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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家里的鬼影幢幢(6)

  生活永远是大BOSS,对人提出种种可恶的限制和强迫。在一个家庭内部的父母双方之间,父亲就是“生活”的化身——要求着孩子,所以父亲永远是孩子的敌人,而孩子永远要哭着找妈妈。

  这种心理学的说辞,我反倒觉得太抽象和文艺腔。“生活代表”的化身无处不在。对孩子来说,四面墙壁永远太逼仄,桌子的棱角永远太坚硬,放糖的柜子永远太高。滋事找茬的倒不总是父亲。

  我想,我更喜欢卡夫卡对父亲所下的断语:父亲即上帝,“剥去了圣衣的上帝”。

  人类对上帝形象的想象和勾画,就来源于对父亲的记忆。这个兼职上帝却是毫无职业道德的。他享受特权,却消极怠工;他索取崇拜,却不普渡不慰藉。他只是执行上帝“审判”的职责。

  在卡夫卡的小说《判决》中,年轻商人格奥尔格·本德曼生意做得很好,想脱离父亲而尽早独立。结果父亲不仅暗地里摸清了儿子的所有客户联络网,而且怀疑儿子想罢黜自己在经济上的统治权,起了叛心,嫌自己老不死。

  于是父亲对儿子做了如下的判决——“你原本是一个天真的小孩,但你原本又是一个魔鬼似的人物!我现在就判决你的死刑,判决你从此消失。”

  于是,儿子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被撵走,“他从大门外一跳,越过车道直奔大河,作为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他一跃而上,如同一个乞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桥上的栏杆。他本来就是优秀体操运动员,这在他年青时代就曾经是他父母的骄傲。他吊在栏杆上,手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但他仍然坚持着,在大桥的栏杆柱子之间,他看到一辆汽车轻松地驶过,汽车的喧嚣声可能要淹没他落水的悲壮之举。他轻声地叫道:“我的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是一直爱着你们的啊!”然后落入水中。

  在这一瞬间,来往的交通从未中断。”我们不无惊诧又毫不意外地发现:几乎在卡夫卡所有的小说里,都是父亲一一处置了那些角色……或者,我们该说,处决?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卡夫卡给父亲的那封信。写信的时候卡夫卡已经三十六岁,不再是那个孱弱局促得像个节肢动物的少年。他终于停止了令人尴尬的长高过程,稍稍长胖了一些,脸上基本褪去了少年时形销骨立的怪异奇突。这样一个身形巨大的大男人,在这封超级无敌长的家书里,诉尽了天下所有畏葸孩子巨大的委屈与抱怨。

  更令人对卡夫卡揪心不已、激发母爱的是,他的这封信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寄出过。但是卡夫卡自己模拟父亲,写了一封阅后回信。

  有很多人解读这封家书,有人看出了心理病态过分敏感小题大做,有人看出了父权暴力不近人情强权政治。

  而说实话,当这封信看到结尾,我只看到了两个字——缠绵。那是多么难以割舍、难以自欺的依恋,看得我几乎脸红心跳。

  当卡夫卡模拟着父亲,对儿子的控诉进行种种辩解和回击。

  与其说,这是身为儿子最终大度的释然和既往不咎,倒不如说是儿子对父亲缠绵而无法克制的告白。

  由卡夫卡扮演的父亲是这样回应卡夫卡的指责的:“我承认,我俩互相斗争着,不过斗争也分两种。一种是骑士的斗争,独立的双方在相互较量,各自为政,输得光明磊落,赢得正正当当。另一种是甲虫的斗争,甲虫不仅蜇刺,还吸血以维持生命。这是真正的职业斗士,而你就是这样的斗士。你缺乏生活能力;为了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而且不必自责,你就证明,是我夺走了你所有的生活能力并把它装进了我的口袋。你现在用不着为缺乏生活能力而发愁了,责任都在我,你尽可以心安理得地四仰八叉躺着,身体和精神上都让我拖着过日子……如果我没怎么看错,你写这封信也还是为了当我的寄生虫。”

  卡夫卡把父亲拖进他所有的小说里,固定在一个巨大而可笑的模型里供人展示,供己发泄。然而,他所发泄的,仅仅是他在父亲怀里不能发泄的,这是有意拖延的与父亲的告别。

  卡夫卡自己曾经对朋友说过:“我想给自己全部作品题名为“逃出父亲的范围的愿望”。”

  逃离暴戾的父亲,远离失德的上帝。你确定吗?

  父亲的……纯洁的吻?

