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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草花园(2)

  原来卓涛家的厨房着火了。显然又是卓涛闯的祸。我和唐叶繁绕到卧室的窗口,看见卓涛的爸爸正把他按在地上,表演“鞋揍”曲。卓涛的额头都被打青了,脸上鼻涕眼泪,模糊一片。他妈妈被反锁在门外,“砰砰”地敲着门求情。

  我们趴在窗边,也跟着大喊:“卓涛爸爸别打了!卓涛爸爸别打了!”

  而卓涛看见了我,立刻闭紧了嘴巴,无论他爸爸再怎么用力,都不出声道歉。这让他爸更恼火了,坚硬的鞋底,如雨点一样向卓涛身上砸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为他心痛吧。卓涛每一次痛得抽搐,都仿佛扯着我的心脏。突然,卓涛对着唐叶繁大喊:“走啊!带她走啊!”

  唐叶繁愣了一下,一把把我从窗口扯开了。我揪着窗子说:“我不走,想办法救卓涛啊!”

  唐叶繁说:“你要想救他,就别看他挨打。”

  我想,这就是男孩子不要命的自尊吧。宁可遍体鳞伤,也不会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丢面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脑袋里都是卓涛疼痛又倔强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伤得很重。

  忽然,窗子传来石子敲打玻璃的声音。我连忙撩开窗帘,向外张望。

  是卓涛,站在路灯下对我招着手。于是我踩着拖鞋,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

  他在楼下一见我,就递过一只小盒子说:“还没给你礼物呢。”

  “都几点了。还给礼物。”

  “别废话,快打开啊。”

  我轻轻拆开扎得一塌糊涂的包装带,里面是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栗子蛋糕。

  卓涛讪讪地说:“烤煳了。就剩中央这点能吃。”

  “你不是为了给我烤这个,把你家厨房给烧着了吧。”

  “厉害吧!”卓涛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可是配上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十分好笑。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可眼泪也跟着涌出来。

  我轻轻摸他脸上的伤说:“疼吗?”

  他抿着嘴,摇了摇头。我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说:“谢谢你。”

  卓涛龇牙咧嘴地叫了声“哎哟”,却又开心地笑了。

  这天我十二岁了,在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会嫁给眼前这个呆头呆脑、为给我烤蛋糕而挨打、挨打又不让我看、看了又不吭声的男孩。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一辈子都会没什么本事,但我相信,他会用生命对我好,宠着我、爱护我,无论我做错什么,在他心里依旧是对的,是最好的。

  也许,这就是那种最初的,喜欢的感觉。

  ……

  哦,真是抱歉。我这个人说话确实有点磨磨唧唧,没有重点。现在把时间拨回高一的清晨。三楼的女生厕所里,卓涛正被扭住胳膊哇哇乱叫。唐叶繁这种优秀干部,只会站在一边放狠话。

  说实话,我没想过,卓涛打不过谁。因为有他那样三天一打的爸爸,他至少不可能打不过同龄人。但此时,他却一招落败。

  我居高临下地大喊着:“喂,你到底是谁啊?快放开他!”

  钳制住他的男生,抬起头,看着我说:“你真想不起我是谁了?”

  我努力搜索了一下记忆中的每一张人脸,然后万分迷茫地摇了摇头。

  男生抬手把卓涛推开说:“记性还是这么差啊,酥心糖。”我愣了一下,脱口叫了出来:“蓝小球?你是蓝小球!”

  Memory 4:传说中的两种爱情

  “蓝小球是谁啊?你们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帮你?”

  整整一天,卓涛都在追问我蓝小球的问题。我被他问得烦不胜烦。我被封箱胶带封得腰酸背痛,他不知怜香惜玉就算了,还在没完没了地吃瞎醋。其实我和蓝桉认识的时候还是小朋友,已经很久没见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和唐叶繁在高一(2)班,卓涛在高一(8)班。晚饭后,我刚拿着书回到教室上自习,他就悄悄避过老师,千里迢迢穿过漫长的走廊,从后门潜进我班教室,搬了一张空凳子,坐在我旁边说:“老婆你必须向我坦白。你不告诉我,我会被折磨至死的。”

  我再次交代说:“蓝小球叫蓝桉,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没有别的了。”

  “真的?”

