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射病赋(1)

　　黄省曾

　　黄省曾（1490—1540），字勉之，号五岳。吴县（今属江苏）人，与皇甫涍为中表兄弟。幼年聪明好学，闻名乡里。举嘉靖十年（1531）乡试，为解元，但会试屡试不中，以任达放佚终其身。于书无所不览，醉心于游览山川，足迹遍及五岳，故自号五岳山人。从王守仁、湛若水游，又学诗于李梦阳，为七子派旁支。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曾指摘其诗品太庸，沙砾盈前，无金可采。其为文并未受当时复古风气影响，赋作多刺世抒情之作，篇幅短小，文词晓畅。晚年杜门著书，一生著述颇丰，著有《五岳山人集》三十八卷，另著有《西洋朝贡典录》《拟诗外传》《骚苑》等。集中有赋一卷，共九篇。清陈元龙《历代赋汇》录《钱赋》《礼贫赋》《射病赋》三篇。《明史》卷二八七《文徵明传》后附有传。

　　此赋当作于黄省曾屡次会试不第时期。

　　晋昭公憯然弗乐［1］，愦然有疾［2］，四境不理［3］，纡体累息［4］。偃之则烦［5］，振举寡力［6］。乃问简子［7］，简子不识。董安于进曰［8］：“臣闻扁鹊者［9］，洞览中藏［10］，以生枯起死名天下［11］，何不召诸？”乃奉黄金万镒［12］，重锦百绮［13］，安车抗旍［14］，之渤海聘焉［15］。

　　扁鹊至晋，引之紫宫［16］，延于玉房［17］。搴帏缔察［18］，徐雅善详［19］。首诊脉候［20］，次审厥色［21］，逡逡循循［22］，愕然而告昭公曰［23］：“君王之病，臣固知之，然其成也非一症，积也非一日矣。臣请为君王历言之，可乎？”昭公曰：“唯唯。”扁鹊再却再进，而言曰：“今君王之病，乃有目□不睹［24］，耳闭不闻，溃乎若坏，汩乎罔停［25］，其名曰煎厥［26］；得之：薰莸邪正［27］，淆浑黑白，嘉言谠谟［28］，孔贬以黜［29］，小大近丧［30］，内奰中国［31］。复有蛲□□赤弱［32］，其族云九［33］，盘贯滋大［34］，亡殒非久［35］，其名曰虫蚀［36］；得之：掊克在位［37］，蒸庶濡首［38］，土田钱刀［39］，强梁者阜［40］，民靡有黎［41］，与谁为守？复有火逆销金［42］，郁其胸路［43］，上下关格［44］，食饮反吐［45］，其名曰痞膈［46］；得之：瘝困茕苦［47］，无以宣述［48］，仁贤摈野［49］，莫展忠臆［50］，多我觏痻［51］，不雨天泽［52］。复有掉臂则掣［53］，兴股则挛［54］，左引右控［55］，拘疹不安［56］，其名曰筋瘛［57］；得之：政如束湿［58］，科以箕敛［59］，深刑刻罚［60］，税及鸡犬［61］，思彼乐郊［62］，水火庶远［63］。复有血气挥耗［64］，精神倦凋［65］，皮衍肉脱［66］，不能终朝［67］，其名曰风消［68］；得之：居无蓬牖［69］，耕无莽田［70］，民鲜乡着［71］，鸿雁播迁［72］，土崩势成［73］，厥祸昭然［74］。复有鳃鳃洞下［75］，嬽嬽善利［76］，一有所飨［77］，十有所去［78］，其名曰餐泄［79］；得之：宫殿侈广［80］，营役不休［81］，九府殚竭［82］，饩廪若流［83］，土木大淫［84］，繇子作雠［85］。复有洒然被风［86］，躯半不遂［87］，肢弱掌战［88］，艰苦兴憩［89］，其名曰痿痹［90］；得之：外重内轻，五大在边［91］，栽养犷悍［92］，姑息自先［93］，一旦除之［94］，厥变孔延［95］。复有慌慌罔罔［96］，冉冉侵侵［97］，昵之私之［98］，逐舍不能［99］，其名曰鬼疰［100］；得之：大佞若忠［101］，君倚股肱［102］，孚灌骨髓［103］，执枢掌衡［104］，万机繇之［105］，鲜有不倾［106］。复有愤盈王满［107］，水气陵侮［108］，区区之腹［109］，扪焉若鼓［110］，其名曰□□胀［111］；得之：贪臣播虐［112］，豪门煽毒［113］，空夫包怒［114］，子妇吞哭［115］，极而溃泄［116］，天地反覆［117］。凡臣所言，果中君王之病否乎？”昭公曰：“寡人所苦，一如先生之言，天苟不弃，寡人得从先生以治，南面有日矣［118］。”

　　扁鹊出谓董安于曰：“君王之病，非汤液□□洒之所及［119］，镵石案熨之可施［120］，必也征五臣于虞廷［121］，借九人于周室［122］，寄以调燮［123］，委之融和［124］，庶几其可瘥也［125］。若在扁鹊，则陌巷之医尔［126］，诚不能达晓君王之事［127］。”

　　（《历代赋汇》卷二○，凤凰出版社2004年）

　　［1］晋昭公：名夷，春秋时晋国国君，公元前531—前526年在位。憯（cǎn）然：忧伤的样子。

　　［2］愦然：昏乱、神志不清的样子。

　　［3］四境：四方疆界。引申为举国。《孟子·梁惠王下》：“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4］纡体：身体拳曲。累息：长叹。《楚辞·刘向〈九叹·离世〉》：“立江界而长吟兮，愁哀哀而累息。”王逸注：“言己还入大江之界，远望长吟，心中悲叹而太息，哀不遇也。”

