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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离别季节(1)

  Memory 43:鬼屋之约

  蓝桉从教堂送我回来之后,我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唐叶繁那段酒后真言,让我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任。他是从小最关心我的哥哥。我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是突然,他所有无微不至的关怀,成了一场深藏七年的阴谋。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妈妈,还可以相信谁?

  现在再回想起谢欣语的话,也不是没有理道。其实,唐叶繁和他的父亲一样,在温善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自私的心。

  我开始躲着他。因为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摊牌,看着他一如从前的关怀目光,我习惯性地想靠近他,可是我衣袋里的MP3,针一样时时刺醒我。我一想起他说过的,母亲被强拖进房间一幕,我就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唐叶繁感觉到了我的生疏,但课业繁忙,我们又不在一个班,他也没有太多机会细问。

  周五放学,卓涛过来接我。唐叶繁追了上来。他说:“小一,你等等,一直有事想问你。”

  我躲闪地说:“回家再说吧。我要和卓涛出去。”

  卓涛起哄说:“就是就是,我和我老婆好不容易出去玩,你别来当电灯泡。”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在我们身边突然甩了个尖厉的急刹车。

  是蓝桉,后面带着洛小缇。

  洛小缇掀开头盔面罩说:“嗨,一起去玩啊。”

  不知不觉,竟已是十月万圣季,校外的商铺里四处可以看到咧角傻笑的南瓜灯。洛小缇拿出一打“鬼屋”的票子,说:“蓝桉朋友送的,你们要不要去?人少了没意思。”

  卓涛瞥了一眼蓝桉说:“去!”

  洛小缇侧头看着唐叶繁说:“你准备带哪一个去呢?”

  唐叶繁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就有人替他答了。

  谢欣语也出来了。她从洛小缇的手里抽出一张门票说:“他当然带会弹琴的才般配。我呢,带着我自己去。”

  “那……说定了。”洛小缇把剩下的票子递给卓涛,“啪”扣起面罩说,“八点,鬼屋门口见了。”

  蓝桉一直没说话。他戴着面罩,我也看不清他脸。他只是在发动车子前,给了卓涛一拳说:“喂,要不要再来斗一次?”

  卓涛立时应战地说:“好啊。怎么斗?”

  “到时候再说。”

  他的话音没落,摩托就咆哮着离开了。

  谢欣语、唐叶繁、卓涛和我,站在街道边,忽然安静得有点无话可说。好像就在昨天,我们还是最亲密的朋友。可现在……。

  卓涛说:“欣语,把所有的事都揭过去吧,咱们几个还做最好的朋友,好吗?”

  谢欣语瞥了一眼唐叶繁说:“你忘了你最好的朋友的警告了?小心我用各种质疑来折磨你。”

  唐叶繁说:“对不起,欣语,那天我的话过分了。我们不谈男女朋友,还可以做朋友。”

  谢欣语挽起我的胳膊说:“别人还好说,你再等等吧。”

  Memory 44:挥拳的勇气

  洛小缇票子上的“鬼屋”,在游乐场的一角。有唐叶繁出面请假,妈妈自然放我出来。我们几个一起吃过拉面,晃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离万圣节还远,来的人不多。

  我们被要求两三人一组,分批进入。谢欣语很自然地和唐叶繁站在一起。只是看着他们貌合神离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工作人员在一旁反复强调不要追打伤害里面的“鬼”,因为都是请来的演员。

  蓝桉走过来,把洛小缇推给我说:“把你男朋友换给我。”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他看着卓涛说:“咱们一个人进去。谁叫出来,谁就算输了。”

  卓涛犹豫了一下说:“好。”

  我拉了拉卓涛说:“你行吗?”

  我太了解卓涛了。他虽然胆子很大,但唯独怕的就是鬼。要他一个人去闯鬼屋,不惨叫才怪。但是在蓝桉面前,他宁可吓死,也不愿被小看。他说:“没事的。我又不是小时候。”

  很快就轮到我们了。唐叶繁和谢欣语先进去了。隔了一会儿,轮到了我和洛小缇。她拉着我就走进去说:“不用怕,都是假的。”

  可是一钻进鬼屋的幕帘,里面就是条黑洞洞的通道,隐隐约约,传来幽怨的啼哭声。就算是假的,我的脊背也爬上一阵阵的冷。转过通道,我就闻到一股消毒水味。那里竟是条破败的医院走廊,到处是干涸的血迹和褐黄色的脏污。头顶的荧光灯管,滋滋地跳闪着,泛着青蓝色的光。我怕极了,紧紧地贴在洛小缇的旁边。

  突然,担架床上,盖着的白布弹了起来,下面竟坐起个面容枯槁的僵尸。我和洛小缇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医院走廊里的门,全部“砰砰砰”打开了,每一个房间里,都走出动作像机械木偶一般的僵尸。

