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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围与沉”(2)

  “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就那么几年,我有一个富有的家庭,如果我再学习好,那就很完美了。因为我学习成绩好起来了,我觉得我在别人心中的地位也高了很多。发生了一些小矛盾,如果对方比我学习差,我就对他说,我比你学习好,你是什么烂东西。有一次,我和一个女同学吵架了,我知道她爸爸是工人,我就说,你爸爸不就是个工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当时就哭了,跑出教室去了。这没什么,一切都很正常啊。在这个竞争的社会中,物竟天择,适者生存,太弱小了自然就会被社会淘汰。但是从那次之后,好多人都疏远我了,我感觉得到。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那时候,我对同桌的同学都不好,因为他们都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会为了一些很小的事情就跟他们冷战,时间久了,我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冷战完了,好像总得大吵一架才舒服似的。后来,每坐一个同桌,没隔几天,我们就大吵一架。最后,班里好像很多人都害怕我一样。我只是觉得听课的时候,越来越不专心了,老是看着同桌,神经绷得紧紧的。我跟每一个人坐的时间都不长,整个幸刀中,班里就我一个人要求频繁地换座位,像中了邪一样。记得有一次,老师分座位,把我和另一个女孩分到一起,结果她第二天就没有来,我听说,她在家里哭着喊着不想跟我坐,如果一定要和我坐,她就不来上课了。后来老师没办法,一天下午让我坐到前面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了。”

  她的语言变得异常尖刻,往往说出一些带刺的言语。目光和心胸都由宽阔向更窄更细的尺度靠拢。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她想真心地做些什么事,都会被身边很多同学误解,但是她投入学习,并带着一种坚决。她只是想也没有想到,看似平整的光面,突然出现一道巨缝。

  “初三的一次期中考试以后,我的成绩又进步了。班主任让我当一个小组的组长,负责收作业本和卫生值日方面的事。我挺高兴的。而且初三了,是大家真正该拼一拼的时候了,因为中考就快要到了,谁都想考高分然后上个好高中。可是坐在我背后的一个女孩子每次交作业都不直接交给我,她先给她同桌,再让她同桌给我。而且平时看到我还瞪我一眼。凭什么她会这样,我又没得罪她,我什么也没做,她有什么权利对我这样。而且我上课回答问题的时候在我后面叽叽咕咕,好像在跟我抢答一样。我回答不出来,她就在后面冷笑几声。当时我一直憋着这口气,我想不收她作业,可是她一定会向班主任告我的状,到.时还是我没理。后来,我就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整整她,泄泄我心里的恨。有一天下午,上物理课之前,原先准备做眼保健操的机器坏了,所以就不用做了,这样课间就有十五分钟,加上班里那个物理老师上课喜欢迟到,大家都跑下座位玩,有的互们追打,有的聊天。我看见她趴在最后一排一个桌子上和一些女生在聊天,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我叫一个女生和我玩追人游戏,我说你跑我追。她跑,我开始追,跑到那个女生前面我拿起身边不知道谁的一个铅笔盒往她头上重重一砸,然后马上扔掉。我故意对被我追的那个女孩子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砸到人了。可她一见这种情况,马上对坐在我后面的女孩子说,不是她扔的,是我扔的。坐在我后面的女孩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拿起身边的一个铅笔盒也往我头上一砸。我当时一急,就往她脸上一拳,我们就这样撕打起来了,最后我只被弄青了点手臂,但是她被我抓得满脸是血。”

  女孩当然去找了班主任,并用尽一切夸张的言辞形容瓦诺的过失。她们同时被叫到办公室训话,班主任严厉地训斥了瓦诺。她们回到教室,女孩故意不擦脸上的伤口,以至于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眼光望着她的脸,然后所有目光又带着疾速和必然性地朝瓦诺奔去,将她吞噬。

  “回家以后,我还想着班丰任对我说的话,他说他对我太失望了。这句话让我想哭。我以后的评语还得他写呢,如果他对我印象不好,那我的结业手册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而且他训我的时候,好多老师,语文、数学、英语老师都看见我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一想到这些,我就特别害怕,我总觉得以后成绩不会好了。我整个人都木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妈见了我就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我今天和一个女孩打架了,我把她的脸抓破了。我刚想解释,她问都不问我就把我大骂一顿,说我没出息,不知道在学习上超过别人,学不过别人就只知道动手,我又木了,这是我妈说出来的话吗,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看我。然后,她马上打电话给班主任了解情况,要来那个女生的电话,给她们家道歉。我跑回我的房间,把房门锁上,狠狠地哭,心像被刀割了一样。学校的老师不了解我,没想到我们家人也不理解我。他们只是拼命逼我学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浑身像被冻僵了一样,心脏也如同停止了跳动。房间里只剩下无边的凄寂,呈现出万念俱灰的气象。她感觉今天一切就快要毁灭,今天的形象已深入人心。像是从一种极深的暗处传递来一种恐惧,让她惧恫明天的太阳,第二日的到来。她希望的只是一切就此停顿,一一切就此完结。“现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第二天我到教室,我尽量让自己的心态平和下来,不去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可是我完全做不副,我感到所有人都用仇恨的眼光鄙视我。我走过一些地方,我觉得背后有一团一团的人在一起骂我。还有很多人见到我就四周散开,好像我是一个充满巨毒的怪物。这时候,班里一个平时特别调皮的男孩子拿一个粉笔头砸我的书包,他叫着变态变态。我听到周围紧接着传来好多议论的声音,说我是个疯子,说我有病。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心里反复地想平静平静。上第一堂课的时候,我沉默了,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声回答老师的问题。到第二堂课,是我平时最喜欢的语文课,我在老师提问以后把手举起来,语文老师看了我一眼,叫了我前边的同学。当时我心一沉,好像一根螺丝钉突然从脑子里掉出来,脑子突然不能想问题了。下课之后,我把书包收拾好,回家了。我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回家之后,我杲杲地坐在床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就是不想去学校。我特别害怕,也不知道这种害怕从哪里钻出来的。好多以前的不快乐的事全挤在脑子里,想完了一件,一件又来了。才过了几天,我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我在家里哪也不去,我妈我爸骂了我很长时间我也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后来,他们实在没办法,就帮我请了几天假。这几天里,我像身上的力气全都被抽掉一样,整天倒在床上。但是我睡不着,怎么也无法入睡,即使睡也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我妈跑来叫我吃饭的时候,我就像死了一样,只是一堆肉在慢慢地移动身体。有一天,我想了很长时间,然后走到我妈身边说,你杀了我吧。”

