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葵花泪(4)

　　修北穿很干净的蓝格子衬衣，左耳耳廓上戴着一块切割成菱形的人工小钻。干净整齐阳光明朗却又不乏几丝邪气，这样的男生总会很容易地讨得女生们的喜欢。我嘲讽他好福气，他却淡然地说习惯了。

　　原来也是如此自恋的男生。原来，原来。

　　每一次经过下坡路的时候，修北的衬衣总会被风撩得高高地飞舞，于是很多时候我便伸手抱着他瘦弱的腰，嘴里哼着一些很喜欢却总也记不得调的歌曲，然后在看着地上被夕阳拉的老长老长的影子时总会禁不住笑出声来。我扬起头来。却只看得到头上方大波大波涌动着的蓝格子，它们挡住了我的整个天空却给了我十分的明朗。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就在这片蓝格子下，修北的单车碾过了我们三年的时光。

　　Partthree：单车上的行走

　　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那个胖女人的突然出现，我和我的修北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那条叫做清桐路的地方快乐的一起长大或者变老？

　　那辆白色的小车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青桐巷口的，车身很小却足够塞满这条小小的巷子。我还记得修北看到那辆漂亮的小车时一脸惊措的表情。他几乎是从单车上跳下去的，没有管他心爱的单车是否会被摔坏，也没有管他车后座上正和他嬉闹着的辛吉小疯子是否会被摔伤。

　　我还没弄清楚是怎样一种状况便被重重地摔到了青石板上。左手先触的地，掌心的地方被摔去了好大块肉，瞬间血流如注。顾不得包扎我便跟着奔了过去，西单19号的地方围满了人，像是突然纠集而来的苍蝇，黑压压的堵住了我的去路。屋内一片嘈杂，辱骂声，啜泣声，低吼声，怒斥声，尖叫声，东西碎地声

　　我拼命的往里面挤，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我妈妈却不知怎么地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一把把我拎了回去，仍进家里然后锁了大门。我听见她闷闷地说小孩子家跟着瞎搅和什么！

　　我出不去了，只好趴在门边透过缝隙来偷窥外面的一切。可是人潮涌动，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间歇地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哭嚎着骂你这该死的狐狸精 最后还有一个男人高亢的声音，他说够了！于是真的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候女人哭泣的声音再次传来，但很快同汽车发动的引擎声一起消失了。

　　晚饭过后我才终于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修北一个人坐在大门旁，书包垫在膝盖上，然后以此为桌子握住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着什么，神情专注没有一丝波澜。而他的脚边放着他心爱的单车，只是，它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我这才想起刚才把它忘在那儿了，眼前立即涌现出人群散后一脚一脚从它身上踏过去的画面。

　　我愧疚得不行，说：修北，对不起——

　　他这才抬起头来，然后对我很艰难的笑，眼睛里满布哀伤。他指着手上的一沓纸说：一直希望可以凭着自己的双脚去踏着单车行走，可是辛吉你看，这儿有这么多的单车，可是却没有一辆可以带我去远方。一辆也没有。

　　我愣在那里连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掌心的伤口这才痛了起来，一直传到我的心脏里，丝心裂肺。

　　Partfour：车轮碾碎的青春

　　男生修北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里离开，带走了他那辆深爱的却不再完好的单车。接着那个女人也走了，甚至连一件东西也不曾带走，只是大门开着，人却不见了。

　　从此以后我开始每天坐公车去学校，然后透过略布尘埃的玻璃看外面呼而退去的蓝天。经过西单19号的大门时，我习惯做一段小小的驻足，只是现在再也不用因为某个人的单车而使劲收缩起身子来侧身而过。

　　偶尔会收到一些没有地址的卡片，素白的扉页，各式的单车造型。落款说辛吉小疯子，我在这里。我把它们一封一封的完完整整的收藏在我的宝贝盒子里，每一次都会很难过很难过得想要流泪。然后我终于明白，那段属于我们的时光终究还是在车轮之下碾展而过，并且永不重回了。

