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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时光列车(1)

  Memory 80:早有预谋的巧遇

  我的大学,在南方一座著名的城市,有一条蜿蜒而过的江。我喜欢这座城市,时尚又不失温暖的市井气。一到傍晚,学校附近街道上,就会飘起烧烤的味道。我会和宿舍里的舍友,一起去喝酒吃肉。

  酒喝多的时候,她们会讲自己高中时代的爱情。一个暗恋了五年,临到毕业的告别会,才借着酒劲狂喊了“我爱你”。一个从没谈过恋爱,期许能在大学里,碰上她的白马。还有一个仍在恋爱进行时,每天至少要发两百条短信。

  而我,始终对曾经的爱情守口如瓶。

  她们说:“苏一,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微微笑着,不想回答。

  大二的时候,宿舍的小团伙开始乱爱了。有爱的,终究抵不住距离,分手了。没爱过的,开始了真刀实枪的恋情。下半学期,我收了第一封情书。那是系里的一个大一学弟,个子不高,但有一双极清朗的眼睛。

  要命的是,他竟然会跑酷。

  我在他身上,总能找到一点蓝桉的影子。比如,言语中的淡淡冷漠。比如,嘴角上的玩世不恭。比如,喜欢穿Nike和很薄的衣服,哪怕是在寒冷天气。

  可是,我发现自己竟然不会有动心的感觉了。那种被荷尔蒙鼓动的兴奋与痛,早已消失殆尽。

  一次,为社团的宣传筹备展台,学弟也来帮忙。结束的时候,他执意要送我回宿舍。我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远处有男生打篮球的叫嚷声。我劝他说:“你就不要对我浪费精力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坚决呢。试一试不好吗?”他依旧坚持。

  我说:“感情这种事,试也没有用。没有就是没有。”

  学弟弯了弯嘴角说:“随便你喜不喜欢,只要我不同意,咱们就不算完。”

  他说话的蛮横语气,很突然,就击中了我胸口。因为他让我想了那年冬天的长草花园。我和蓝桉并肩躺在干枯的草地上,头顶的天空无比湛蓝。

  就是在那一天,蓝桉第一次向我说“我爱你”的吧。也是在那一天,我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忍不住就落泪了。原来时间,并没有磨平我心里的痛楚,它只是把它们掩埋在很浅的心底,覆了层薄薄的纱,轻轻一碰,就揭开了。

  学弟紧张地说:“喂,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我摇头说:“没,不关你的事。”

  是的。这个伤痛,只关乎我与蓝桉。任何人都无法替换。

  其实,我很喜欢大学的日子,没有紧迫的学习压力,可以花大把的时间,埋在图书馆读古今中外的名著,或是晚上,躲在宿舍里和舍友看恐怖片……而这些没有爱情成分的散漫时光,终于开始在我的心里建起一堵透明的墙。

  我看得见的从前,却已分割成两个世界。一边是炽烈如火的爱情,一边是静如止水的生活。

  大三那年,学校后门的马路翻新重建,林林总总地开了许多店铺。有N多买古怪小东西的首饰店,香气肆意的奶茶和肉夹馍,还有红汤翻滚的麻辣烫,以及一间不合群的汽修店。

  不过,你必须承认,这家老板是很有眼光的。因为那一年开车的学生越来越多。自己有车的老师,也数不胜数。

  一次,我和同学一起买凉皮和肉夹馍回来,忽然听到汽修店的门口,有人大喊了一声:“苏一!”

  我转回头,却愣住了。那个叫住我的人,竟然是卓涛,穿着橙色的工装,透出有别于从前的英挺。

  他说:“真是太巧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呃……不是真的巧遇吧?”

