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45章 坐觉长安空——番外之程家阳(1)

  这一段感情,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气。

  (楔子)

  她离开之后许多年,他做着同样一个梦,梦境里火舌妖娆,赤红的光线似大片大片的血,血色中混淆着浓烟,他在那片烟雾中四顾奔跑,灼热与浓烟令他呼吸困难,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找到她……不知过了多久,火光中他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不复她往昔的冷清,带着歇斯底里的恨意,她说,程家阳,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要反悔……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惊醒时,他满头满脸的汗,喘息声在寂静的暗夜里沉重而突兀,有冰凉液体滑进眼眶,他伸手拭掉,已不知是汗抑或是泪。

  这些年,他沉溺声色犬马,让自己的生活热闹喧嚣,他一遍遍催眠似地对自己说,我可以忘记她,可这如影随形的梦境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从未忘记过她。

  从未。

  壹

  遇见傅琳琅的那个冬天,是岛城有史以来最冷的春节。大年初一,程家阳如往年一样在爷爷家拜过年后,代表程家去给住在同一个社区的傅爷爷拜年。走到五楼时,与人在转角处迎头撞上,那人来势汹汹,将他手中的礼盒撞掉,惊慌中他拽住对方的手臂,才避免与礼盒一起滚下楼梯。他欲出口的谴责在看到女孩的脸时倏忽止住,她脸色惨白,额头上鲜血直流,异常惊悚。

  女孩甩掉他的手,转身欲走,程家阳再次拉着她,指着她的额头,“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他心头突突地跳,以为是自己把她撞伤的,新年第一天就见血,可谓十分不祥。

  女孩蹙眉,不耐烦地低吼:“放手!”

  他不放,坚持要送她去医院。

  正僵持间,楼梯上有脚步声踢踏而来,程家阳认得那人,是傅家的大伯,他指着女孩怒喝:“你敢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女孩侧过头,嘴角微挑,轻巧却十分不屑地回道:“谁稀罕!”说完用力地推开程家阳,转身离去。

  后来整个下午,程家阳都在想那女孩与傅家的关系。这个答案直到晚上终于揭晓,吃晚饭的时候接到傅子宸的电话,说请他帮个忙。

  他再次见到那女孩。

  “我堂妹,傅琳琅。”

  “我哥们,程家阳。”

  傅子宸为他们介绍。

  程傅两家是世交,他却从未见过傅琳琅,细想一下,自然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傅家大伯的私生女。

  傅子宸让他收留琳琅一阵子,她与父亲闹翻,发誓再不回去,在街上游荡到天黑,城市这么大,却找不到容身之所。最后她找到傅家人里唯一令她不讨厌的傅子宸,可他早被大伯下了警告,不敢收留她。而程家阳的父母这个春节都飞往美国去照顾刚生完孩子的女儿,程家没有大人在,收留她,再合适不过。

  琳琅连谢谢也不说,只淡淡打个招呼,便跟着他回家。

  路过一家药店时,程家阳指着她额头上依旧没有包扎的伤口说:“伤口很深,若不好好处理,会留疤的。”

  她终于抬眼看他,见他一脸担忧,忽然笑了:“你真以为这是你撞伤的啊?别瞎操心了,就算留疤,也不会赖你的。”她摇摇头,转身,“走吧,死不了。”

  十六年来,他从未见过对容貌这么不在意的女孩子,而她不以为然的笑容与语调,令他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丝心疼。他想,大概是因为同情吧。

  贰

  半夜时分,程家阳被一声巨大的响声吵醒,第一反应就是家里遭遇了小偷,抄起墙角的哑铃,走到客厅时又听到一声痛呼自厨房传来,是傅琳琅的声音,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去推厨房的门,却发觉被反锁了。

  “傅琳琅。”

  厨房里静了静,他敲门,又喊了声:“傅琳琅?”

  门被打开,琳琅捂着手指出来,他还没发问,她反倒恶狠狠地喝道:“我说过,我不姓傅!”