  霍桑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做《拉帕其尼的女儿》,这是个典型的聊斋式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健康上进的大好青年——只是头脑略显简单,遇见半妖半鬼的美女,从而身心都被扯进一个热情狂乱的异次元空间的故事。

  ——奇怪的是,故事的最后,无辜又无能的男主角总能顺利从那个世界抽身而出,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而法力高强的狐鬼自己却在那个空间里樯倾楫摧,魂飞魄灭。

  小说的主角是个名叫乔万尼·古斯康提的青年。他异地求学,为了省钱住进一个古老阴森的大宅子,这个宅子有个美绝人寰的花园,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挤满了五花八门稀有的花药草木,尤其是一棵灌木,花朵长得像宝石一样璀璨,整棵树流光溢彩。

  种花科学家园丁叫做拉帕其尼,他和其他的园丁不一样,他虽然对这些花草的生命了如指掌,却不与它们亲近,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免吸入花香。他那副神气,就像个走在邪恶势力之中的人,四周全是猛兽鬼怪,稍不留心,就会死于非命似的。

  这个园丁满怀戒心、如临大敌地打理他的花园,然而还是觉得太危险,就用恐惧发颤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女儿:“比阿特丽丝!”他的女儿美得容不得分毫增减,青春妙龄,神采飞扬,任处女的腰带将这一切紧紧束绑。她一边朗诵着大抒情的赞美诗,一边用夸张的柔情动作在金黄的夕阳下打理着植物。

  这幅看起来做作到好笑的画面,毫无悬念地强烈震撼了我们的主人公。而当他终于与自己魂牵梦绕的妙人儿并肩而行,赫然发现自己像面对一个稚气十足的孩子,比阿特丽丝像是与文明世界隔绝的孤岛上的旅人,对时尚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好奇。

  幼稚无知是所有美女致命的吸引力。少男少女越走越近,但他们不曾相吻,不曾相握,没有丝毫爱情渴望与尊崇的爱抚。他从未触摸过她光亮的鬈发;她的衣裙——这阻挡二人身体接触的明显障碍——也从未被清风吹起,拂扫他的身体。偶尔,乔万尼顶不住诱惑,试图闯越界限,比阿特丽丝就变得十分悲伤,十分严峻,满面凄凉疏远,无须只言片语就使乔万尼不寒而栗。

  后来,谜底终于揭开。园丁拉帕其尼之所以害怕他自己种下的那些美轮美奂的植物,是因为那些植物全都有剧毒。而他的女儿,妙人儿比阿特丽丝则是“毒贯满盈”的、真正的大毒物。打出生起就用毒药喂大,直到毒素浸透全身,她呼出的浓香污染了空气。她的爱情是毒药——她的拥抱意味着死亡。

  乔万尼也难以避免地沾染上了他的剧毒,当他朝飞虫们喷出一口气,那些小虫会纷纷坠地身亡——而且显然不是因为口臭。大好青年的洁身自好的道德观受到了强烈玷污,他愤怒不已,却还是决定高尚地谅解。于是带着一瓶偶尔得到的解毒剂去找比阿特丽丝,想和她一起喝下,洗净两人的邪恶。

  这时苍白的科学家父亲出现了,他还不知道女儿已经喝了解药,背叛了自己。他得意地看着他们像艺术家奉献毕生,终于完成了一幅大作或一组雕像,对成功心满意足。然后快乐地对他们祝福道:

  “我的女儿,你在世上不会孤单了……你的新郎现在已与普通男人不同,正像你,我最得意最出色的女儿,与普通女人不同一样。从今往后,你们相亲相爱……走遍天下,让别人去害怕吧!”“走遍天下,让别人害怕去吧?!”这个相当慈祥又实用的婚姻寄语女儿却无福消受,她的机体已被拉帕其尼超凡的技术彻底改变。毒药就是生命,所以烈性解毒药就是死亡。

  一番对父亲指责式的告别之后,这个少女倒在父亲和乔万尼——两个深爱她的谋杀者脚下。

  这看似是个平凡的、闭门造车的残忍故事,把古代聊斋志异、现代科学怪人、未来怪诞科幻结合在一起,提出了一个并不新鲜的命题——人性是个好东东,要是抛弃了,嗯……那可不太好呢。

  但是这篇小说无意中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联系:美丽的女儿和有毒的植物。

  这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对父亲来说都是永远负担不起的、华丽又危险的奢侈品。父亲只能站得远远的,含着涩涩的笑远观,而害怕自己的神情里流露出少许的放纵。顶多只能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而压抑地抚摸一下下,却不能放胆欣赏,不能久久亲近。

  在法国小说《香水》里,作者曾经用令人发指、令人战栗的敏感和细腻,详细地描述了一个父亲,在早上走进女儿的卧室,呼唤她起床时候的心理活动:

