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14 (1)

　　壹

　　清晨的阳光总是带着一股青草味。

　　教学楼笔直的楼顶线末端，挂着一个温和的太阳作收尾。硬在整个画面涂了一层名为“朝气蓬勃”的淡薄油彩。

　　几千名穿制服的学生站在操场木着脸等升旗。

　　升旗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校长讲话，学生代表发言。考试优秀者嘉奖仪式。随着讲话开始，台下早就不耐烦的学生们开始左右前后交头接耳。

　　越过众多黑压压的人头，我看着学生会会长从不远处的班级队列中走上讲台，感觉阳光有点刺眼。

　　旁边班级队列里几个女生的讨论隐约钻进耳朵里。

　　“上周学生会纳新，我们班有一个当选文艺部部长了呢。”女生甲推着同伴，小声说。

　　“哎？点超正！那岂不是可以常看到硕北极会长了？”女生乙语气兴奋。

　　“是啊--哎哎，听说啊，硕北极对人很温柔呐！”女生丙接过话茬。

　　“嗯，听说每个跟他告白过的人他都细心会记得对方的资料呢……”

　　“哗--这种八卦你也知道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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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周围的鼓掌声潮水一样灌进耳朵，我才从愣神的状态恢复过来。

　　茫然地朝讲台看去，十几个月考班级冠军并成一排，手里握着鲜艳的奖状。

　　作为学生代表致辞的学生会会长硕北极已经不见人影。

　　心里还是什么地方坍塌下去一小块。

　　--“对人很温柔呐。”

　　--“每个跟他告白过的人他都会细心记得对方资料呢。”

　　原来在别人眼中的硕北极，这么完美。

　　这样“温柔”、“细心”的人，自己喜欢了整整一年的人，在某个时刻，将自己的心揉成一个可怜的纸团，丢进垃圾桶。

　　“哎哎，你们有没有听说啊……”

　　又一个传八卦的声音飘了过来，我闭了闭眼，本来不想听的。

　　可是对白罅隙中我的名字让我猛地打个激灵。

　　“梨七七”、“偷偷跑到医院”、“南源女生的脸啊”、“公告栏”这样细小的片断从旁边的窃窃私语中被截断出来。

　　像细小的锋芒扎进心脏。

　　是的，南源的公告栏又一次贴出了几张我去医院的照片，放大到足够满足所有人的窥视欲望，我在公告栏前再次看到那个“南源第一堕胎王LXX”的字时，安静地走开，心底泛不起一丝涟漪。

　　我之前去医院的事情，现在是南源的第一号外八卦？

　　我知道我梨七七天生是要当女一号，想不到这种方式也可以。

　　我打开耳机，不想继续听这些东西。突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拍我的背。

　　回头。

　　居然是辰泽。

　　“请你喝东西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现在？”

　　我惊讶地看着他，“开什么玩笑呢。班导还在旁边呢！”

　　“哎呀走吧。”

　　辰泽说着拉着我，“从我们班插过去。”

　　我看了看班导，正在看着校长发言台，于是悄悄从旁边插进辰泽班的队伍中，然后溜到后面，跟着辰泽混了出去。

　　“同学！喂……”

　　突然，旁边几个保安冲我们这里喊。

　　我一惊，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突然左手被一双炽热的手拉住了，接着拽着我一路狂奔。

　　我们飞速窜进旁边的树林里，沿着小路一路飞奔到学校的超市。

　　然后辰泽突然蹲在空无一人的超市前面大笑。

　　“你……”

　　我大声咳嗽着，用手指点着他，然后也笑了。

　　笑够了，辰泽直起身来，指点着超市：

　　“进去啊。”

　　“干嘛啦？”

　　“请我喝东西啊。”

　　辰泽看着我笑。

　　“喂，我好像记得是你说要请我喝东西吧！你这人……”

　　我嗓门提高了，有点生气。

　　“这样才对嘛，生气也比忧郁吊着一张脸好看。”

　　辰泽继续说，接着借着“今天的阳光真好哇”和“我帮你熬汤你应该给我点报答”之类烂理由把我生拖硬拽着进了超市。

　　一进去，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色彩，突然心情好了很多。

　　“既然是你拉我进来的，你要负责买单啊！”

　　我说。

　　“好啊。”