  她住到这里的第一晚,程家阳喊她的时候,就被她警告过,我不姓傅。说起这个字眼,一脸的痛恨。

  程家阳也没在意,盯着她烫得通红的手背,又看了看被掀翻的汤锅与满地的狼藉,明白了怎么回事。迅速抓过她的手就往水龙头下送,琳琅很讨厌与人身体接触,想挣脱却到底大不过男生的力气。程家阳没好气地瞪她:“我可不想被你哥念。”末了翻箱倒柜地去找烫伤膏,可半晌也没找到,最后只得拿牙膏来救急。

  傅琳琅一把抢过牙膏,“我自己来。”

  傅子宸对他说过,琳琅个性有点倔,你多担待点。她何止是一点点倔强,简直十分难相处。她住在这里五天,同他说的话却不超过五句,每天早出晚归,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打发时间。

  “你没吃晚饭?”他问道。

  过了许久,她擦完牙膏,才懒洋洋地“嗯”了句。

  程家阳转身进了厨房,片刻后,端出来一碗青菜鸡蛋面,品相不太好,但热气蒸腾里飘出一丝香味,琳琅确实饿极了,吞了吞口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便狼吞虎咽,才吃了一口又吐到垃圾桶里,眉头蹙起,“怎么这么咸?”

  “呃,很咸吗……”程家阳满脸的期待变成尴尬,喃喃说:“我学着我妈的分量来放的呀……”

  “你第一次煮面?”

  程家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要不去爷爷家吃,要不叫外卖,从未自己下过厨。

  “要不,我再去给你煮一碗,这次一定少放盐!”他要将碗端走,却被琳琅截住,她埋头,哧溜哧溜几下,面条去了大半。三两下吃完后,她抬头,抹了抹嘴角,“比我煮的好吃多了。”她将碗筷送去厨房,半途忽然转身,微微一笑,对他说:“谢谢。”

  餐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影略昏黄,映在她的脸上,她额角的伤还未彻底痊愈,疤痕丑陋,他却觉得那个笑容,真好看。

  对一个人喜欢的起始,很多时候往往缘于刹那间的心动,那感觉转瞬即逝,却惊心动魄。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寂静的冷夜,程家阳因那抹笑容,自此沉溺。

  哪怕在那一刻,他对傅琳琅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叁

  那碗面条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有点进展,但也仅仅只是傅琳琅出门或者回来时会同程家阳打个招呼,很多次他试图跟她交谈,却总找不到话题来开头。他只以为是她清冷沉默的性格使然,可有一次晚上她回来早,进门时手机正好响了,她急匆匆跑进房间去接,那通电话整整讲了近一个小时。

  她出来时心情看起来很好,程家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坐过来,有话要说,却一副开不了口的模样。

  程家阳将声音关小,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

  琳琅低了低头,然后终于下定决心地抬起头,说:“你可以借我点钱吗?”

  见他一愣,她立即说:“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程家阳说:“要多少?”

  琳琅说了个数目。

  “这么多?”

  “我会尽快还你的。”

  程家阳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琳琅,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琳琅咬了咬嘴唇,沉默。

  在他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又忽然开口:“我要回一趟莲城,但我不想让堂哥知道这件事,帮我保密好吗?”

  莲城是琳琅从前生活的城市,与岛城相邻,一个半小时车程。关于琳琅的事,后来他问过傅子宸,简单知道一些。十六岁之前,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从不知道父亲是谁。半年前,她的母亲因病去世,她怨恨了琳琅父亲一辈子,却在临终前,不得不将她送回他身边。

  程家阳没有再问,第二天一早便到银行将那笔钱提给她。

  他送她上了往汽车站去的公交车,望着她消失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似乎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对她说,到了莲城就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报平安,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琳琅的音讯。他清楚她不在意自己,可没想到却连朋友都算不上。

  转眼便到了开学,报到时傅子宸问起琳琅,程家阳还得给她掩饰,接着又问傅子宸,琳琅怎么不用上学?

