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内战的遗产 (3)

　　其次，大部分南方黑人和北方黑人领袖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黑人彻底摆脱奴隶制束缚的出路在于经济领域。全国大部分有文化的黑人都强调黑人要“自救”，并加强种族凝聚力。成立于1890年的抗义组织非裔美国人委员会(Afro-AmericanCouncil)就认为，既然白人已对黑人失去兴趣，黑人就应当团结起来，互相帮助，以摆脱经济上的窘境。宣传这种经济哲学的人坚持认为，在白人日益限制黑人的理发业、手工业和零售业发展的形势下，黑人有必要进行自助。同时他们认为，如果黑人获得财富和中级产阶级的修养，他们便能为白人所接受。这样，种族歧视的藩篱也就不攻自破了。一方面，这种思想顺应了种族隔离与种族歧视的制度。1850年代时，像弗里德里克·道格拉斯这样的、主张进行武力抗议的黑人领袖们就坚持这种主张。而此时的黑人领袖们重提这种主张，则显然是对和解与适应思想的一种认同。另一方面，这种思维方式也充当着激发群体自感和自尊感的工具。

　　黑人中间上述思想的产生，一方面是因为黑人在美国社会的地位不断下降，另一方面是由于这个时期黑人商业的特征和黑人阶级结构发生了重大转变。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期，传统的黑人商业，如理发、零售和手工业在技术转变和白人的经济组织的冲击和压迫下，逐渐失去了其旧有主导地位，渐趋衰落。同时受城市化的影响，黑人居住得较从前相对集中，这为黑人商业和手工业人员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并不断扩大的市场，其中，银行和保险业发展得尤为迅速。这样，黑人阶段结构的本质逐渐发生了变化。1890年到1920年，在种族隔离制和种族歧视达于颠峰，并取得统治地位的过程中，一个几乎完全依赖黑人群生存的，主要由专业人员和商人组成的黑人中产级阶悄然产生了。这些人雄心勃勃，奋发向上，许多人在一战前已取得上等阶级的地位。

　　与黑人的经济生活和阶级结构发生变化的同时，教育体制也发生了变化。此时，公立学校的水平依然低下，虽根据1890年“土地捐赠学院法”的规定,南部各州必须在本州内为黑人建立一所土地捐赠学院，但黑人只有在私立学校中才能获得足够的高等教育。而且，这些较好的私立学校只接纳经济富裕和处于社会上层的黑人，这里是绝大部分黑人领袖的摇篮。这在南部社区尤为突出。

　　19世纪90年代，产业教育蓬勃兴起。早在19世纪80年代，产业教育即为白人高级中学广泛接受。在约翰·F.斯拉特基金会的推动下，产业和农业教育在众多黑人高级中学变得非常盛行。汉普顿学院的创办人塞缪尔·阿姆斯特朗和斯拉特基金会的代理人都认为产业教育尤其适合黑人生存的环境。他们同时认为，产业教育有助于在农业和贸易中产生一个自给自足的工匠—企业家阶级，从而提高黑人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所有宣扬产业教育的论著都强调这种教育的伦理价值，并认为这种伦理价值是作为人和公民的黑人的进步所必不可少的。但主张产业教育的教育家和慈善家们都认为，只有经过几十年，几个世纪的准备，黑人才能与白人平等地享有公民权。

　　1895年，汉普顿学院杰出的毕业生布克·T.华盛顿在亚特兰大国际博览会上发表了一篇演讲，集中体现了适应、自助、提高种族凝聚力、接受政治权利的被剥夺、进行经济积累以取得中产阶级地位的价值观，以及产业教育等美国黑人思想中的新动向，并使这些观点和主张迅速流行开来。这即是著名的“亚特兰大妥协”。这篇演讲使华盛顿获得了世界声誉，并成为新一代黑人的领袖。

　　“华盛顿的生活使命在于找到一种实用的妥协，以便解决南部白人、北部白人和黑人这三个直接相关阶级之间在对抗、猜忌和强烈的进取心等方面的矛盾。<4>”所以，华盛顿关于黑人问题的思考也是围绕这三方面展开的。