  “里希斯在看自己女儿时,也被吸引住了,以致他也会在无一定的时间里,一刻钟或者半小时,忘记了世界,也忘记了自己的事业——而这些他即使在睡觉时也不会发生呀!——注意力完全集中于观看这美丽的少女,而且说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最近——他很不愉快地觉察到这点——晚上他送她上床,或是有时早晨他去喊醒她时,她还像躺在上帝的手中一样睡着,她的臀部和乳房的形态都透过薄薄的睡衣显示出来,他望着她那胸脯、肩膀曲线、肘部以及枕在脸部下面的光滑的前臂,她那平静地呼出来的升起的热气——这时他的胃就绞痛得难受,喉咙也缩紧了,他在吞咽着,天晓得,他在诅咒自己,诅咒他是这女人的父亲,而不是一个陌生人,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她可以像现在在他面前一样在这男人面前睡觉,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躺在她身边、她身上、她怀里纵情欢乐。他抑制住心中这可怕的欲火,朝她偏下身子,用纯洁的父亲的吻唤醒她;每当这时,他身上便冒出了冷汗,四肢在颤抖。”

  这个父亲是个超级大恶魔吗?这个父亲心理变态十恶不赦吗?这样的啐骂我只觉得伪君子。按照社会和道德的要求,父亲必须爱女儿,但是必须爱得纯洁,爱得高尚,爱得抽象。这个要求其实不合理,这又不是淘米,把不纯洁的、关乎欲望的小念头们,用指头尖一一拈出来,最后只剩下不掺杂质的一群形而上的爱。

  这个行为,比拉帕其尼还要不人性。男性的爱本来就兼具对自己强大的餍足,对对方柔脆的俯视。这爱情的元素和成分,和父爱本来就有99%的相似之处,强行把两者分开,摆在相隔甚远的情感格架中,未免做作地得让人啼笑皆非。

  就连托尔斯泰,也对女儿有着隐秘的情感。当他的女儿们还没有出嫁时,只要有人向她们献殷勤,父亲就非常痛苦。除了要听从他的意愿之外,他还经常嫉妒地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察言观色,偷看她们的情书。有时他很难保持对年轻小伙子的应有礼貌,有时则显得过分殷勤,似乎要以此不让小伙子接近他的女儿。

  托尔斯泰晚年自视为上帝,对自己有着神一般的精神要求,一生中最害怕的就是各种“不纯洁”的欲望与情感,而他都难以欺骗自己对女儿复杂的感情。

  女儿是父亲创造的。女儿是父亲养殖的。女儿是父亲的所有物。

  女儿的拥有权属于父亲,父亲却永远不能拥有。大家都指责拉帕其尼把女儿当成有毒的植物。然而,我们能不能换一种理解,拉帕其尼其实是把所有的有毒的植物当成女儿。他种植了满园美丽的致命,令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接近,只要是接近就会粉身碎骨——一如父亲接近女儿的结局。这是不是拉帕其尼,对身为父亲注定的原罪带着冷笑的报复呢?

  哦,莫莫瓦拉!莫莫瓦拉!

  我所知道的关于父女最悲伤的故事,是这样的:

  莫莫瓦拉同女儿去菜园,他把女儿放到树上,以便他能够仰视她的生殖器,并发出长时间的katugogova的声音。那是一种高音调的声音,而这种高调的声音被嘴巴和手的快速敲击所打断,这种尖声通常表示受到强烈刺激的快感。他的女儿问他:为什么这样痛苦地尖叫?他回答道:我看到了一辆绿车。这种事情连续地重复发生着,而且他还多次谈到一只鸟。当他的女儿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的阴茎已经勃起,他终于脱去了女儿的遮羞草裙。

  他的女儿十分惊慌地哭起来。可是他抓住她,反复地拼命交媾,一切结束之后,他的女儿唱起小调:“哦,莫莫瓦拉!莫莫瓦拉!我的肉是你的肉,父亲啊,我的父亲。你的名字是我的父亲。他抓住我,他强迫我,他玷污了我。”她的母亲听到她唱的小调,并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得到了这个女儿,并已经交媾了,我要去看一看。”

  女孩的母亲遇到了他们,这个女孩诉说着,而她的父亲则矢口否认。这个女孩带着她所有的杂物去了海滨。她唱着歌引来了一条鲨鱼。那条鲨鱼先吃掉了她制作草裙的木板,又吃掉了她的篮子,然后是她的一只胳膊,接着是另一只胳膊,鲨鱼一点点地吃着。那个女孩重复地唱着那支小调,最后她唱道:“把我全部吃掉吧。”鲨鱼最终也就这样做了。

  在家里,莫莫瓦拉向妻子询问女儿哪里去了,他听说她已经悲惨地死去之后,反应却是要求他的妻子脱去草裙,他要同她交欢。这个故事描述了他性交时的摆动,而这种运动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妻子不断抱怨:yakay,这是一种精神上痛苦的表达。但是,他的阴茎却越进越深,她再次无望地尖叫着。事后,她就死去了。

  第二天,人们在庭院中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的妻子被矛刺死了。“刺在哪里了?”“矛刺入了她的阴道。”然后莫莫瓦拉割断了他自己的阴茎,也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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