  卓涛挠着后脑勺,像从前那样,龇着大白牙,傻傻地笑了。

  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卓涛。原来他就是那家汽修店的“有眼光”的老板。他长高了许多,我站他身前,都要仰望了。也许是因为他最早接触社会,言谈举止已退去了少年的青涩。

  他约我去了一家火锅店吃饭,整间店面,都是热闹的大红色。他说:“现在我赚钱了,以后麻辣烫就要升级麻辣火锅了。”

  我问他:“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卓涛支支吾吾地说:“听说……你和蓝桉分了。”

  “已经很久了好吧。”

  “可是我刚听说没多久啊。我本来是离开伤心之地,去了外地打工来着,今年回来才知道你们的事。”

  我有点黯然,说:“什么伤心之地,别说得那么夸张。”

  “我哪有夸张,一回去我就想哭啊。”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卓涛拧着眉说:“真的,唐叶繁那小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也不和我联系。我又不是他爸!真是有异性没人性。还有啊,谢欣语他们家,也遭了大难。怪不得我爸当年不让我买他们家盖的房子。原来化工厂的地是不能随便盖房子的,土里都是有毒的,住久了会得癌。最近给记者揭发出来了,她爸当初花六七年,盖的三期房子,几乎都在化工厂,或是化工厂边上。现在业主联合起来要赔偿呢。然后,那个用他儿子命名的酒店也垮了。我一直以为那个酒店是蓝桉的,没想到欣语他爸才是大股东,人家安澜国际只负责管理。七亿的银行贷款,还债还到他上吊了有没有?所以谢家已经破产了,据说她爸自杀了两次。”

  “那欣语呢?”

  “她啊,还好。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有事。想当年,她就让她爸把她住的小楼买下来。还有,以前她爸给的钱,她也都没乱花,全攒起来了,少也有百八十万。”

  “你怎么那么清楚?”

  “当然清楚了。她妈带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来投奔她,结果她门都不开。她妈在她门前,整整骂了一天,什么都说出来了,可谢欣语铁了心了,面都不露一下。”

  我终是忍不住问起了蓝桉。我说:“蓝桉他……”

  “他啊……挺好的。我在新闻里看到他了。他现在是安澜国际的新BOSS,全面接手所有的事宜。本来呢,他和谢金豪应该是合作关系,可是他就是见死不救。一直等到谢家破产之后,他又低价把那家酒店拍了回来。大家都说他这么年轻就心黑手辣,真是太可怕了。”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心里默默地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谢金豪一定是做的坏事太多了,冥冥之中,注定让他终是败在蓝桉的手上。如果当年不是他胁迫我爸害了蓝桉的父母,我和蓝桉,也不必遭受这么多的痛苦。

  卓涛用筷子敲了敲杯子说:“嗨,想什么呢?”

  “没有啊。”我摇了摇头说,“没想什么。”

  那天和卓涛分开之后,他发来短信说:“小一,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我犹豫了许久回:“那就试试吧。”

  Memory 81:失去联系的唐叶繁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卓涛重新开始。我们都自动地跳过了那段不愿提起记忆,顺延了从前的轨迹。他还是那样爱我,只是多了一分成熟。爱情不再只是一块可以点燃整个厨房的栗子蛋糕,而是每天餐桌上的细米白粥。

  卓涛说学校食堂的伙食不好,常常拉我去他租住小房子里自己下厨,给我炒可口的家乡菜。特别爱他的茶树茹炖鸡。记得第一次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竟然和我妈做出的味道如出一辙。

  我诧异地说:“这个味道也太正宗了吧。”

  他说:“当然了。我特地和你妈去学的。”

  “我妈知道你要来?”

  “嗯哪,是我不让她说的,好给你个惊喜。”

  我有点小感动了,夹了块鸡肉,放在他碗里。

  “谢谢你啊,卓涛。”

  “谢什么呢。”卓涛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小一,我……我……是不是可以,再叫你老婆了?”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叫我“老婆”了。这个从小到大,卓涛特有的称谓,让我的心,柔软了。

  我点了点头,拉着凳子,移到他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说:“就算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谢谢你,卓涛,谢谢你坚持不懈地爱着我。”

  卓涛抱住我说:“傻瓜,这有什么好谢的。喜欢你,把你娶你回家,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好吧?”