  “真的。”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不止这些吧。酥心糖。”

  这个在一旁细声细气插嘴偷笑的人,就是谢欣语了。她是我的同桌,也是唐叶繁的女朋友。她有一头柔软的长发,眼神美好单纯,像一匹素净白纱。她和唐叶繁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合适的一对了。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白裙飘飘。穿回古代,他们必定是才子佳人,站在一起就是陆游和唐婉,至尊宝和紫霞。

  谢欣语和我来自同一个小镇,彼此认识很久了。她上初二的时候才转来我们市三中的初中部。她也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我底细的人。

  卓涛一听有人爆料,连忙问:“什么情况?”

  谢欣语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我笑吟吟地说:“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洗过澡吗?”

  “咚”的一声,卓涛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去,惹来全班哄堂大笑。他从地上爬起来,说:“不是真的吧?”

  而我抓住谢欣语的脖子,摇来晃去地威胁:“不许说!”

  她的脖子最怕痒了。一边笑着,一边向我求饶。

  可卓涛的脸和没电的iPhone一样乌黑无光。他说:“看来都是真的了。”

  唐叶繁身为班长,提着卓涛的衣领把他拖出门说:“喂,回你们班去,别来搅和。”

  卓涛隔着窗户,无比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满腔愤恨地跑走了。

  谢欣语看着他的背影说:“卓涛也太霸道了,除了唐叶繁之外,不让你和任何男生交朋友。你怎么受得了。”

  我拿起书,一边胡乱翻着,一边说:“哎哟,你不懂了!”

  “霸道”这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可是放在卓涛身上,却让我有种铺天盖地的甜蜜感。仿佛他万分笃定,我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永远……都毋庸置疑是属于他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拥有强大独占欲的爱情吧。

  当然,谢欣语这种天之骄女的公主级女生是理解不了的。

  谢欣语对唐叶繁,是那恬淡如水的喜欢。不论唐叶繁做什么,只要能在一旁静静陪伴,她就觉得是一种幸福。比如,唐叶繁练琴,她就做他唯一的听众。

  地球人都知道的,唐叶繁这个数理化闭着眼睛考都能考第一的人,对音乐基本上没天赋。就算到了练琴九年的今天,那小提琴拉得也就比锯木头好听一点。这绝对不是我在诋毁他。虽然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就像学英语一样,有些人读起来和美剧一样自然流畅。有些人即便流畅,也是很流畅地背课文。不过,对谢欣语来说,别说背课文式协奏曲,就算唐叶繁真的脱下鞋,奏一段,她也一样会鼓掌说:“好听,真好听,还想再听一遍呢。”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另一种拥有伟大包容心的爱情吧。因为爱,她可以全盘接受他的一切。哪怕是缺点,也可以启动修改程序,把缺点当特点,把讨厌当可爱,在谢欣语心中唐叶繁就是完美无瑕的圣人,不,是神。

  如果说唐叶繁是谢欣语的神,那谢欣语是唐叶繁的神经病。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出自唐叶繁的高论。他曾经看过一本很高深的书,并且得出结论——人类在恋爱的时候,荷尔蒙升高,多巴胺增多,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人在这种多激素的刺激下,和神经病已经相距不远了。

  我听到他这番理论,当场震惊了,并且替谢欣语深感惋惜。还好我是唐叶繁的妹妹,不是女朋友。一个十五岁就用医学现象来解释爱情的人,基本上可以断定,他的浪漫指数,几乎为零。

  Memory 5: 折翼天使

  夜自习下课的时候,卓涛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我一出门,他就拦住我,阴阳怪气地说:“交代吧,什么叫一起洗过澡?”

  我咧了咧嘴,不知道怎么答。如果我再告诉他,我还曾经和蓝桉一起研究过他的“小鸡鸡”,他会不会气得当场晕迷不醒呢。

  就在这时,下楼的人流开始骚动了。

  有人喊:“嗨,蓝桉要和郑培开打了。”

  高手对决,好奇心比猫还重的卓涛顿时来了兴趣。暂时把刨根问底的事,放在了一边,跟着人群跑去体育馆。

  郑培高三,是学校跆拳道社的社长。他听说蓝桉身手厉害,要邀他入会。蓝桉没拒绝,他说:“行,条件是我做社长。”

  郑培还没被一个高一新生这样轻视过。他下了战书说:“好,你打得赢我,我就让你做。”

  我们赶到的时候,谢欣语和唐叶繁也来了。跆拳道的训练厅里,已经围满了人。卓涛开道,我和谢欣语一路钻进了最里圈。

  大厅开全了大灯,明晃晃的。郑培一米八五,身材十分高大,黑色跆拳道服裹在身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熊。蓝桉只脱了鞋和校服,闲散地站在场地中。他瘦,却不羸弱,淡漠无谓的表情,反透出一种巨大的轻蔑。

  卓涛阴阳怪气的调调又来了。他说:“你准备为谁加油啊?”