　　对于南部白人，他作出了不折不扣妥协。他说，“我生于南方，我完全理解南方的种族歧视现象、风俗习惯和传统，我热爱南方”，这些种族歧视现象是不值得在意的。“鼓吹社会平等问题是最极端的蠢行”。其次，他反对北方的干涉，认为南方的改革应由自己来进行。他向南方白人保证，黑人对产业教育和经济机会比对政治权利和特权的兴趣更浓，并承认财产资格和教育水平的限制为选举权所必需。但他更注重谋求那些有助于南方工业发展的、南方黑人乐于接受的北方白人的支持。这些北方资本家是南方实际的或潜在的投资者，有时是大批黑人劳工的雇主。华盛顿与美孚石油公司总裁H.罗杰斯、南方铁路公司董事长威廉·H.小鲍德温,及钢铁大王安德鲁·卡耐基等人的私人关系都非常好，经常是他们的座上宾。华盛顿一次次地强调他的主张对于劳工问题的实际意义。他在亚拉巴马州的一次工业家会议上指出，“只有在这里，由于黑人的存在，资本才免受专制和暴政的干扰，能够雇佣你们喜欢的工人”。在其他地方，华盛顿则表达了他对工会、革命策略和社会主义的不友好态度，全力支持政府的自由放任理论和政策。

　　对于黑人，他则要求他们有耐心，保守一些，并追求物质进步。“我担心黑人过份强调其不满的一方面，而对自己的机遇重视不够”，他对菲斯克大学的听众们如是说。他认为黑人应“默默地忍受”南方种姓制度的种族歧视和不公正现象，及白人暴徒的暴行；保守的南方上层白人和富有的北方资本家的友谊，而不是激进主义者的鼓动和抗议行动，才是黑人的希望之所在；黑人应从提高自己的教育和技术水平做起，按照传统的美国方式一步步地获得财富和白人的尊重，进入上层阶级；在商业上，南方比北方为黑人提供了更好的机遇，因此黑人应留在南方，不要到北方去。

　　从1895年到1915年布克·T.华盛顿逝世这二十年间，他的思想和主张对黑人在种族关系、劳工、教育和商业等事务上的观点和政策有着极其深刻的影响。同时，华盛顿本人也享有巨大的权力和极高的权威。这种权威既得自于其政治上的影响，也与其在慈善家们那里颇受欢迎关系密切。在西奥多·罗斯福和塔夫脱政府时期，他是联邦政府任命南方官员的主要推荐人。实际上，所有由罗斯福总统任命的黑人、大部分由塔夫脱总统任命的黑人官员都由他举荐的。他还就众多南方白人的品质为联邦政府提供咨询。

　　其中著名的有1901～1921年任华盛顿城市法院法官罗伯特·H.特雷尔、1905～1915年负责纽约州内部收入的征缴事务的查尔斯·W.安德森和1900～1913年任助理司法部长的威廉·刘易斯。它们是二战前美国黑人在司法和行政领域获得的最高职位。

　　另一方面，布克·T.华盛顿对于北方慈善家基金的分配有影响力，“没有华盛顿推荐或认可几乎没有哪一个机构能够筹到资金”。

　　但是，布克·T.华盛顿的思想也存在严重的缺陷，即用过时的理论指导现时的问题。华盛顿的塔斯克基学院，他所倡建的众多学校所传授的技艺和观念仍然是工业时代而非工业化时代的东西；他的关于劳工问题主张是个人主义家长制和反工会主义的大杂烩，远远不能适应20世纪工人运动的要求；他的商业哲学则是无政府主义的。而这些观念恰恰为南方白人领袖所信奉和推崇，许多人对华盛顿的种族政策表示赞许。