  这样的状态和言语在瓦诺的家庭之湖里掀起巨大的波澜。父母的表情也由烦闷转为惊恐,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在学校好好上学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请了一个心理医生来到家里,把所有的信心和希望都倾注于他。等待就在急切中显得漫长而坚硬。

  “那个人让我填了一大堆测试表格,然后又给我量了体温,他当时就按照表格给我做了一个初步的诊断。他说我填的好多都是错的。问题比较严重。后来我爸我妈带我去了精神病医院,医生说我患了严重忧郁症和强迫症。需要住院。我当时害怕得要命。从小我就知道这里面是关疯子的地方。我哭着说不要进,我妈就跟我说,没关系只是进去检查一下身体。我哭着问我妈,那你们什么时候接我。她说检查完就来接我。”

  她没有想到那次之后到现在一年的时间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医院的四周围着高大结实的青灰色墙,树木的枝桠从里面向外挣扎着生长,到处蔓延着严肃和冷峻的气氛。

  “前几天,我被带到好多房间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有些检查很弱智,比如说让你看一些乱点拼成的A、B、C,认出来了,检查就合格。我住在一个三人病房里,其余两张床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谁住过,或者根本就没有人住过。后来,我觉得不对了,都过了好几天,我爸我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就问一个护士,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突然就哭了。我开始拒绝做任何检查,有时会跟医生僵持很长时间。他们把我妈叫来了,我说,妈,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她告诉我,医生说我得了这种脑子里的病必须得在这治,不然出去就会疯掉的。不就是忧郁症和强迫症吗,不可能那么严重的。我感觉她在骗我,医生也在骗我,他是想赚钱。我非要我妈带我走,吵着嚷着,好多人都过来围观,后来一仑男医生把我妈叫过去,讲了几句话,就走过来,拿了两片白色的药片,说你把这个吃下去,妈妈就陪着你。不走了。我想也没想就把它们吞下去了。我妈把我领到一张椅子上跟我聊天,她说坐一会就回家。可是讲着讲着,我就想睡觉了。我记得当时我妈摸着我的头说,睡一会吧,回去给你买条新裙子。我真的睡着了,可是醒来之后,我躺在我的病床上,旁边谁也没有。”

  那次漫长深沉的睡眠让她至今后悔莫及。醒来后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和黑暗。房间成了一座没有任何气息的城堡,所有危险都未可知。在冰冷棉被的掩盖下,她想起了若干旧事。窗外有些风渗透进来,似吹拂荒草一样吹拂她思考的过程。父母来看望她的次数也很频繁,可是每一次都没有说要带她离开。

  “他们每天给我吃好几种药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刚吃下去没什么反应,过了几个小时就特别地想睡觉。我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不停地睡觉。还有一种红色的圆形的药片,吃下去以后有种被电击过的感觉,浑身麻麻的。想不吃都不行,药是护士发的,她看着你咽下去她才走。刚吃药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能想,脑子里像被注射了好多粘乎乎的东西,把所有想的事情都粘住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有时坐着看书,刚看十分钟就想睡觉了,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流了好多好多的口水。有时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枕头旁边有一大片口水流过的痕迹。我看东西也好像不是很清楚,稍微挤一下眼睛就会有很多眼泪流出来。我就跟护士说别让我吃这种药了,护士说她做不了主,得医生说了算。我说我自己觉得难受,吃不吃我自己做主。后来我就不吃药,她去告诉医生,又给我加了好多片药,吃下去之后,我好像动都不能动了,就像心脏跳动慢了很多,血给别人一点一点吸走了。我特别想爸爸妈妈,想他们以前给我过生目的时候给我买的我喜欢水果蛋糕,想着想着就哭了。”

  终于,她成了一个病人。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可以独自生活。药片的数量在目益减少,她每天面对的则是越来越庞大的静默。思维在这高墙围成的空间里面像被什么一点一点地切去,她渐渐忘记曾经她是一个执着的女孩,也是一个那么在乎的女孩。所有过往,都像一个褪色的梦。

  “我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笨了,有时候听别人问题还要听好几遍。以前在这里我经常会发火,现在慢慢地安静下来了。每隔几天,院里所有病人都可以去游艺室玩,那儿有乒乓球,围棋和一些玩具,有一些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们,他们好像也吃了很多药一样,目光特别呆滞,走路时像随时都要栽倒在地上。我现在对以前学习的事想都没想过,我只是困,睡了好像还要睡,永远也睡不完一样。我这么出去,上学也上不好,工作也工作不好,只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回家住,哪怕一辈子什么也不要。”

  希望与目标在经历冲刷之后,变得微薄和简单。采访过程中,她一直提到自己在吃过许多药片后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飘移不定。期盼的凝结点应该是回家像小时候那样吃一顿再也平常不过的家常菜吧。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不是病人了,我回家了,可是推开门一看,家里只有一张病床和两个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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