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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轨迹(1)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见一个生命中的克星,他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轨迹。

  从川菜馆吃完饭出来,南歌不放心便送明媚回家,其实最主要是想看下她住处的安全性。上次明媚家遭小偷,她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她正好有采访,又听说没有丢什么东西,便只是安慰了几句也没有立即赶过去。

  明媚住的地方是旧城区那一片的老房子,仓米巷的巷子一条条横竖交叉,错综复杂,每栋居民楼又都是一样的颜色与格局,如果没有熟人领着,很容易便迷路。

  南歌跟着明媚身后七绕八绕的,走了足足十分钟,才在一幢六层高的旧居民楼前停下来。

  明媚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在三楼,老式的小两居室,两间卧室不大,厨房与厕所更是逼仄,但因她外婆生前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屋子维护的还不错,所以看起来环境还过得去。

  南歌一进门便像个侦探似的四处打量,从厨房厕所到卧室以及阳台,通通不放过。最后她摇着头折回客厅,冲正在为她泡茶的明媚说:“这里真是太不安全了,你看,”她将明媚拉到阳台,“阳台都是连起来的,也没有防护措施,顺着一楼水管可以直接爬上来!”她又指着窗户,“还有这个窗户,都是最老式的,连道锁都没有!啊,还有客厅那个窗户,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是打开的,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出门要关窗这点常识你都没有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就提高了几许。

  明媚将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递过泡好的茶,笑了,“南歌姐,你先别急,来,先喝茶。其实呀,这里的治安一直都很好的。”

  “可今非昔比呀!”南歌将杯子递到嘴边又放下,眼神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明媚,你应该知道,你爸爸的案子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顿了顿,她说:“你大概不知道,三年前那些死者的家属一直在不间断上访……咳,总之,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你爸爸为什么忽然提前出狱?而且刚出来就失踪?同时,有人却在找某样东西,我猜测,那个东西一定至关重要而且只有你爸爸知道下落,所以他们才找上你。这件事很危险,明媚,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明媚的心狂跳起来,她咬咬嘴唇,良久才说得出话来,“南歌姐,那我爸爸……会不会有事?”

  三年前那桩轰动岛城的事故,明媚了解的并不比别人更多,她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来自报纸与电视媒体,近郊一块不能开发的地被批了用作开发新的别墅群,工程刚启动便出了大事故,为了赶时间,开发商不顾反对强势采用炮破,结果在场的工人六死八伤。眀旗冬作为国土局的副处级,地是经他之手违规批出去的,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一起获刑的还有开发商方面的负责人……

  “我不知道。”南歌摇摇头。

  明媚双手掩面,良久。

  “只能等,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南歌拍了拍明媚的肩膀,“现在重要的是你,你不能继续单独住在这里了。要不,搬去跟我住吧?”

  “谢谢你,南歌姐,可是不用了,我打算住校。”南歌身上有很多她欣赏的品质,爽朗、自立、聪明、对朋友好,她很喜欢她,可毕竟才认识短短一个月,同吃同宿同进出,一定还会有很多的不方便吧?更何况,再好的关系,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非常非常不舒服的。

  “这样也好。”南歌没有勉强她,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便签本,写下一串号码递给明媚,“你上次不是让我帮你打听兼职家教的事儿,有一朋友正好需要,是教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不过这个小家伙有点特殊,还很难缠。你可以先问问情况。”走到门口,南歌忽然又回头,“可是,明媚,你是需要钱吗?”

  明媚冲她眨眨眼,“梦想,从小到大我所有靠谱不靠谱的梦想中有一个就是,能做一回老师,过把瘾。”她其实是需要钱,眀旗冬留给她的那笔存款,这些年除了学费等大笔开支,她都没有动,她想,总要留一些钱等他出来,他是过惯舒坦日子的人,一定吃不了苦吧!但这些话,她不想对南歌说,也不想对任何人说。

  “哈哈!”南歌想起当初明媚问过她,为什么你还没有毕业就开始工作,而且资历还不浅,她也是这样回答她的。禁不住朗声笑起来,她捏了捏明媚的脸,“小丫头!再见啊!”

  “喂喂喂,你才比我大三岁,充什么老!”明媚不满地冲她大喊。

  “大一天也是大,认命吧,小丫头!”南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脚步声终于消失在楼梯间。

  明媚在门口呆站了会才转身进屋,倒在沙发上,抓过绒毯裹在身上,蜷缩着睡了过去。

  睡得却并不踏实,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的光线昏黄,盛夏的夕阳将整条巷子染成一片金色的霞光,而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响起。明媚看到她自己,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巷子里,大口喘着气四处张望,缓了缓,又沿着一条巷子不要命地跑,终于,在巷口追上了那个背着大包的人。

  “洛河!”她掩着胸口大声喊那个人的名字,语调因剧烈的喘气有些颤抖。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洛河!”她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他还是没有回头。

  她怒了,她每次一生气便有个小动作,撇着嘴巴狠狠对刘海吹气。她吹着气朝他跑过去,绕到他面前,揪住他黑色背包的袋子,“你干嘛呢?你要去哪儿?”

