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12 (1)

　　壹

　　辰泽花掉整整五个小时煲了一大砂锅极富营养的鸡汤。

　　等汤好了之后，窗外的天已经微微亮了。

　　我把汤小心翼翼地分别倒在两个买来的保温瓶中，装进书包。

　　“谢谢你。”我真心诚意地说，“今天周日，你去好好睡一觉吧。”

　　辰泽盯着我手中的书包，半晌，说：

　　“你要去第三医院？”

　　我一惊，看着他。

　　“别摆出这副吃惊的表情，七七美女。你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

　　辰泽说。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收回目光，把书包背好。

　　我发现不能跟辰泽对视，他眼睛中氤氲着的那些神秘的光，总是让我突然像中蛊一样。

　　我奔出家门，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

　　透过车玻璃可以看到我家二楼巨大的落地窗户前一个高高的身影。

　　辰泽。

　　一个以暴力闻名的男生，却对着我说了无比温柔又温暖的话。

　　一个始终让我无法把握，捉摸不透的人。

　　整整一晚上没休息，我却一点都不困。

　　好像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清醒的状态。

　　“第三医院。”

　　我说。

　　我推开病房门，VV在里面睡着。

　　看着躺在白色病床上的VV，感觉她像是一尊完美的女神。

　　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么认定的：VV就是一尊女神像。许多男人拜倒在她裙下。

　　可是。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不贰之臣中，会有这样致命的人物。

　　VV，你让我们之间那些感情，何去何从？

　　从VV病房退出来，我拎着另一只保温瓶走到走廊另一头。

　　从来没想到过，我居然会跟医院这么亲近。

　　不光自己，连同自己最近的人们，都一个个陆续进来又出去。

　　这么一想，似乎每个跟我有关系的人们，都会进医院。

　　跟我关系越近，就伤得越深。

　　极讽刺的想法。

　　我慢慢走着，看着病房号。

　　之前通过查询处问到了Calvin的病房号。

　　507。

　　烧伤科。

　　当时我记得医院查询人员跟我说“烧伤科”的时候，我觉得屋顶的灯突然灭了那么一下。

　　烧伤。

　　两个字像是通红的烙铁烙在我心脏上。

　　我站在病房门口，手举起又落下。

　　心中的愧疚像是硫酸一样腐蚀我早已不再健壮的心脏。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看一眼Calvin。

　　我不奢望原谅，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本该早一点关心的。

　　现在这样，如果我是Calvin身边任何一个朋友，都会冲上来劈头盖脸给我几个耳光，大声骂:

　　梨七七你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你不是人，是畜生！

　　我迟疑着，踮起脚朝里面望了望。

　　要不然，我就把汤放在这里悄悄走掉好了。

　　可是我的目光忍不住定格在Calvin身上。

　　Calvin坐在床前，旁边是一扇窗户。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温暖清澈的朝阳金色涂在他的脸上，像一幅简笔画。

　　他靠着病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心底突然一阵酸涩。

　　那个笑容无比灿烂，笑起来全世界的阳光都驻在身上的少年，那个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拍着我的肩膀，大声对我喊：

　　“HI！七七美女！”

　　那个一直以来，在我心中，纯金色的阿波罗王。

　　Calvin。

　　此刻，眼睛蒙上了白色绷带，静静地坐在床前。

　　突然想起那时候他说，小时候生病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就画着窗外的景物。

　　现在，他的世界，一片漆黑。

　　永远是黑夜。

　　我刚要转身，突然看到Calvin挪着身子，伸出手去摸索着桌子上的水杯。

　　我推开门，几步走过去，把杯里倒满水，放到他手里。

　　Calvin把蒙着眼睛的头朝我这边扭了过来，说：

　　“珊珊，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我嗓子里哽咽着太多东西，吞不进吐不出，发不出声音。

　　Calvin觉得有些异样，又问了一句：

　　“珊珊，是你吗？”

　　“Calvin。”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使劲抽抽鼻子。

　　“七七？”

　　Calvin的表情像是突然冻住了，接着一种阳光般的喜悦浮现出来。

　　“七七？是你吗？”

　　我使劲点头，点了半天才发现Calvin也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

　　“Calvin。对不起。我昨天才知道，是我妈把你弄成这样的。我恨她，恨自己。你眼睛，是怎么弄的？谁干的？”

　　我站在Calvin面前，哭得全身都在抖，语无伦次地说。

　　Calvin的表情慌张了起来，双手在空中努力挥着，想要找到我的位置，嘴里着急地说：

　　“七七你别哭，你别哭啊！我这是自己弄的，不关你事啊……”

　　“胡说！”