　　［5］偃：仰卧。

　　［6］振举：振作。

　　［7］简子：即赵简子，名鞅，又名志父，亦称赵孟。为春秋末年晋卿。

　　［8］董安于：晋赵氏家臣。

　　［9］扁鹊：战国时医学家。姓秦，名越人，渤海郡鄚（今河北任丘县）人。学医于长桑君。有丰富的医疗实践经验，反对巫术治病。遍游各地行医，擅长各科，医名甚著。后因诊治秦武王病，被秦太医令李醯妒忌杀害。

　　［10］洞览：明察，透彻了解。中藏（zànɡ）：内脏。《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其人嗜粥，故中藏实。”

　　［11］生枯起死：即起死回生。

　　［12］镒：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

　　［13］重锦：指精美的丝织品。《左传·闵公二年》：“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杜预注：“重锦，锦之熟细者。”百绮：犹言百匹。

　　［14］安车：古代可以坐乘的小车。古车立乘，此为坐乘，故称安车。供年老的高级官员及贵妇人乘用。高官告老还乡或征召有重望的人，往往赐乘安车。安车多用一马，礼尊者则用四马。抗旍（jīnɡ）：举旗。旍，同“旌”。左思《魏都赋》：“抗旍则威噞秋霜，摛翰则华纵春葩。”

　　［15］之：往。渤海：扁鹊原为渤海郡鄚人。

　　［16］引：领入。紫宫：指帝王宫禁。《文选·左思〈咏史〉之五》：“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李周翰注：“紫宫，天子所居处。”

　　［17］延：迎接。玉房：玉饰的房屋。

　　［18］搴帏：即搴帷，撩起帷幕。缔察：仔细察看。缔，通“谛”。

　　［19］徐雅：缓慢地。善详：谓详加审察。语出《孔子家语·弟子行》：“孔子曰：’欲能则学，欲知则问，欲善则详，欲给则豫。‘”

　　［20］脉候：谓脉搏变化的情况。

　　［21］厥：其。色：脸色。

　　［22］逡逡：退让，恭顺的样子。循循：徘徊不前的样子。

　　［23］愕然：惊讶的样子。

　　［24］目□（huānɡ）：目不明。

　　［25］汩（ɡǔ）：乱，扰乱。罔停：不停止。

　　［26］煎厥：发高烧而昏厥。《素问·生气通天论》：“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

　　［27］薰莸：香草和臭草。比喻善恶、贤愚、好坏等。语本《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杜预注：“薰，香草；莸，臭草。十年有臭，言善易消，恶难除。”邪正：邪恶与正直。

　　［28］嘉言：善言，美言。《书·大禹谟》：“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谠谟：正直的谋划。

　　［29］孔：甚，很。贬、黜：贬抑，贬损。

　　［30］小大：小的和大的。有时犹云一切、所有。《书·顾命》：“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

　　［31］内奰（bì）：《诗·大雅·荡》：“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毛传：“奰，怒也。”言商纣的恶行激起国内百姓的怨怒。后引申指内乱。

　　［32］蛲（náo）□□（huí）：蛲虫和蛔虫，泛指人体寄生虫。《关尹子·六七》：“我之一身，内变蛲蛔，外烝虱蚤。”□□，今作“蛔”。

　　［33］族：种类。

　　［34］盘贯：盘踞。滋：更加。

　　［35］亡殒：死亡。

　　［36］蚀：蛀蚀。

　　［37］掊（póu）克：聚敛，搜括。亦指搜刮民财之人。一说自大而好胜人。《诗·大雅·荡》：“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毛传：“掊克，自伐而好胜人也。”朱熹集传：“掊克，聚敛之臣也。”

　　［38］蒸庶：民众，百姓。蒸，同“烝”。濡首：语出《易·未济》：“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象曰：’饮酒濡首，亦不知节也。‘”后以“濡首”谓沉湎于酒而有失本性常态之意。

　　［39］土田：土地，田地。《诗·大雅·崧高》：“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钱刀：钱币，金钱。刀，古代一种刀形钱币。

　　［40］强梁：强劲有力，勇武。《老子》：“强梁者不得其死。”魏源正义：“焦氏竑曰：’木绝水曰梁，负栋曰梁，皆取其力之强。‘”阜：多。

　　［41］民靡有黎：言百姓多死于祸乱，不再如以前那么多。语出《诗·大雅·桑柔》：“民靡有黎，具祸以烬。”黎，众多。

　　［42］火逆：火气上升。销金：销镕金属。

　　［43］胸路：犹言胸腔。

　　［44］关格：中医学病症名。“关”为大小便不通，“格”为饮食即吐。《素问·脉要精微论》：“阴阳不相应，病名曰关格。”

　　［45］食饮：吃喝。反吐：呕吐。

　　［46］痞膈（ɡé）：病名，指胸腹气闷郁结成块的病。

　　［47］瘝（ɡuān）：病痛，疾苦。茕苦：孤苦。

　　［48］宣述：表述，描述。

　　［49］摈野：排斥抛弃。摈，排斥，弃绝。

　　［50］忠臆：忠诚，忠心。

　　［51］多我觏痻（mín）：遇见许多灾难。语出《诗·大雅·桑柔》：“多我觏痻，孔棘我圉。”郑玄笺：“痻，病也。”觏，遇到。痻，病，灾难。

　　［52］天泽：上天的恩泽。

　　［53］掉臂：甩动胳膊走开。掣：拉，拽。

　　［54］兴股：抬腿。股，大腿。挛：蜷曲不能伸。

　　［55］引：牵引。控：牵制。

　　［56］拘疹：因肌肉收缩而手足受到拘牵，无法自由伸展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