　　辰泽比了个“OK”的手势。

　　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想买的，就是拿了这个又要那个的，然后在礼品区抱了满满一堆公仔一副心安理得地钻了出来。

　　“哗！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啊！”

　　辰泽盯着我手里的东西，惊呼出声。

　　“不管，你要付钱的。”

　　我看着哭笑不得的辰泽。

　　“服了啊。”

　　辰泽嘟囔着，无奈地掏出荷包。

　　不知为什么，很神奇，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的样子。

　　蹦出超市的时候我指着远处的食堂喊：“辰泽，我要吃烤虾丸！”

　　见辰泽没回应，我回头去看究竟，等看清楚时，手里一堆大大小小的公仔“哗啦”从胳膊中掉了下去。

　　“小泽，好巧哦。”

　　街对面并排站着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问话的是女生。

　　故作甜美的声线，柔顺的长黑发，双小懂。

　　旁边硕北极以绝对的身高优势使得两个人看上去很配。

　　四个人互相望着，我的大脑空白一片。

　　“来玩啊。”

　　辰泽冲双小懂点点头，说。

　　接着冲硕北极笑着说了句：

　　“你也逃早操哈。”

　　硕北极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相遇，面部有点不好控制，含混地说：“呃，出来……散散步。”然后眼神飞快地瞟了下辰泽旁边的我。

　　散步。

　　我的天，大概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烂的借口了吧。

　　一片窒息的沉默。

　　四个人像被定在展览台上的蜡人，只有几束目光无声地在空中相遇。

　　我慢慢蹲下身去捡地上的公仔，脑子嗡嗡响。

　　突然，路尽头远远跑过来一个人，速度很快，不停地喊着什么，离近了终于听清了姚金惊喜的声音：“小懂，万度全国赛美术组第一轮的复赛名单下来了--你进复赛了哈哈哈--”

　　“北极……我，我好开心，我进复赛了……”双小懂像是刚吃了一只美味多汁大苍蝇的青蛙。

　　“简直太厉害了小懂！你是无敌的！”

　　姚金的眼神有意无意瞟过我，声音更大了。

　　我抱着满怀的公仔，在转身的时候微笑着拉拉辰泽的袖子，说：

　　“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没经过大风浪的井底蛙了。”

　　声音不大，可却是每个人都可以听见的音量。

　　马上姚金和双小懂的脸白了。硕北极没有表情。

　　“我们回去啦。”

　　我抱着公仔走在前面，辰泽木着脸跟着走了上来。

　　贰

　　最后一节课是生理健康课。

　　这课上得非常尴尬，每次秃顶的老师架着厚厚的瓶底念着书上的知识要点。

　　今天的课程秃顶的老师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照本宣科大半节课。然后用投影仪投了几张大画，都是人体结构。

　　由于是裸体画，所以班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后排甚至吹了几声口哨。

　　秃顶老师咳嗽一声，说：

　　“哪位同学来讲讲对于我们身体的看法？”

　　“女人会怀孕！”

　　后排又有谁大声喊了一声，整个教室哄堂大笑。

　　秃顶老师居然也不急，反而显出很大的兴趣，用鼓励姿态继续说：

　　“这个也算是对的。那么，哪位同学知道婴儿胚胎是怎么形成的呢？”

　　突然，教室另一头，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说：

　　“关于婴儿的形成，大概这个得问梨七七同学了。”

　　我猛地回头，看到姚金那张我恨不得撕碎的嘴脸。

　　全教室突然寂静了下来。秃顶老师镜片后射来怀疑的目光。

　　每双眼睛都向我盯了过来。

　　一片撕裂的疼痛从胸口涌了上来。

　　叁

　　下午放学后，一个人无聊得很，走进学校的小书店里。

　　“老板，最近什么书好看啊？”

　　我随便问着，眼睛扫着琳琅的书架。

　　“这本！学生们都买！”

　　老板跟我扔过来一本。

　　我两眼一坠。

　　《90°摩天轮》。

　　“卖得很好吗？”

　　“是啊，脱销了都。来一本？”

　　我盯着书封面看了看，走了出去。

　　天边只残留着最后一点黄昏。

　　头痛。

　　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掏出手机，VV，Calvin，末百颜。

　　全部略过。

　　辰泽。

　　想了想，按下呼叫键。

　　“辰泽，在哪儿呢啊你？”