　　谁在辛吉的青春里停留

　　修北，你说生命就像是赶车，每一站，陪在我们身边的都会是不同的面孔。

　　修北，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给你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位置，那么修北你，是否就会在我的青春里做永远的停留？

　　——辛吉

　　【1.很久以后我还会想起你。】

　　很多年过去，少年温暖的轮廓依旧会出现在梦魇里。原本在时光里渐渐模糊的记忆像是黑白照片被重新打印了出来，跃上心头，带来无可避免的疼痛。

　　呐。也会不断的在梦里遇见你。每次醒来，满满的泪水倾泻而至。静谧的夜就这样变得冗长，浑身上下似是淋了场大雨，几缕湿润的头发沾在额上，甩也甩不开。即使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会觉得此时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明亮。夜晚的风有气无力的拍打着窗子，偶尔闻得叶子坠地的声响。辛吉便是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惶恐的夜。

　　修北，我以为我已经将你忘记。

　　却原来，不过只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

　　【2.十七岁。他们的初见】

　　十七岁的辛吉，虽只高一，却已是新园高中里叱咤风云的女子。

　　不需要满分的成绩做依托，已不需要一天换一个男朋友的速度来提高知名度，单是那倔强的性子凌厉的眼，外加一支不可小视的笔，便足以让她在这所顶顶有名的学校里成为众所皆知的人物。

　　学生会，传说中的人才济济，在辛吉看来，却不过只是鱼龙混杂之地。不屑于同处处渴望表现的人争宠，然而班长一职却已是不可推托。

　　高中的学生，自以为是的大人。班长不过只是个名号，挂在那里，不多亦不觉太少。去传达室领领信件报纸，早上帮老师点名报道，星期三组织召开班会，此等云云，不过如此。然而辛吉便不，她的倔脾气在那里，一件事要么不做，做便定要做好。于是，凭着她不卑不抗的气势，硬是将这个令全校师生头痛的高一、六班压了下来。再调皮的男生到了她面前，也英雄不起来。辛吉就是有那种气势，似是与生俱来，令老师们啧啧称奇。

　　高一下学期，宋修北转校而来。被分到六班，辛吉自然负担起照顾新同学的责任。

　　很安静的男生，传统意义上的俊朗美少年。一米七八的个子，轮廓是少年特有的棱角分明，白衬衣休闲裤ad运动鞋，不张扬亦让人无法忽视，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沉稳。骨子里散发出的气息，不容人靠近却也不显得不近人情。这样的男生，兴许是该很容易受到女孩子的追捧。

　　辛吉不会傻到安排这样的男生成为自己的同桌，她不是愚笨虚荣的女子，自然明白，这样的男生该是枚弹药，离自己愈近，以后的日子便愈发不得安宁。

　　——宋修北同学，请问你想坐哪里？

　　——随便。

　　——现在暂时没有空余的位子，可能要委屈你一个人坐到后面了。

　　——没关系。

　　——我是古辛吉，班长。若有什么事情请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谢谢。

　　班长和新同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完全出自客套，不会让人产生一丝多余的联想。辛吉一贯的行事方式，干净利落，公私分明，从不惹人话柄。

　　从此行同陌路，不再有过多的关注。

　　如此，安稳地度过了高一。

　　【3.辛吉你就像棵葵花，所有人都视你为高傲不可一世。他们却永远也看不到，你孤独的坚持与吞进肚子里的眼泪。】

　　辛吉算不上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也自视不是惹人怜爱的角色。永远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担心夏天出门是否会被晒出雀斑，一个月不去美发店是否会没了发型，聚会的时候不化妆是否会显得憔悴。永远不会废大力气去化妆，穿合身的衣服，干净得体的出现在合适的场合。没有惊艳的眼神，却也换来不少欣赏的笑意。