  我白了他一眼。

  当然是蓝桉,毕竟他是我儿时的玩伴。郑培比他大两届,又参加过全国比赛,我不由得为蓝桉暗暗捏了把汗。

  然而,我的担忧显然多余了。郑培大吼着冲上去,连着两招都被蓝桉轻松躲开了。而蓝桉好像看出了什么破绽,眼角悄然漫过一丝笑意。突然,他飞速进身,一脚踩中郑培的左脚背,紧跟着一拳,猛地击中了郑培的胃部。

  郑培顿时弯下了腰,脸痛得变成了绛紫色。蓝桉站直身体的一刻,他“砰”地倒在了地上。

  跆拳道社的成员,群怒了,在场边上嚷着:“你懂不懂比赛啊,使烂招!太缺德了!”

  蓝桉却完全不在乎,转身向场外走去。郑培深吸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说:“你等等。这场比赛我认输,你赢了,社长的位置是你的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片惊讶的吸气声。跆拳道社的成员,更是叫嚷着反对。不过,我能猜得出郑培的心思。他都高三了,再有一年就要毕业,把跆拳道社交给这样一个厉害的新人手里,未来拿到全国冠军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蓝桉却停下脚步,侧头说:“什么社长?刚才就是想找个理由打你而已。好好的一群中国人,学什么外国人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慢慢地做吧。”

  郑培脸上终是挂不住了。他愤怒地走过去,扳住蓝桉的肩头说:“你小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蓝桉就捉住了他的手腕,来了一记漂亮的背摔。郑培庞大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而蓝桉依然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左脚踩住他的脖子,用力反拧住他的胳膊。

  郑培一声怒吼,身体痛得紧崩成弓形,动弹不得。

  那一刻,全场都被蓝桉的强悍震住了,鸦雀无声。而他却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向了我。

  是的,他看向了我,脸上焕然现出一脉天真笑容。他说:“酥心糖,怎么玩好呢?”

  我这辈子还没接受过这么多注目的目光,好像上百双眼都集中在我身上,卓涛更是夸张地转过头,大张着嘴巴看着我。

  我似乎被蓝桉漂亮如孩童般的笑容催眠了,大脑空白,不能思考。

  蓝桉歪了歪头说:“要不玩‘折翼天使’吧?”

  听见“折翼天使”这个四字,我和谢欣语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可是突然联想到此时此景,我脱口喊了出来:“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蓝桉天真的目光,闪电般划过一丝凌厉。他猛地扭动郑培的手臂,郑培整个胳膊被拽脱了臼。

  郑培猛然发出一阵惨烈的叫声。蓝桉却扔下他,捡起地上的校服和鞋子,头也不地向门外走去。

  再没有人叫骂,更没有人阻拦。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一条路,让他通过。

  卓涛在我身边,喃喃说:“我的妈呀,以后我绝不在他两米内出现。”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睡不着了。谢欣语在我的上铺,也在是翻来翻去。她大概和我一样,心里也有无数难言的恐惧和疑惑吧?现在的蓝桉,真的是当初那个住在我家里的小男孩吗?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喜怒无常?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听,却无人说话,里面只依稀传来一阵阵低语般的风铃声。

  我愣了一下,轻声问:“是你吗?”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伶仃的风铃,慢慢地响着,在暗夜中,让人格外怀念。

  我闭上眼睛,思绪仿佛随着那铃声,一路飞出窗外,飞进夜空,飞回到八年前的落川镇。

  我和蓝桉并肩躺在窗前的大床上,夜影安澜,月光如练……

  Memory 6: 蓝小球和酥心糖

  在搬来这座城市之前。我和妈妈就住在落川镇上一套小小的四合院里。那时我五岁。

  不真切的记忆里,依稀有座古旧的宝塔。冬天的夜晚,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可以听见塔上叮当的风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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