  那一天,我们喝了好多酒。卓涛兴奋极了,不停地说着。他说:“你看,我爸还挺有先见之名的,当初没让我傻读下去,学会一门手技多正确。看那些大学毕业生,一个月两千就乐死了。我,自己开店,给员工开两千。现在开车的人越来越多,开家汽修店,稳赚不赔的。等攒够了钱,再买一套房子,就可以娶你过门了。”

  我听着他唠唠叨叨地说着,心里忽然有种很踏实的感动,那种真真切切的幸福,仿佛触手可得。

  这一年我二十岁,很多往事,好像真的就此飘远了。

  我变得开朗起来。舍友口径一致说:“看看,这个有爱情滋润的女纸,是想气死谁啊。”

  五月的时候,学校主办了三市校际话剧节。我们宿舍的老大,是个小剧场迷。于是写了一个叫《四棵树》的本子,要我们全宿舍倾情出演。结果这个节目,一路过关斩将,冲到了最后。

  总决赛就放在了学校新建的大礼堂,那天卓涛也来了。他抱着九十九枝红艳玫瑰,到后台给我打气。

  我在一片艳羡的目光里,有点脸红。我说:“不用这么夸张吧?”

  卓涛却说:“这算什么夸张啊,我原来准备买九百九十九枝来着。”

  我连连摇头说:“唉,真是庸俗。”

  “啊?你不喜欢啊。那我送别人了。”说着,他就要作势抱走。我连忙抢过来说:“不行,我就喜欢庸俗。”

  就在我们打闹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我的身边。我愣了一下,试探地说:“梁子静?”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说:“你是……苏一?”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我啊。”

  梁子静也是来参加话剧比赛的。她变得太多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卑微的打工皇后。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清高而文艺。那天比赛结束之后,我和卓涛约她一起去学校的咖啡店。

  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一个问题,就是唐叶繁。

  卓涛还没等咖啡送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唐叶繁现在在什么地方?”

  梁子静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们。她说:“为什么问我?”

  我追问说:“当初他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

  梁子静似乎很不想提起那段往事。她轻皱着眉头说:“没有。那天我一直在火车站等他,结果,他始终没有来。后来,我一个人走了。”

  我讶然地说:“不会吧。他也没有回家。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

  梁子静说:“谢谢你告诉我,至少解开我这么多年的心结。我一直以为是他没有勇气和我离开。原来,他是选择了他自己。”

  “什么自己?”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并不爱我。我只是他反叛家里束缚的一个借口。给他离家出走的勇气。当他发现自己可以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扔下了,寻找他想要的自由。”

  “你这样想,有点太偏激了。叶繁不是那样的人。”

  “苏一,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爱他自己。”

  说完,她站起身走了。我倚着卓涛,坐了许久。

  唐叶繁究竟去哪儿了呢?他不和我们联络,是因为我们带给他太多伤痛的记忆吧。也许,他是想去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断开所有的过去,重新开始。

  卓涛说:“叶繁这个家伙也真不够义气,不和别人联系,怎么也要给我个电话吧。”

  我坐起来,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你这个大嘴巴,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全世界。”

  也许是有卓涛,我不再那么惧怕面对过去。那年暑假,他陪着我回了趟家。妈妈还像从前那样健朗,可是爸爸当年被打时留下了病根,手脚不像从前那么灵活了。他们见到我,格外欣喜。妈妈拉着我,说了整整一夜的话。

  后来,我还和卓涛偷偷去看了唐近文。他的头发全白了,像个垂败的老人。他打开门,看到我们的一刻,就呜呜地哭了。他想念唐叶繁,想念得太久了。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寻找唐叶繁,但始终没有下落。

  他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卓涛说:“你说,叶繁现在是不是也得像你这么高了?”