　　突然，门口一声超大的声音响起来，简直是尖叫一样。

　　我一回头，是雯佩珊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

　　“要不是那个女人找上家来诬陷你，爸爸又怎么会那么生气地冲进你打工的摄影室洗片房去找你？要不是慌乱中撞到架子上的洗片水……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雯佩珊突然说不下去了。眼眶泛了红。

　　我的大脑一片嗡嗡作响。

　　果然是南燕枚。

　　“Calvin，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拆线？”

　　我小声问。

　　我必须要知道，我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你给我滚！婊子！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

　　雯佩珊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冲上来把我的保温瓶“哗喳”扫到地板上。

　　辰泽费了整整一晚上功夫熬的母鸡汤全部洗了地板。

　　“珊珊！你这是干什么？”

　　Calvin提高了分贝。

　　我抹抹眼睛，蹲下去收拾起保温瓶。

　　我一点也不怪雯佩珊，真的，一点点都不。

　　我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这里，现在连我自己都想把自己拖出去枪毙，马上除掉这个祸害！

　　我把罐子提起来，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可是，我还会来的。”

　　然后走出了病房门。

　　楼道里的保洁阿姨在拖地，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一直往鼻子里冲进去。

　　我闻这味道太多了，恶心得要命。

　　我捂着嘴冲下了楼梯。

　　贰

　　街上一个人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

　　这么大一个世界，仿佛都没有我能呆的地方。

　　因为这条街之前和硕北极来过很多次。外贸服装小店，冰激凌店，西点屋，每个地方都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硕北极。

　　不能想。

　　不能想。

　　我走得累了。

　　最后决定去唯一一个我们没有一起去过的，却能让我呆一会儿的地方。

　　网吧。

　　这条南华街，可以算是市里比较热闹的地方了。

　　这里随处可以看到很多潮人和时尚达人。

　　所以，类似网吧这种不解风情的店，整条南华街，也只有那么一家。

　　凭着记忆，还总算被我找到了。

　　一楼是台球厅，熙熙攘攘的人们进进出出。

　　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大早上的感觉有些灰突突的。

　　我小心走了上去。

　　即使刚走了一大拨包宿的人，前面也已经有七八个人在排着队了。

　　网吧里人声鼎沸，一片敲打键盘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汇成一股股此起彼伏的浪潮。

　　服务员把卡丢出来报着钱数，然后人们挤过狭窄的走廊，把自己安顿在某台电脑前。

　　“押100块。”

　　“0919号。”

　　我买了瓶绿茶，一边喝着绿茶一边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个是0910号，里面一台是0911……

　　自己的那台机器在墙角里面。我只好硬着头皮一路小声说着“对不起借过”，在众多的抱怨声中贴着一只只椅背挤进去。

　　离目的地还有两个椅子的时候，我倒抽口冷气，觉得心闷登一下沉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巧？

　　我张开的嘴出不了声。

　　不远的地方双小懂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泡泡龙，应该是比分不理想，眉头紧皱。

　　紧挨着双小懂的左边位置。

　　0918号。

　　硕北极。

　　再左边的位置。

　　自己的0919号。

　　简直是灾难。

　　硕北极表情依旧冷得冻死活人，正在往一个黑色的页面上飞快地敲着什么。

　　过去？不过去？

　　当然过去！

　　我梨七七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深呼吸一下，艰难地挪了过去。

　　拍了拍0917的位置。

　　“对不起，借过一下。”

　　我声音不算小。

　　戴着耳麦的双小懂没有反应，旁边的硕北极听到声音抬了头，我的脸正俯了下来。

　　四目相接。

　　一瞬间，我竟然有个奇怪的幻觉，似乎……硕北极深色的瞳孔凛过一丝微弱的温和亮光？

　　熟悉的光。

　　叁

　　之前和硕北极在一起时，去年给他庆祝生日，我提前准备了一个超大的蛋糕。

　　在晚上时候，把毫不知情的硕北极拉到餐厅的包间里，蒙上他的眼睛，拉熄所有的灯。

　　然后快速地点上16根蜡烛，最后把硕北极眼睛上的布摘了下来。

　　“生日快乐！”

　　我开心地大喊一声。

　　我永远记得当时硕北极眼中闪烁的光芒。

　　温暖，柔软，疼爱，惊讶，喜悦……

　　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混合体。

　　统统从硕北极的眼睛传达到我的心中。

　　此刻，这种眼神正在我的正下方，钉在我的眼睛中。

　　这种温柔与怜惜交杂的目光像是在我胸口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让我无比震惊。

　　怎么可能呢？

　　硕北极对我，早该恩断义绝了。

　　震惊之余再看，却仍然是那张冷冽面无表情的脸，并且完全是一副被打扰到的厌恶神色回过头继续敲打键盘。

　　果然是不靠边的幻觉。

　　“该死！又输！”