　　我问。

　　“哦，在外面吃饭呢。”

　　不知为什么，觉得那头声音听上去有点慌张。

　　“哦……那你吃吧。”

　　“好哦。先挂了啊。”

　　那头挂断了电话。

　　心里什么东西慢慢破裂的声音。

　　很多事情，都不如我们的想象。

　　头痛得更厉害了，想睡觉。

　　顿了顿，朝学校寝室楼走过去。

　　之前高一自己一直是住校的，后来梨左峰和南燕枚的关系越来越不好，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态，大概觉得他们看到我，会少点摩擦，我就常常回家住。

　　然后梨左峰和南燕枚离婚，我搬进了新的漂亮房子。

　　之前当梨左峰说辰光的弟弟要搬来和我同住的时候，我就重新在学校申请了新的住校寝室。

　　安静的两人间公寓。

　　就是当时拿到钥匙的时候顺便去看过一次，此后就一直没来。

　　今天突然非常不想回家。

　　打算在学校里住一宿。

　　我进了门，里面正在看电视的女生吓了一跳，大概是第一次看见我。

　　“你好，我是这个寝室的。”

　　我简单说了一句，没管那个女生的反应，然后把自己扔在一旁的软床上。

　　上午的生理卫生课，幸亏当时下课铃响得及时，秃顶老师刚要问什么也没来得及。

　　之后班里就是长长的窃窃私语。

　　我清晰地看到姚金眼中挑衅的目光。

　　妈的！

　　我“嗡”地坐了起来，被子被掀开，大量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灌进鼻孔和嘴巴，呛得我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正在一边看电视的同寝室女生回过头，看见我满脸通红，脸不禁变了些颜色。

　　我用睡衣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开始极快地穿衣服，然后跳下床。

　　那女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做这一切，暂时把吸引人的街舞节目搁在了一旁，试探着用右手里的遥控器在我脸前晃了几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我一直没回话，只顾自己套上外套，拉开门，接着门“嘭”的一声巨响关上，剩下同寝室搞不清楚状况的女生木呆呆地立在房间中央。

　　公寓楼走廊里两个穿睡衣的女生边向寝室走过去边谈着话。

　　“喂喂，你买到‘惟舞制造’街舞专场的预售门票了吗？”

　　“恨死了！上次晚了一步，本来是排到我了，想不到前面一个女的竟然夹塞！最后一张没抢到。郁闷。不过听说明天还有卖，一定得早点去！”

　　“嗯。也是啊。都抢疯了，外校的都来抢，手脚再不快点就没了！嘻嘻，我托高二的学姐买的啦哈哈！一想到可以亲自给颜加油，就好开心！”

　　“什么啊，‘惟舞制造’里面每个都是帅哥好不好，我每个都支持！”

　　“呵呵，可是说到底末百颜还是最帅的呀。”

　　“说得也是哦……就是最近人看起来太沉默了。”

　　“就是沉默才更有味道哦，嘻嘻……”

　　“受不了你哎……我还是喜欢辰泽那种类型的。冰山王子……哎，你说他有女朋友吗？”

　　“受不了你……就是没女朋友，轮个几辈子也轮不到你的呀。哈哈。”

　　“哼，我已经在减肥了好不好！”

　　“越减越肥……”

　　两个女生嬉闹着拐过走廊尽头。

　　“惟舞制造”要开专场？

　　末百颜也没有跟我说过。

　　一想到现在我们变成这样我就超难过，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们一个一个离开我。

　　穿过走廊，转过拐角，冲上楼梯。

　　我觉得一直有股力量在使劲把我向前推，脚步快得让我自己都吃惊。

　　一排排门闪过，胸腔中有团火要冲裂而出，烧焦所有安分的忍耐。

　　现在开始，忍耐请靠边站！

　　3楼。303室。

　　我停住，深呼吸一口气。伸手去敲门。

　　“砰！砰！砰！”

　　指关节和木门撞击的每一声“砰”，都会引发全身的一次莫名的战栗，甚至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

　　是将要面对挑战的紧张，还是发现自己突破了一贯奉守的忍耐，终于可以为自己站出来说话的兴奋感。

　　无论哪一点，都似乎足以让我梨七七产生前所未有的勇气。

　　脑海中已经设想过许多不同的版本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