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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草花园(1)

  Memory 1: 难忘的高中六点三十二分

  还记得你的高中校园吗?

  巨大的、黑色的镂花铁门,笔直浓绿的白杨,红色的塑胶跑道,写着校训的教学楼,清晨的阳光渗透在空气里,弥漫着雾蒙蒙的淡金色。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开学后的第四十二天的六点三十二分在拗什么造型吗?

  这个,你就不行了吧。

  但是我可以。

  因为这一天的造型实在牛叉了。令我终生难忘。我以自由伸展的“大”字形,横贴在三楼女厕所上的山墙上。距地目测两米。

  有人仰望着我说:“嗨,苏一,听说你很跩啊?”

  没错。苏一就是我了。市三中的高一新生。

  如此美好的秋日清晨。我孤单无助地被N多封箱带,贴在了墙上。

  你们都懂的,在貌似平静清新的校园里,总会潜藏着一群性情“出众”的女生。在很久以前的校园生活里,这样的女生可能会以“打砸抢”为乐。

  但是现在,她们都“改邪归正”了,她们在淘宝上开网店,卖自己亲手制作的、闪闪动人的小饰品。她们还有很好听的名字——暴美闪闪团。

  “闪闪团”的团长,叫洛小缇,爱戴闪瞎你狗眼的DIY头饰。她有一头长长的碎发,喵星人一样凌厉狡黠。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暴力的方式遇见,我会很喜欢她。因为她漂亮到让人无法嫉妒的程度,高挑眉梢里,透出一种肆无忌惮的美。

  每一个月末,全校的女生,都默默地祈祷“闪闪团”生意兴隆,货卖八方。否则,那些做出来,又卖不出去“闪闪钻”,就要“内部消化”。

  那天我在高高的墙上,心惊胆战地说:“你们想怎样啊?我……我哪儿跩了?”

  络小缇用她长而尖的指甲,轻轻地拂开额头的碎发说,“你不是带头不买吗?”

  “哪有。不是我带头,是我没钱。我哥说,钱要留着吃饭。”

  我是故意提起我哥唐叶繁的。作为高一直进学生会的学校名人,我希望他的名气,可以给我挡挡灾。可是洛小缇并不在意。

  她冷笑了一声说:“你是说唐叶繁吗?你猜他现在能不能来救你?”

  我吓得闭起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哥,和我来一次心电感应吧!快点来啊!

  可是“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粘在了我脑门上。络小缇手下的“闪闪”们哈哈笑开了。我睁开眼,用力地甩了甩头。粘住脑门的东西,竟然是个白白的球体,黏糊糊地滚到了我鼻子上。我以斗鸡眼的方式,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尖叫了。

  卫生巾!还是苏菲那款尿不湿一样大的夜用型。

  我奋力地一甩头,把卫生巾球甩掉说:“喂,你不要太过分啊!”

  洛小缇却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手下,“啪”地打了个响指,一个高大威猛的女生,从隔间里提出一只装卫生巾的垃圾篓。

  我叫嚷说:“喂,够了啊!”

  我话还没说完,那只垃圾篓就直扣在我的头上。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直蹿进鼻子,可我却根本不敢张嘴尖叫。

  我听见洛小缇说:“呀,挺像钢铁侠的嘛!”

  全厕所的女生都笑开了。

  我用尽全力才把垃圾篓甩掉说:“一个饰品而已,你用不着这么狠吧?”

  “当然用了。”洛小缇悠悠地说,“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收拾一下你这个闹事的,以后谁还买我的东西啊。”

  我有开始有点怕了,不知道她还什么阴损的手段对付我。唐叶繁和卓涛这两个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怎么来不了?

  就在这时候,反锁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我以为自己的祈祷显灵了,可是来的人不是唐叶繁。

  时间立时有了五秒钟的停顿。那是女生见到极品帅哥时的统一反应,吸气,屏息,凝神,再缓缓吐出来。

  其实严格说来,此男生算不上传统的帅哥,尤其和浓眉大眼一脸阳光的唐叶繁比起来,眼睛显得又细又长。不过这些器官组合起来,却现出一种沉静阴郁的秀色。

  他的目光里,有些缥缈不定的东西,仿佛可以洞穿一切,让人捉摸不定。

  洛小缇第一个神游回来,说:“嗨,进错门了吧。”

  可眼前的男生轻轻提了提嘴角,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美丽妖娆的、凶神恶煞的各位女生说了一个字——“滚!”