　　双小懂使劲拍打了下键盘，向椅子后靠过去，注意到了她后面站着的我。

　　眼睛顿时立了起来，脸上的敌意更深了。

　　“麻烦让一让。”

　　我微笑着看着她。

　　我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倨傲的，而且，双小懂大概最见不得我这副表情了吧。

　　因为，在八大学院的演讲比赛上我赢了她之后；在她拉着硕北极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都是这样高傲地微笑着。

　　双小懂避开我的眼神，勉强把椅子往前拉了拉，腾出一个罅隙让我过去。

　　我总算挤到了我的电脑前。

　　想起来之前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

　　周一要交的，我都还没动。

　　这几天搞得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散乱成一团。

　　现在在网上找点题材来写好了。

　　说得容易，我在作文方面最不在行。

　　简直是个语文白痴。

　　我打开邮箱的草稿箱，光标一直在闪啊闪的。

　　《最真实的自我》。

　　看着这个作文的命题，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可是一个字也写不出。

　　郁闷，到底要怎么办啊。

　　一篇一千字的命题作文我写得超痛苦。

　　写了超久，我抬头，发现外面竟然有了夜色！

　　我的天，我不是写了整整一天吧！

　　看看表，没错。

　　晕死。

　　余光看了看旁边。

　　硕北极还在。

　　心里不禁有一点点--

　　模糊的直觉：

　　硕北极是因为我而留下来的。

　　机器突然死机。

　　幸好我把文章存进草稿箱里了。

　　因为是死角，又没开空调，气温简直可怕。

　　我用手扇着风，等待开机的时候无意瞟过硕北极的显示器。

　　一片浓郁的黑色背景，大朵大朵的鲜红的花朵盛开满整个屏幕，像是黑夜燃烧起来的熊熊火焰。

　　等待开机后，作文也写完了，我闲看着一下网站，又超无聊地关掉。

　　刚打算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上次辰泽给我的Q号。

　　我打开自己的QQ，从钱包中拿出那张折叠得很仔细的纸条，慢慢读着上面那串数字，仔细地敲到“精确查找”上。一点下一步，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企鹅。

　　昵称的确是Ｕｐ_ψa'餹¤。

　　--呵呵……其实是有个人很喜欢吃糖所以就起了……

　　辰泽的话在我耳边想起。

　　但是再看，我不禁一愣：

　　资料几乎空白一片，只有个性签名中一个网站地址。

　　我点加为好友，可是却被对方的设置拒绝了。

　　明明是设置成拒绝加任何人的QQ嘛。

　　重新加了一次，仍然是拒绝。

　　搞什么呢！

　　再加最后一次。

　　拒绝。

　　我实在没耐心，放弃了。

　　关掉的时候我看了看辰泽的资料。

　　签名中那个唯一的网名，我复制了一下，填进浏览器的空格里。

　　网页慢慢打开。

　　一缕干净悠扬的吉他声从耳麦中传来。

　　吉他声是网页的背景音乐。

　　网页已经打开，深蓝的夜空，星星闪烁着钻石般迷离的光芒。旁边散落着大朵大朵鲜艳的红色花朵。

　　一个女孩的歌声响起，伴着安静而忧郁的木吉他声，仿佛让整个人突然站在了一望无边的原野之上，火车轰隆隆穿过空旷冷清，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渐行渐远。

　　干净而忧伤的歌声。

　　我点开了网页上面的“相册”栏。

　　相册打开后，我短暂地愣神。

　　统统都是我的照片。

　　被置顶的是一张色调微微泛着浅蓝的照片。照片中的我一头短发，围着一条深绿色的薄围巾。柔软的发线遮住了额头，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手里牵着一只比卡丘气球，气球鲜明的黄色是照片上最鲜艳的色调。

　　我背后是巨大的白色摩天轮。

　　蓝天中的那些纯白色的骨架把蓝色的天空分割成无数块细碎的不规则几何形。干净而安静。

　　我点开其他相册类别，一张张看过去。

　　正面，侧面，背影，咧着嘴笑的，皱着眉头，做鬼脸，站着的，坐着的，画着画的，海滩上的，穿着校服的……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面融化，却又马上结成大块的冰。

　　震惊无比。

　　统统都是我的照片。

　　从初中开始的青涩样子，到现在顾盼生辉的无敌美女。

　　就像是我的一本成长日记。

　　我翻了翻音乐盒，知道主页的背景音乐是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

　　老歌了。

　　听起来还是很有感觉。

　　旁边稍微左边一点的地方，我看见几个闪闪飞着粉色光的汉字。应该是主页主人的名字。

　　公主*Aｄiyａ″

　　名字下面是一句简短的简语：

　　“永远是你的草莓公主”。

　　Adiya，我的英文名。

　　草莓。我最喜欢的水果。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南源校门口遇见辰泽时，他站在一群机车少年前，递给我一根草莓口味的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