  洛河一根一根掰开她揪得死紧的手指,像往常每次见面那样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笨蛋,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你要走去哪里啊?你不是说好晚上陪我去看木偶剧的吗?”她拽住他的手焦急地问,可他却不说话,挣脱她的手,转身,离去。

  “喂,洛河!”

  他已经越走越远,背影被夕阳拉成一个细小的光晕,终于消失不见。

  “洛河!洛河!”

  洛河……

  明媚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梦境一点点退去,耳畔是急促的手机铃声。她有片刻的怔忪,才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在沙发坐垫底下找到了尖叫不止的手机。

  “喂宝贝儿你干嘛呢这么久才接电话!你上午打了我好几通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呀?我手机搁家里忘记带了!哎你吃饭了没我还没吃呢都饿了一天了要不咱出来喝两杯?”艾米莉的声音轰炸机一般轰隆隆不间断地砸过来,明媚将手机移开一点儿,恍惚的精神一下子就清醒了几分。

  难怪班上的人都说,只要有艾米莉在的地方,直径100米内,保管你精神奕奕!

  “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明媚挂上电话,抬头看窗外,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下来了。

  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来岛城旅游,询问起本地的美食街,百分之百都众口一辞甩一你句:上暮云路呗。

  暮云路位于西城区最宽敞的一个十字路口往右,别看它有一个文艺感性的名字,但其实充满了世俗的人间烟火味,海鲜馆、川菜馆、湘菜馆、重庆火锅、粤菜、江南菜等等,基本上全国各地有特色的菜馆子在这里都可以看得到。

  白天的暮云路没什么特别,每到夜幕降临,路旁一溜特别设计的白色弧形路灯一开,站在十字路口放眼望去,长长的笔直的主街道两旁的饭馆在灯河里立即生动起来。除了主街道,暮云路中又分支了暮云一路、暮云二路,全部都是餐饮业,而且这里的饭馆价格从低到中到奢侈各色消费都有,任君选择,因此成就了岛城最大美食最齐全提及率最高的新兴美食街。

  明媚推开章记海鲜馆的玻璃门,一眼就望见艾米莉正坐在最后排的靠窗座位上,左手一瓶啤酒,右手一碟花生米,吃得不亦乐乎。

  “宝贝儿,这边!”艾米莉嚼着花生米,含糊地朝明媚招手,末了又偏头扯着嗓子朝柜台的方向大声喊:“臭章鱼,明媚来了,快滚过来给我们点单!”

  “哎,就来就来。”正在柜台后面埋头写着什么的章鱼大声应了一声。

  “喂!你要不要这么高调啊,店里还有客人呢。”明媚一边放包一边环视了一圈大厅,刚刚进入晚餐时间,店里还只有稀松的几桌,但艾米莉的大喇叭嗓音一吼,已经有人蹙眉朝她们望过来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成双成对的美女啊!”艾米莉一眼瞪了回去。

  明媚哭笑不得地一脚从桌子底下踢过去,“喂!”她力道控制得很好,其实不痛,但还是引得艾米莉怪叫起来:“明媚你干嘛,合着外人欺负我呀!”她已经喝光了一整瓶啤酒,脸颊红扑扑的。

  “好了好了,求你了我的姑奶奶诶,小点声成吗,免得我又要遭人投诉了!”章鱼拿着菜单走了过来,一脸的无奈。

  这个世界上,你总会遇见那么一个人,他\/她会成为你生命中的克星。如果要问章鱼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蛇啊老鼠啊蟑螂啊也不是他严厉龟毛的老爸,而是——艾米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种美好的戏码跟艾米莉与章鱼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他们之间的十几年时光可以用一句更简单的话概括之:欺负与被欺负。

  “今晚你请?”艾米莉漂亮的眼睛弯了弯,笑得贼亮,明晃晃得令章鱼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好啊,不就是一顿饭嘛。”

  明媚摇着头连连叹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可不止一顿饭咯,她都跟着艾米莉过来吃了快三年的霸王餐了,吃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有免费的吃你叹什么气啊,”艾米莉朝明媚眨眨眼,推开章鱼递过来的菜单,“不用看了,扇贝十只生蚝十只香辣蟹一份大份噢蛤蜊一份再来一盘香辣排骨一份蔬菜,啤酒半打,先点这么多吧。”

  “先点这么多……”明媚目瞪口呆,她本来想说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可压根就插不进话。“艾米莉,你真是遵循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原则到底呀!”

  “那是!”她抬头瞪了眼章鱼,“还站着干嘛,去下单呀,怎么,舍不得了?”