  洛小缇还从没遇到过这么蔑视她的男生呢,怒火立马被点燃了。她走过去,伸手指着男生的鼻子说:“你他妈再……”

  洛小缇还没说完,男生扬手就是个嘴巴,又快又狠,打得洛小缇险些摔倒。旁边的跟班女生愣了一下,开口就要贡献新骂词。可此男仍不手软,猛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撞在门上。

  闷闷的响声,配着女生杀猪一样的尖叫,让我比刚才面对络小缇时还害怕。

  要知道,地球上的人类,通常有个规矩,男生是不能打女生的。否则,将被所有人所不齿。所以女生打架的时候,男生只能拉和劝,绝不能动手。在我有生十六年里,只见过两个打女人的男人,一个是卓涛的爸爸,一个就在眼前。而且此人出手干净利落,连骂人的机会都不给。

  洛小缇毕竟是“闪闪团”的头儿,无缘无故被人甩了一耳光,顿时失去了理智。

  她右手在头发上一摸,手指间多出一枚发卡。洛小缇特别打磨的、有锋利尖角的发卡。平时当饰品,打架时当凶器,上面粘着无数亮晶晶的黑色水钻。

  她想也不想地向男生刺了过去,我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可是那个男生完全不在意,一只手托起洛小缇的手肘,另一手掐住她拿发卡的手指,黑亮尖锋竟直刺回洛小缇的脖子。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密集地发出尖叫了。洛小缇倒退着被男生直抵到我脚下的墙壁,发卡紧压在她光结的脸颊上。

  混着卫生巾味的空气霎时凝固了,每个人都张大嘴巴看着眼前惊心的一幕。

  洛小缇不服输地盯着面前的男生,咬牙说:“有本事你就扎!”

  男生微微扯起一个冷然的笑容,推着洛小缇的手肘就扎了下去。我的心脏仿佛都停跳了。如果划下去,洛小缇漂亮的脸,就要毁容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不通人性的男生。虽然他在帮我,可他身上透出的凛冽阴寒的气息,让我没有一丝幸庆,反倒泛起一层层的冷。

  我似乎已经闻到血腥的味道了,尖利锋刃,已经划开了洛小缇的皮肤。她再也撑不住了,拼了命地挣扎。

  “叮”的一声,发卡掉了。

  男生放开了她,轻轻活动着修长的手指,说了第二个字:“滚。”

  洛小缇大口喘着气,脸上渗出了淡淡的血迹,眼里装着恐惧。

  她直直地瞪着面前的男生,佯装凶狠地说了句“你等着”,然后带着她的“闪闪”们仓皇地逃走了。

  那个男生这才转过身,仰起头看我。

  我承认,我的确幻想过无数遍帅哥拜倒在我裙下的经典场面,可眼前这个姿势真是糗毙了。

  透窗而来的轻柔的风,缓缓地撩动着我的裙子,我“大”字形的双腿,想夹都夹不住。

  我红着脸,大叫:“喂,别看啊!”

  男生却掏出手机,“咔”地拍了一张。

  我的祈祷,终于在这时慢半拍地显灵了。唐叶繁和卓涛得知我被困的消息赶来了。

  卓涛这个天天以“老公”自居的男朋友,看见如此劲爆的一幕,脸顿时气绿了。他挥着拳头冲过来说:“你对我老婆想干吗?”

  谁知那个陌生男对付男生更有一套厉害手段。我根本没看清他怎样一扭,卓涛的手臂就被反扣住了,卓涛整个人都蹲了下去,疼得哇哇直叫。

  唐叶繁焦急地搓着手说:“你快放开他。要不然我告诉老师了啊!”

  我跟着帮腔说:“喂,你是谁啊?快放开他。我哥可是学生会的!”