  我和洛小缇一同尖叫着冲进了第二房间。这里大概都是泼血浆路线了,“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洛小缇说:“喂,他们两个还没真没叫呢。”

  我一边惊悚地看着周围,一边担心地说:“卓涛不会吓晕过去了吧。”

  “你没发现好像欣语他们两个也没叫吗?真有点邪门。”

  “喂,你别吓我啊。”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去第三个门了。很阴冷的日系风格,地上放着的台电视,一个披着黑发的白衣女人,正从电视里爬了来。洛小缇低叫了一声:“我靠,贞子也来了。”

  就在这时,我身边突然蹿出一个白衣女鬼。我顿时吓惨了,慌忙闭紧眼睛,再睁开,洛小缇已经狂奔进下一个门了。我飞快地跑过去,猛钻过黑色的布帘,里面竟是一处玻璃和镜子的迷宫。洛小缇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只是偶尔能在镜子的倒影中看见她迷茫的身影。我试探着向前走去,轻声叫:“小缇,你在哪儿?”

  可是四周极静,听不到回应,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找不回退路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摸着玻璃和镜子向前走去。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我慌忙转过身,看见隔着玻璃幕墙,竟然站着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他的脸上戴着一副纯白色的面具,黑洞似的双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愣住了。他不太像这个鬼屋的“鬼”。因为他身上没有什么夸张的恐怖,但他站在那里,却透出阴森森的寒意。突然,一个名字闪过我的眼前。教堂里那个送我MP3的小女孩,不是说那个人就戴着白色假面吗?

  我颤声问:“你是谁?”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大叫说:“你是Icy。你是Icy对不对?”

  那人依然不语,但他缓缓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泛着蓝芒的匕首。

  我怕极了,转身夺路而逃。那人却在玻璃的另一面紧随着我。

  我失控地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

  突然,有人从一旁的侧路中窜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神经几乎要崩溃了,挥起拳头,直打在那人的脸上。可是打完我才看清,那是蓝桉。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打他,都没有躲闪。

  我们有五秒的定格。他才说:“慌什么?”

  “有人……要杀我。”

  蓝桉沉默了一下,好像在忍耐我的愚蠢。他说:“这里都是假的。”

  “不是。”我争辩地说,“是有个戴白色面具的人……”

  蓝桉却沉声打断我说:“苏一,就算真有人要杀你怎样?躲能躲到哪里?逃避又有什么用处?”

  他指着自己被打的脸颊说:“总要打出这一拳的,早打就是勇敢,晚打就是挣扎。懂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我是说真的。”

  蓝桉却伸手,揽我在怀里说:“走吧。”

  我发现,自己竟不会抗拒他任何亲密的举动,反而却还有那么一点喜欢。在他的臂弯下,我变得不那么害怕了。他总是给我一种难以表述的安全感。后面的路,真的就不那么恐怖了,不论是僵尸、女鬼,还是骷髅、怪兽。我只要侧过身,把头埋进蓝桉的胸膛就已足够。

  我是喜欢蓝桉吗?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抛开卓涛,抛开洛小缇,只是笔直简单地问自己。

  我是喜欢他的吧。

  不是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和依赖,而是真真切切的心跳与心动。

  我在跳闪阴冷的光线里,偷偷仰望蓝桉。他的侧面,如天神般精致俊美,深黑的瞳眸,透出微亮的光。我渴望能得到他的庇护和爱。尽管我知道,那都是一种奢望。

  蓝桉忽然低下头看着我说:“还怕吗?”

  我慌乱地垂低目光,摇了摇头。还好是灯光不定的鬼屋,他大概不会看到我的窘迫。

  “鬼屋”的最后一间,是燃着烈火的地狱,我在鬼哭狼嚎中,已经听到洛小缇出去后的尖叫与笑声。她仿佛在提醒我,这个“地狱”里的美梦,该醒了。我突然伸手抱紧身边的蓝桉说:“蓝小球,我……”

  蓝桉低声说:“什么?”

  而我却挣出他的怀抱,一个人冲出了门外。

  我是想说,我喜欢你吧。

  可门外是我的朋友洛小缇,后面还有我的男友卓涛。我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说出这几个字。我只能把它们生生截断在嘴里。

  洛小缇就站在“鬼屋”的门外。我一跑出来,就被她拉住了。刚才还听她又笑又闹的,可现在脸上却是一片寒霜。我以为她发现了我和蓝桉在一起,心虚地问:“怎么了?”