　　尽管如此，华盛顿的统治地位还是受到了以W.E.B.杜波伊斯为首的北方知识分子的日益严峻的挑战。19世纪90年代，杜波伊斯作为亚特兰大大学的教授，曾一度支持布克·T.华盛顿的大部分政策和主张。两个人的主要分歧在于杜波伊斯没有象华盛顿那样盛赞白人统治下的南方；同时，他认为对黑人来说，产业教育和高等教育应当并重，而不应过分强调前者，偏废后者。1903年，杜波伊斯出版了著名《黑人灵魂》(SoulsofBlackFolk<\/I>),对华盛顿的适应主义哲学进行全面批驳。他指出，在华盛顿占支配地位的时代，种族隔离和剥夺黑人选举权的法律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多了。而慈善家对高等教育的支持却有所下降。华盛顿该为这种趋势的形成负责。在杜波伊斯看来，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少数人才能从文化和经济两个方面拯救黑人。

　　为了更有效地公开为黑人争取宪法权利，杜波伊斯于1905年发起组织了尼亚加拉运动。“尼亚加拉宣言”尖锐地指出，白人应对种族问题负全部责任。它告诫美国白人，黑人将永远不会满足，直等他们获得了选举权，完全废除仅基于种族和肤色差异的种族隔离制。在费城和芝加哥，尼亚加拉运动成员积极地参加反对学校的种族隔离制的斗争。虽然尼亚加拉运动实际上只取得了有限的成果，但它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明确表达了黑人的抗议主张，反击了华盛顿派所宣称的渐进主义思想。华盛顿利用其权力和影响，千方百计打击他的批评者。他在激进组织中安插密探，试图剥夺“反对派”在政府中的就业机会，支持黑人报纸反击“反对派”，无所不用其极。华盛顿在政府、教育和教会中对于黑人进步的控制地位使一些有抱负的黑人远离了尼亚加拉运动。

　　当尼亚加拉运动日趋衰落时，过去支持华盛顿的白人自由派对于其斗争策略和他对黑人的支配地位变得愈加不耐烦。其中的代表人物是威廉·L.加里森的孙子、纽约《晚邮报》的出版商奥斯沃德·加里森·维拉德。20世纪初，种族隔离制、剥夺黑人选举权和种族暴力的狂潮有势不可挡之势。1909年，应维拉德的号召，全国黑人会议(NationalNegroConference)在纽约市召开，会后成立了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theNationalAssociationfortheAdvancementofColoredPeople，简称NAACP)。参加会议的包括尼亚加拉运动的杰出成员，如杜波伊斯，和白人进步主义者等。杜波伊斯等激进黑人领袖在会议的发言中强调了选举权的重要性，谴责了白人暴力和种族隔离制。杜波伊斯成为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领导层中唯一的黑人，并任宣传部主任和该组织的机关报《危机》的编辑。

　　到1914年，该协进会已有8,000名成员和50个支部。1915年，在布克·T.华盛顿逝世前夕，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取得了成立以来的首次重要胜利，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宣布俄克拉何马州宪法关于“祖父条款”的规定违宪。此后，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日益发展壮大，终于成为最有影响的黑人抗议组织之一。它和其他黑人抗议组织一起领导广大黑人群众展开了不懈的争取民权的斗争。

　　美国黑人在这个时期所面临的日益艰难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状况是黑人群众进行争取民权、政治权和平等的社会权利的斗争，并最终发展成为声势浩大的民权运动的最直接的历史动因。可以说，黑人的民权斗争和民权运动的历史就是一个逐步剔除白人至上主义者为维护其对黑人的剥削和统治地位而强行加在黑人群众身上的多重枷锁，解开束缚黑人在经济、政治方面的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羁绊的过程。这些枷锁和羁绊，我们都可以从这个时期的历史发展轨迹中搜寻到它们的影子。

　　美利坚民族是个喜好流动的民族。流动能给他们带来新的机会，迎接新的挑战，并改变自身的处境和生活状况。作为美利坚民族的一员，美国黑人也曾经进行过规模宏大的种族大移民运动。稍有不同的是，他们的移民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迫的，或出于无奈，无奈于美国的社会生活残酷的现实，无奈于基本的生活缺乏保障，无奈于美国社会严重的种族分化与种族隔离。于是，他们选择的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