  Memory 2: 好孩子唐叶繁

  说起我哥唐叶繁,他可是全校乖乖女加怪怪女的全民偶像,诚实、正义、帅气,高富帅界的资优代言人。其实,光听姓就知道我和唐叶繁不是亲兄妹了。

  我妈妈在我九岁那年,嫁给了唐叶繁的爸爸——唐近文。唐近文是个极严苛的人。额头、眼角,有暗深的皱纹。他是城里理工大学的教授,说话喜欢拖长长的讲课腔。从小我就有种感觉,他不喜欢我。因为他很少对我笑,甚至很少和我说话。我在他面前,如同透明。在,或是不在,没有任何区别。不过看在他肯大方养我的面子上,我不和他计较。我只是从不喊他爸,而叫他唐叔叔。

  至于我的妈妈,从前是唐家的保姆。九岁之前,妈妈进城打工,唯一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做保姆。也许是日久生情吧,唐近文最终娶了妈妈。

  如果说,我在唐家扮演的是透明人的角色,那么妈妈扮演的,就是人工智能机器人。我们加在一起,是部家庭伦理科幻片。

  还好在这个家里,有个比较友善的小孩,就是唐叶繁了。他只比我大三个月,优秀得让人嫉妒。到现在,我都记得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他站在铺着细绒地毯的客厅里,穿白色英伦格子的V领背心配淡蓝衬衫。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均匀地照射在他的身上,我仿佛在某部动画片里,看过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时的我,穿着旧旧的花格毛衣,而且是很经典的红黑配色。我窘迫地站在玄关,不敢踏进屋。

  妈妈说:“小一,换拖鞋进来,问小哥哥好。”

  而我拼命躲在她身后不肯出来。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卑吧。在一个如同王子般的男孩面前,我死也不想把露脚趾的花袜子露出来。

  妈妈有点生气了,拎着我的衣领,说:“出来啊。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可这让我感到更难堪了,强拧着身子,憋得满脸通红。

  唐叶繁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走了过来,从鞋柜上拿出一只装着蓝色塑料袋的盒子,然后把脚放进去,“啪”地就连鞋带脚地包了起来。这个在当时让我感到万分神奇的东西,就是自动鞋套机了。我看着唐叶繁鼓励的眼神,也像他那样一脚一个套起来。

  后来再说起这件事,唐叶繁说:“我哪知道你袜子有洞啊,我还以为是你脚太臭呢。”

  看,现在的唐叶繁也有些气人的本事了。可那时的他,善良单纯得像块没有杂质的水晶。

  那天唐近文从书房里出来,看见我和唐叶繁脚上的塑料鞋套,皱了皱眉头,说:“来了。”

  妈妈连忙解释说:“小孩子,淘气。”

  而他再没多一句,就阴着脸,回屋关起了门。

  我怯怯地站着,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唐叶繁拉起我说:“来,我给你准备了节目,要不要看?”

  有了热情的唐叶繁,我很快就把可怕的唐叔叔丢在脑后了。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打开音响,放起管弦伴奏,然后拿出小提琴,很有名家范儿地拉了首某大作曲家的,某调小提琴协奏曲。

  他如此夸张的开场,顿时把没见过世面的我震住了。可是,别忘了,那时的唐叶繁,练琴还不足两年。之后的五分钟,如锯木头般的跑调加破音,让我几次三番涌起逃走加撞墙的冲动。但我最终还是在妈妈一遍又一遍安抚的眼神下,忍到他拉完。

  唐叶繁放下琴,说:“怎么样?就是新练的曲子还不太熟。”

  我长出了口气说:“哦——这是谁写的啊,这么难听,怪不得叫协奏曲呢,是因为用鞋揍出来的吗?”

  我发誓,我真不知唐叶繁是个这么没幽默感小孩。他黑着脸,委屈地看着我,好像我欠了他八百万。

  妈妈微怒地说:“真不会说话。小哥哥给你表演节目,你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啊?”我迷迷糊糊地说,“谢谢他折磨我的耳朵吗?”

  “说谢就行了。”

  没想到,我在一边和妈妈斗嘴玩,唐叶繁却又表演了一个更让我想象不到的节目。他紧咬着下唇,默默地哭了。毛茸茸的大眼睛,泪汪汪的,小巧的鼻子下挂着亮晶晶的鼻涕珠。

  我惊讶了,这也太萌了!教授家的孩子就是与众不同,洋娃娃一样,一气还会掉眼泪的。

  卓涛总结说:“唐叶繁现在能有耐受力超强的好脾气,都是被你从小气出来的!”