　　荷尔蒙旺盛的年纪。优秀的女生，长相又不影响市容，自然也会引来无数爱慕的眼球。敢来表白的人却不多，因为惧怕辛吉凌厉的眼。超越了自己前来告白的，也无一不是惨败而归。无论你多优秀，在辛吉看来，也不过只是乌合之众。

　　所谓的高傲冷血就这样渐渐传散开来。

　　自然也会遇上恼羞成怒的人。严青野便是其中一个。高三、二班的体育委员，新园高中里的狠角色。成绩不错，便便不是安分的男生。打架，斗殴，性格张扬，不可一世。一天换一个女朋友的速度，却仍旧有大把大把的女生为他疯狂。

　　而辛吉却眼也没眨一下的说了拒绝。然后忽略掉严青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在一大堆兄弟面前，严青野原本得意的唾手可得就这样被辛吉轻易击碎，一败涂地的结局。从未被拒绝过的男生，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恶气？

　　于是在辛吉做完值日的一个晚上，一大群凶神恶煞的男生在走廊上将女生团团围住。

　　轻佻与戏谑。被围在中间的辛吉始终不发一语，目光冷静镇定，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卑不亢。偶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是干净的白色，兴许是灯光的缘故，现在看起来却成了灰色。呃，有点脏的样子。

　　不是想像中的惊慌失措，女生一副事不关己的的从容反倒使得凶神恶煞的男生们少了发挥表演的空间。大家无所适从的样子倒显得很无辜，然而却不甘心就此结束，终于恼羞成怒地扬起了手来：死丫头，还治不了你……

　　住手——

　　扬起的手在半空定格。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身后。其实不用抬头女生也知道，那种不愠不火的语调，除了宋修北，再无其他人。

　　男生长腿一跨，不消几步便到了女生面前。伸手拉了过来，然后将女生当在了自己身后。

　　辛吉不禁抬起头来，望着这个莫名出现的男生。彼时，走廊上昏黄饿灯光，男生好看的侧面，淡定的眼神，白色的衬衣，单薄的影子……就这样一一呈现在了女生眼前，如此清晰。忽然想到小美人鱼的花园里的那尊漂亮的雕塑。那个王子，辛吉暗想，是否就该形同眼前的这个样子？

　　臭小子，想学英雄救美么？哈哈……

　　滚。依旧是不带感情的语调。

　　他妈的，也不看看是在砸谁的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几个人刚才闷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方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似乎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再怎么说对女生，也不能狠到哪里去，可是对男生，那就不一样了。

　　谁敢动我试试。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躲在身后的辛吉，也明显感到护在自己前面的这个男生身上突然散发出一种摄人的气魄。不凶狠，但让人无端畏惧。果然，凶神恶煞的男生都有了顾忌，几番跃跃欲试，却终究无人敢贸然扑上前来。

　　小子你混哪的？对辛吉扬过手的男生看着宋修北问道。

　　男生看着他们，没有回答。沉默一阵后，只说了一句：回去告诉严青野，管好他的手下。

　　然后牵过女生的手转身离开。庆幸的是，那帮人并未追上来，只是站在那里，似乎是被唬住了。辛吉这么想着，不禁牵动了一下嘴角。

　　来到走廊的另一头，宋修北放开手，回头看着身后的辛吉。依旧是安静高傲的姿态，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睡莲，不食人间烟火，有着美好的冷漠。心里不禁一动，滋生出些许的疼痛来。

　　背对着灯光的辛吉看不清男生脸上的表情，末了只是听到男生低低地说了一句：辛吉你就像棵葵花，所有人都视你为高傲不可一世。他们却永远也看不到，你孤独的坚持与吞进肚子里的眼泪。

