时候,那些洗头房已经没有了,米粉店也没了。这里变得繁华,变得干净。但她却更加怀念以前那个纷乱的倒桑树街。

  麦凉,我上庭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陪我?张初初缓缓地说,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狼狈的我……不想让你们难过……

  初初,张初初。我喃喃地说,心里都是伤感。曾经的我们,总是分享彼此的一切,一点的快乐,一点的悲伤,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学会独自承担了,学会,一个人吞咽痛苦?那不是因为我们离得远了,是因为,我们成长了。

  经过“都城影院”的时候,在墙壁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拆字”。我们站在了那里,连“都城影院”要拆迁了,还会留下什么让我们去缅怀呢?这个影院,曾经承载了我们对爱情的所有幻想。我们在这里,度过多少难忘的时光,我们陪着电影里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悲欢离合,可是,原来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部电影,我们在自己的人生里演绎了这些或喜或悲的电影。

  张初初,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回去的时候,唐小泊在楼下,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心,变得很困顿。段锦年回来后,他没有再来看我。我想,他是不愿让段锦年误会,故意躲避着我们。

  张初初看到他,低声说,你们谈谈,我先进去。

  我站在他的面前,站在倒桑树街的风里。

  我只是来看看你……知道你出院了……已经没有事了吗?他问。

  我点头,没事了。

  他走上来一步,站在与我咫尺的距离,突然抬起手蒙住我的眼睛,急切地说,别看。

  我没有动,我想起那一年,当我骑单车载着唐小泊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抬起手来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手掌渗出的血。

  他轻轻地撩起我腹部的衣服,说,伤口好像裂开了,在流血。

  我拉过他遮住我眼睛的手,凝视他,我的晕血症,已经好了。他的手在我拉下的时候,微微地握住了我的指尖,只是片刻,又松开了。

  是在我看到小五头上渗出的血时,我竟然不怕了。不再晕倒也不再心悸,我只是想要阻止他,拼命地阻止他。我的晕血症就这样不治而愈。

  你等我一下,一定,一定要等我。唐小泊朝前面奔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曾经的我,总是这样望着他的背影,永远在他身后的距离,那么忧伤地看着他。

  那时候的我,如此自卑,觉得自己不够美,不够好。即使是现在的我,在他的面前,还是觉得如此卑微,只能仰视他,只能带着颤巍巍的心情望着他。他始终是我心里无法企及的地方,怎么走,也到不了那边风景。

  他说,一定,一定要等。

  他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自己不再为他疼痛,等待自己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他。我的等待,那么漫长,那么心酸、无奈。

  唐小泊来到我的面前,他手里拿着纱布和碘酒。坐在石阶上的时候,我轻轻地撩起自己的衬衣,看到白色的衬衣被血染了一些。是刚才爬树的时候伤口有些撕裂吧,当碘酒从我皮肤上擦拭过去的时候,是惊鸿一片的疼。

  他低下身,对着我的伤口,吹了吹。温暖的气息,青草的气息,我几乎落下泪来。

  帮我缠绕纱布的时候,他的手绕过我的身后,有发丝和鼻息若有若无地碰撞在一起。我的心跳,像喝醉了一样,很踉跄。

  麦凉。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

  我扬起脸来,他的手,抬起来,在快要落到我脸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幽幽地说,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当流星飞过的时候,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我的手搭在膝盖上。无名指上,是一枚戒指,是段锦年的戒指。

  你知道吗?我在宾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来,想起你歪歪扭扭骑单车,想起你在篮球场飞奔,想起你为我挡下那一棍,想起衬衣上的草莓汁,想起你在每个探视的日子出现……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只带了一样东西,那是你为我织的毛衣。我总是穿着它入睡,这样,在异乡的孤独里,我会觉得,有你……你们在。

  我垂下眼,用指尖擦去眼泪。原来,他都记得,他始终都记得,那些过往我也从来没有忘记,无法忘记的深刻呀!

  你给了我那么多的温暖……麦凉,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回去的时候,张初初在等我。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虚弱地举起我的左手。我说,当我戴着这个戒指的时候,我就选择了。

  入睡的时候,我给段锦年打了电话。我说,等审判过小五后,我和你一起去北京。

  我想要听到段锦年的声音,那么迫切,我知道自己内心的不安,我只能用段锦年来抵制。我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有段锦年,我已经有段锦年了。

  接到张初初同事的电话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张初初在庭审的时候晕倒了。她的同事告诉我,虽然表面上像没有事,但张初初的心里一直都在压抑。她拼命地工作,玩命一样地接案子,终于让自己的身体不堪负荷。

  我奔到医院的时候,张初初还没有醒来。

  她的脸色那样苍白,疲惫。

  没有大碍,不过孕妇要多休息。医生叮嘱。

  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怀孕了。医生稀松平常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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