  “那肯定的。”卓涛大大咧咧地说,“他长得一直比我猛。”

  唐近文一边点头,一边又落泪了。那天,我没把遇见梁子静的事告诉他。他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让他再少一丝希望。

  谢欣语还住在她的小院子里,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围墙上加了很高的铁丝网。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没有一丝意外和惊喜,只是轻声细语地说了声:“小一,你来了。”好像我上次来看她,就是昨天的事。

  我们就坐在紫藤的树荫下,聊这么多年的过往。她大多时间,还是静静地听着。最后她说:“小一,你真是幸运,还有卓涛等着你。”

  而我真的算是幸运吧

  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之后,能有卓涛不离不弃地爱着我。

  Memory 82:穿越时空的恶魔

  大学毕业之后,我与同学合租了间小房子,然后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了好久。浅灰色的职业装,配干净的裸色淡妆,脸上始终挂着不散的笑容。我发现人长大的标准,并不是无声的哭,而是虚伪的笑容。当你随时,都可以摆出一张从容淡然的笑脸,那就说明你,已经熟识了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他们不接受愤怒,不相信眼泪,不允许失控。

  卓涛提了几次要与我合租。可我想想还是算了。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的伤害,我不想再把我们摆在一个毫无退路的境地。其实,现在我也不得不佩服卓涛爸爸的远见。我拼死拼活考上大学,毕业后工资只有两千八,而此时的卓涛已经开始算计着贷款买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了。

  他说:“老婆,我觉得吧。咱们有个两室一厅就够一辈子了。将来呢,咱们只生一个娃……”

  “噗”,我忍不住笑喷了。

  我说:“你想太远了吧。”

  “不远,怎么会远呢。”

  我看他一脸憧憬的样子,仿佛真的看到了我们的未来。买一套不大的房子,组建一个小小的家庭,有稳定的收入,养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其实,卓涛都把名字想好了。男的就叫卓小一,女的就叫卓小苏。

  卓涛说:“老婆,这几天有时间就要想房子的事了。”

  我说:“好啊。好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因为我恍然发觉,时间就像一辆高速飞驰的列车,不经意间,就已呼啸而过。印象里,自己还是和妈妈一谈嫁人就脸红的苏一,可没想到,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一站。

  凌晨的时候,我才迷蒙地睡去了。隐隐,在脑海的深处,有个细微的声音在轻声问我:“苏一,你爱卓涛吗?你是真心想嫁给他,还是只为了自己有一个不会孤单的未来?”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渗出大滴的冷汗。

  我忍不住问自己,我是爱卓涛的对吧?

  我是爱卓涛的。

  不知从哪一年起,我有了一个坏习惯,越是平静安逸,心里就越会冒出隐隐约约的不安。好像这种凝滞的平静,是条细长的引捻,在波澜不惊地倒数着惊天动地的那一秒。

  而这一天,终于在一个毫无新意的周三出现了。那天我下班从写字楼里出来,一辆黑色机车咆哮着停在了我的面前。我诧异地愣在那里,仿佛在看久远时空里穿越来的恶魔。

  是蓝桉!他瘦了许多,脸颊的轮廓,变得愈加清晰。停留在瞳孔里的邪气,让我有点怕。

  他霸道地捉住我的胳膊说:“跟我走。”

  我想拒绝,可是看着同事经过时异样的目光,只好坐上了他的机车。他几乎不停一秒地发动起车子。我不敢扶住他的身体,因为有种要命的熟悉感从心底挣扎着挤出来。我拼力压抑,却又无法阻拦。

  蓝桉的车子一路上跨江大桥才在围栏边停下来。那已是傍晚了,通明的彩灯,照亮了天空。

  他揪住我手腕说:“告诉我,你根本不喜欢卓涛,对不对?”

  我用力扭动着手腕说:“你放开我!”

  我发现蓝桉变了,曾经性情的冷酷变成了外露的张狂。他突然蛮横地大吼了一声:“说啊!”

  我顿时吓得愣住了。

  蓝桉看着我惊吓的面孔,突然醒悟了似的松开手说:“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小一,我只是想问你。你爱卓涛吗?”

  “现在问个还有意义吗?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卓涛可以给我一个安安稳稳的未来,你可以吗?”

  “我可以。”

  “你不可以,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恨死我的,所以,我们没有未来。放过我吧,蓝桉,让我安安静静地生活,我所有最美好的时光、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你。我求你放过。别再折磨我。”

  我不等回答,就转身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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