　　只消这一句，女生终于苍白了面颊，蹲下身去，眼泪成灾。

　　不过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再怎么坚强也不过如此。

　　【4.喜欢一个人，甚至不需要多余的理由。一句话，便以足够。】

　　喜欢自己深夜里手握钢笔的姿态，即使写不出漂亮的文字，亦会感到饱满的幸福。

　　这是辛吉写在《凉陌》里的文字，写字的朋友们叫辛吉“小陌”，辛吉便在文字中这样介绍自己。

　　辛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写字，然后零零散散地发表到各类杂志上。所有人都看得到辛吉的光彩，却又有几个人明白那些隐藏在文字背后的孤独？一个人的大房子，又有几个女孩子忍受得了那份空洞的安静？正如所有人都看得到辛吉的高傲，却又有几个人看得到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高傲的辛吉，脆弱的辛吉，却不过，只是为了掩藏那份掩埋在心底里的无法泯灭的悲伤。

　　可是却被那个叫做修北的男生轻易点破。所以才会，在那一刻，卸下所有的伪装，感觉到心脏里涌出的那么多大团大团的难过。所以才会，第一次，那么放肆的哭出声来。

　　于是喜欢上了那个始终安静却可以在危难时挺身而出将自己藏在身后的男生。不是因为英俊的容目，仗义的禀性，亦或是骄人的成绩受到追捧的名气。喜欢一个人，甚至不需要多余的理由。于辛吉而言，一句话，便以足够。

　　【5.辛吉，你要记得多笑笑。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像是天使。】

　　彼时，辛吉和修北渐渐变得熟络。

　　其实，一个班的同学，倘若不是刻意避讳，想要不熟络的几率又有几成？

　　不过只是收发作业时女生添上一句“这次的题好难做哦”。不过只是大扫除时男生无意的说“我坐后面方便，到时给你先留上一把扫把”。不过只是办板报时，女生说“听说你的字很好看，留一板给你写怎么样”。不过只是放学回家时，男生说“原来顺路呢，好巧”。……

　　就着样，简简单单的，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修北住在顺承街，辛吉住在清桐路，一条街的距离。每次在顺承路口分手，然后女生一个人慢慢穿过清桐路的巷子，左转，四楼，402号，开门，到了。

　　忘了说，彼时同路的还有另一个人，住在修北楼下的苏离。很精致的女生，飘飘的长发，纤细的腰肢，目光澄澈，面容白皙，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自然是长相讨好的女生。高二、一班的苏离，辛吉又怎么会没听说过？本以为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女生，接触下来，辛吉却不得不道喜欢。

　　苏离亦显得兴奋，她说早就想认识你了，新园高中里谁不赞叹的才女。然后竟随口道出好几篇辛吉发表过的文字，甚至还说出了自己阅读后的一些或深或浅的感受。辛吉着实感动不已。

　　苏离说其实那些文字，都是修北给看的。

　　修北？辛吉回过头去吃惊地看着男生，男生用手抓抓头发，一脸的羞涩，那模样，实在好笑。

　　也很可爱。

　　三个人就这样在大街上笑得肆无忌惮。

　　阳光温暖的午后，辛吉喜欢坐在窗台边上望着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云朵发呆。男生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阳光倾洒，女生落寞的眼神和柔软的面庞就这样充盈在男生的视线里。心里竟又会划过微微疼痛。

　　写文字的女子往往需要更多的寂寞。

　　这句话修北又怎会不明白？他是心疼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这个比苏离更让人忧心的女孩子。

　　修北拿过纸笔，不动声色的写道：辛吉，你要记得多笑笑。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像是天使。

　　【6.她以为他们的交往，已是水到渠成。】

　　苏离喜欢上修北，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离说我喜欢看到他做题时一脸专注的样子。苏离说他坐在窗台边听歌的样子真的好唯美。苏离说每天一起上下学，心里总会觉得安稳。苏离说只要静静地躲在楼下看着他上楼回家，也会觉得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苏离说……

　　辛吉看到苏离眼里的慌张与惊喜，然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在她看来，没有人可以拒绝苏离这样的女孩子，修北与苏离的交往，已是水到渠成。

　　然而修北选择了不动声色，充耳不闻。不拒绝亦不接受，他不愿伤害这样一个很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