  可洛小缇却向前努了努嘴。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唐叶繁正和女鬼贞子,相谈正欢。

  我忙问:“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多才多艺的梁子静呗。”

  原来鬼屋到艺校招临时演员扮鬼,当然不会少了梁子静这个打工女王。她披头散发,满嘴黑牙地和唐叶繁说笑。谢欣语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她的眼神,没有妒恨,只有无奈的悲凉。

  洛小缇说:“靠,唐叶繁也太过分了吧,一点不在乎欣语。男生要是分手了,真TM的自私无情。”

  我的心猛然被“自私”两个字戳痛了。

  我听见蓝桉从鬼屋走出来的声音,洛小缇欢呼着向他跑过去。不久,卓涛也出来。他嚷着:“我没叫啊。我一声都没叫啊。可憋死我了。”

  可我定定地站着,心里反反复复盘桓着蓝桉对我说的话。

  躲能躲到哪里?逃避又有什么用处?总要打出这一拳的,早打就是勇敢,晚打就是挣扎。

  是的。我不想再挣扎了。我走到唐叶繁的身边,轻轻地推开“可怕”的梁子静,然后掏出那只黑色的MP3说:“你今天是想问我为什么总要躲着你吧?”

  唐叶繁愣了一下说:“是,怎么现在想起说?”

  “因为……我不想躲了。”

  我按动了播放键,唐叶繁醉醺醺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鬼屋前的喧闹都安静了。大家都哑然地注视着唐叶繁。眼前的唐叶繁和MP3里的唐叶繁反差太大了。一个温柔厚博,一个自私伪善。

  我第一次看见唐叶繁瞠目结舌的样子。他说:“你……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反问他:“不管从哪里拿来的,都是事实,对吧?”

  我拉起谢欣语,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需要听他解释,只要发生过,就不该被原谅。

  洛小缇追上来说:“我靠,真看不出来,你哥也太有心眼儿了吧。”

  谢欣语却贴在我耳边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问。

  谢欣语抚了抚头发,像是看开一切地说:“谢谢你让我对他死心了。”

  Memory 45:连锁反应

  当我捅破这层窗纸的时候,我发觉很多事都跟着发生了连锁反应,就像那个有名的“蝴蝶效应”,改动一点,就会改动许多人的人生。

  而第一个改变的,就是我。

  我不能在唐家住下去了。

  我告诉妈妈,我同意她和唐近文的离婚,和爸爸复合。妈妈有点意外,她说:“你怎么这么快做决定了?”

  我坦白地说:“一个是强奸犯,一个是帮凶。就算咱们以后生活会苦,我也不想让你受屈委了。”

  妈妈震惊地看着我,半天才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不重要,重要是,这是真的对不对?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让你因为我受他们欺负。大不了我不上大学了,现在就去打工。”

  妈妈突然就抱住了我,眼泪夺眶而出。

  她是已经忍耐太久了吧。我抱住她瘦弱的身体,恍惚觉得,是自己可以保护她的时候了。

  其实人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就不太难了。我和妈妈找到了爸爸。他已经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妈妈也去职业介绍所挂了名。她和唐近文离婚离得非常顺利,因为妈妈一直没有工作,也就无所谓财产分割。唐近文大方地分出了十五万。我猜他也是怕闹出不堪的传闻。我们租了一套不大的一室一厅。妈妈他们执意要住在客厅,把卧室让给我。我说:“不用了。一周我才回来一次。在客厅搭床就行。”

  可爸爸说:“不行,女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屋。再说了,唐近文能给你的,我一定给到你。”

  我反问:“你干吗和那个浑蛋比呢?”

  “哎,女孩子家说话别这么难听,好歹他也养了你这么多年。”

  妈妈在爸爸身后,悄悄向我摇了摇头,我才恍然明白,爸爸何以这么淡定地面对唐近文。原来妈妈从没有告诉过他实情。

  从唐家搬走的那天,卓涛赶来帮忙。唐近文刻意避开了,只有唐叶繁留在家里。他一直站在客厅里,沉默地看着我们把一件一件东西搬出去,像一尊哀伤的雕像。直到妈妈回房间检查有没有遗落的时候,他才走进去,轻声说:“我……还能再叫你妈妈吗?”

  妈妈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叶繁就落泪了。他说:“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吧。我只是太想让你做我的妈妈了。”

  妈妈抱过比她还高的唐叶繁说:“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不管我和你父亲发生了什么。我照顾了你这么久,你始终是我的儿子。”

  站在客厅里的我,不想看到这一幕,转身离开了。

  卓涛跟我身旁说:“其实,你恨唐叔没错。但叶繁有点无辜。那时候他才八九而已。他就算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吧。”

  我说:“你是以他朋友的身份和我说话吧。现在请你调回我男朋友模式。你想说什么?”

  卓涛泄气地说:“是,如果我只认知你。我会给他一拳。”

  妈妈下来的时候,眼圈通红。她坐进车子说:“走吧。”

  就在这时,一缕清澈的琴音,从楼上传来。是唐叶繁,又拉起了那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协奏曲。这大概是我听过的,他拉得最好的一次吧,每一个音符都敲进了我心里。

  七年,我们做了七年的兄妹。

  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已成为我每天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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