  Memory 3: 老公卓涛

  卓涛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是唐叶繁的死党。他们从小学起,就形影不离。其实,很难相信卓涛和唐叶繁能成为朋友。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说唐叶繁是王子的话,那么卓涛就像是王子的车夫。

  卓涛的爸爸是化工厂的工人,脾气暴躁无比,刚刚下岗那几年,更是像违禁烟花爆竹一样,一点就炸。对卓涛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不过,这培养了卓涛超级乐天的精神。一个没事就被揪过来爆打一顿的小孩,要么自闭到去死,要么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头掉了也不过是reset重启,满血复活。卓涛当然属于后者。所以本质上,我和卓涛有十分相近的气息。比如,拉着好小孩唐叶繁,翻墙逃票,下河捉蛤蟆。

  唐叶繁说:“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是卓涛的妹妹呢?”

  但卓涛当即表达了强烈抗议。他说:“胡说!什么妹妹,是老婆。”

  其实,很长一段的时间,我都认为自己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卓涛。因为他在十一岁那年,就送我一枚结婚戒指。

  记得那是炎热如烧烤的暑假。唐叶繁、卓涛和我,一起去“长草花园”玩。那是我们在公园假山后面发现的一片鲜有游人的“宝地”。高大的榆树下,长着松软碧绿的草。我们把那里定成了自己的“私家花园”。小朋友的年代也起不出什么有深度的名字,看地上长满很长叶子的草,就干脆定名为“长草”了。

  那一天,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透出来,织出一片亮闪闪的“星空”。卓涛坐在我身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男的,他没有钱。他很爱一个女人,却买不起结婚钻戒。后来他送给她一枚易拉罐指环,答应她以后会拿真钻戒来换。再后来,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问他:“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呢?”

  卓涛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蓝色的小信封递给我,上面还粘了粉色的蛋糕彩带。我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个易拉罐环,并且很有创意地把上面的锡片,用钳子捏成钻石状。

  卓涛结结巴巴地说:“苏一,做我老婆好不好?将来我也会用真的和你换。”

  我拿起那枚“戒指”,对着阳光看了看,“钻石”歪歪扭扭的表面,折射着银亮的光芒。

  我伸出手指,摆在他面前说:“行,你给我戴上吧。”

  唐叶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庄严的表情,仿佛在见证历史上的重要时刻。

  我踢了他一脚说:“要死了,你别这么一本正经的。”

  卓涛却用手,扳过我的下巴说:“我是认真的。”

  卓涛确实非常认真。从那天起,他自动把我的称呼从小一变成了老婆。他爱护我,就像爱护珍贵的大熊猫。谁要是欺负了我,他一定会龇着大白牙,替我报仇。而我时不时冒出的小愿望,他总是想方设法去办到。

  记得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我们三个人从“长草花园”回来,已经很晚了,肚子用实行动表现着“空山鸟语”。忽然一阵奇异的蛋糕的香味,从街对面的窗口里飘出来。我们三个撅着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结果肚子叫得就更欢快了。

  卓涛说:“这是什么蛋糕啊,味道这么好?”

  “是栗子蛋糕啦。”我用很懂的口吻说,“小时候不记得在哪里吃过一次,总之呢,好松、好软,入口即化,绵密清甜。如果让我再吃一次的话,我做什么都愿意。”

  唐叶繁在一旁,用一种更懂的口吻说:“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吗?其实它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吃,而是你对童年记忆的留恋和怀念。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人都会下意识地美化过去。”

  我很受打击地看着他说:“拜托,我就说想吃个蛋糕而已,不用连人性都分析出来吧。你语文课上多了?”

  卓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挽过我说:“别理他,好吃啊,就是好吃。小一吃过的都好吃。”

  再后来,我十二岁那年,卓涛家里就着火了。

  这两件听起来好像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内在,还是有紧密联系的。

  那天是我生日,我们三个原本定在必胜客庆祝。可是我和唐叶繁左等他不来,右等他还不来,最后只好找去了卓涛的家。

  卓涛住在化工小区的老公房里。一进院子,我就闻到一股浓烟的味道。他家在一楼,远远地,我就听见卓涛在屋子里没命地号着:“别打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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