  “冤枉!”章鱼怪叫。

  “好了,你就别再欺负他了。章小鱼,你先去忙啦,不用管我们的,等下一起喝酒吧。”明媚朝章鱼笑了笑。

  “我哪里欺负他了?啊哪里哪里?臭章鱼你自己说,我欺负你了吗……”

  明媚赶紧朝他递眼色,让他先走。

  章鱼叹口气,立即拿着菜单往厨房窜去,一路上他第N次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两个人是死党,为什么性格就差别那么多呢?一个最爱有理没理都取闹还得理不饶人,一个呢,特别懂事特别善解人意。

  他摇了摇头,第N+1次放下这个无解之题。

  夜色更深了一点,馆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明媚喝着啤酒,眼神跟着穿梭在饭桌间的章鱼忙碌的身影,忍不住赞叹道:“章小鱼真是个既勤奋又能吃苦耐劳的好孩子呐!”他从初中开始,便一直在海鲜馆帮他老爸的忙,关键是功课还很好。高考成绩比她们两个高出了整整二十分,轻轻松松拿下了岛城最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你那么喜欢他啊,帮你们拉根线?”艾米莉灌一口啤酒,嗤一声笑了。

  “别别别,世人都知道,他喜欢的是谁。”明媚促狭地朝她挤挤眼,艾米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笑着骂她,而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没有出声。

  明媚顿了顿,才轻轻开口:“他们,又打起来了?”

  艾米莉望着她片刻,挤出一个疲惫的笑,酒瓶撞上她的,呼一口气:“知我者,明媚也。”

  其实明媚从一进门就看出她情绪的不对劲,因为她每次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大声嚷嚷,点很多吃的,佯装欢笑。

  “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别空腹喝酒,先吃点菜。”刚好服务员送来了第一道菜,明媚将一只蒜蓉扇贝夹到艾米莉的碗里。

  她向来就不太会安慰人,而且,有些悲伤与烦恼,是任何安慰都起不了作用的,只能依靠自己消耗掉,因为这个世界上,甚少甚少有感同身受这码事。作为好朋友,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她想要倾诉的时候提供一只安静的耳朵,以及一个无声的拥抱。

  艾米莉活了十八年,初恋初吻健在,青春期最大的烦恼就是家里那对三天一小吵五天打起来的父母。

  艾米莉的爸爸妈妈都是下岗工人,艾爸跟人合伙承包了一辆出租车,一个跑白天一个跑夜晚,虽然辛苦但至少保证了一家四口的温饱与艾米莉姐弟俩的学费。

  而艾妈,在小区里租了个车库,几台自动麻将机一摆,开起了茶馆,原本是想赚点生活费,结果却将自己带向了“沉溺麻将不知归处”这条路,最疯狂的时候,艾妈可以通宵达旦地坐在牌桌上,做饭啊家务啊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一次,艾爸跑通宵车,艾米莉因为学校出游外宿,家里就留了十岁的艾小弟一个人,结果半夜口渴起床烧水喝,迷迷糊糊中被开水烫伤了脚背,哇哇哭了好久,还是被吵醒的邻居找到了在麻将桌上的艾妈。

  一切争吵的源头自此开始,往后,愈演愈烈。

  如果问艾米莉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是什么,她一定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回答你:麻将麻将麻将还是麻将。

  “来,喝酒喝酒,今晚你不仅不能劝我还得陪我!”艾米莉又开了一瓶,半打啤酒就只剩下两瓶了,明媚断断续续才喝完一瓶,桌子上的菜倒是没怎么动。明媚其实不怎么喜欢啤酒,喝到肚子里全是气泡,她的胃不是很好,喝多了难受。但此刻,她还是接过艾米莉递过来的酒瓶。朋友嘛,明知山有虎,偏陪她向虎山行。

  两个人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各自系里的趣事,说到兴起,彼此头抵着头,酒瓶撞击着酒瓶子,一阵哈哈大笑。

  艾米莉不过瘾,又叫了半打啤酒过来,空瓶子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客人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了,宵夜时间又还没有开始,一下子大厅里她们的笑声变得特别响亮。章鱼站在收银台埋头整理零钱,边朝那边望边笑着摇头。

  “喂,章小鱼。”明媚忽然走到柜台边喊他,一股子酒味喷过来,她已经有些微醉了,脸颊通红通红,但双眼却特别明亮。“艾米莉喝醉了,你送她回去吧。”

  艾米莉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下垂着的右手中还握着一只空酒瓶,凑近一点,能听到她喃喃自语着:宝贝儿咱继续喝,不醉不归!

  章鱼蹙了蹙眉,将她一把扛到了背上,示意明媚拿好艾米莉的包,一起走。明媚脚步有点虚浮,出了门,被夜风一吹,顿时就清醒了几分,通红的脸颊也没有那么烫了。

  暮云路来来往往的出租车特别多,片刻,他们就拦到了一辆空车。明媚与艾米莉住的小区方向一致,章鱼决定先送明媚再送艾米莉。

  “今晚谢谢你了,章小鱼。”明媚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对后座的章鱼说道。

  “嘿,跟我客气什么,以后想吃海鲜了,随时过来就是。”他说得真心诚意,半点客套也无。

  躺在章鱼腿上的艾米莉不安分地翻着身,嘟嚷着叫热,章鱼将窗户打开一半,冷风吹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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