  傅子宸说,她不太爱念书,所以先办理了休学。大伯在想办法把她送出国。

  接到傅琳琅的电话已是半个月之后。

  深夜,他做完习题打算睡觉,手机响起来,荧幕上闪烁的名字令他心生欢喜,迅速接起,那边却久久没有声音。

  “琳琅?”

  “怎么不说话?”

  “傅琳琅……”

  那端还是没有声音,却隐约听到细微的似是抽泣的声音,他更着急了,取过外套穿上,出了门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她。

  良久。

  那边终于传来傅琳琅的声音。

  “程家阳……”她果然在哭,声音断续,似是没有力气一般,“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肆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车速已提到出租车的极限,程家阳却依旧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他从未有过这样急迫的心情,心里满满的全是担忧,恨不得有瞬间空间转移的魔法。

  在莲城汽车站广场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这才发觉自己满头满脸满手心都是细密的汗,他遥遥望着路灯下那团蜷缩的身影,不知怎地脚步却忽然滞下来,慢慢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复一些,才缓步朝她走过去。

  “琳琅。”他喊她,声音已尽量放得平静。

  她抬起头来,昏黄路灯下,她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微微红肿,头发凌乱,嘴唇冻得泛白。一丝心疼划过他心底,他想伸手抱她,却怕太过唐突,伸出的手势最终变成了搀扶,琳琅蹲得太久了,起身时头昏目眩,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那晚他们没有返回岛城,程家阳将琳琅送往医院。她一天没吃东西,导致低血糖,又吹风着了凉,无可避免地感冒发烧。

  折腾了一整夜,高烧终于在天亮时慢慢退下去。

  傅琳琅醒过来时,发觉程家阳趴在她的病床上睡了过去,窗外阳光大盛,清晰地映照出他眼角淡淡的青黑。她再冷漠,这一刻心底也不禁涌上淡淡的内疚,可也只是内疚。虽然程家阳从未说过,但敏感如她,自然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好感。所以在最难过无措的时刻,她打电话给他,她知道,哪怕再晚再远,他依旧不会丢下她不管。

  说到底,是她自私,利用了这一份喜欢。

  程家阳睁开眼,正对上琳琅打量他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去摸嘴角,以为自己睡觉流口水了。琳琅见状,忍不住笑了:“傻啊你。”

  可不是,真傻。但也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时刻注意着形象吧。

  程家阳伸手摸了摸琳琅的额头,“退烧了。”又问,“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起身打算离开,却被琳琅拽住手臂。“程家阳。”

  “嗯?”

  “我有喜欢的人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但程家阳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她在拒绝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腔,她却再次开口,声音苦涩:“就算他不爱我,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人。”

  “所以,不要对我好。”

  程家阳压下心底的难过与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说什么呢,你是傅子宸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他转身,“我去给你买粥。”

  再回到病房时,琳琅已经离开了,床头压着一张纸条:我回傅家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他怔怔地握着那张纸条,第一次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你付出一颗真心,对方就会接纳,有时候,你的好,会变成一种负担。

  只是他没想到,琳琅并没有回傅家,她留在了莲城,在一家饭店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她换了手机号码,程家阳打不通电话去问傅子宸,才得知琳琅并没有回家。傅家大伯气急败坏地将傅子宸痛骂了一通。他并非真的对琳琅不闻不问,只是傅太太容不下琳琅,琳琅也不是好相处的主,家里三天两头的闹,他心烦,所以得知她借住在程家时,也就随她去了,只让傅子宸每个礼拜报告一次近况。

  城市不大,可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却如大海捞针。琳琅的父亲从政,自然不会大肆宣扬地去找她,程家阳却无所顾忌,他在岛城与莲城的报纸都刊登了寻人启事,简短的一句话:琳琅,你的朋友程家阳在找你,速联。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后来我们都哭了 麻雀要革命 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 史上最强恋人 蓝桉跑过少年时 他的国 大地之灯 蔡智恒小说作品集 转山 辛夷坞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