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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附录二

  什么人能对家乡忠心耿耿

  ——霍林楠及他的《米脂婆姨绥德汉》

  赵卫峰

  一

  作为路遥的陕北乡党,他的身型似乎更像敦实的南方人,皮肤有着西部式的浑黄,开口便是重鼻音,总有些感冒的味儿,说着一口在秦汉时曾是国语的方言,这是作家霍林楠给我最初的印象。去年夏天,一次阶段性聚集,霍林楠与我有了常在一个屋檐下常打照面的机会,确实是打照面而非打招呼,因为他貌似看起来朴实,骨子里的小傲慢却是一耸一耸的,让我比他不得。某晚,我有事敲开他的门,套话一阵后,他突然问我名字,哪儿的,做什么的。我顿时呆了一呆,坐心全无了。后来只好暗里自嘲一下,就当这位霍兄是夜魂不守舍罢。试想我们的门上均贴有名字,我们是隔壁,他可是天天都要先经过我的门前才能下楼上街混入一夜夜的北京城呢。其实,他这不是傲慢,是性格使然。

  有的人某些方面细得要命,某些方面却又粗心得很。渐渐熟悉他了,发现他是一个内心自有天地和明确方向的人,有时不拘小节,有时他要与人争论不休,特别是涉及已故作家路遥之际。

  但林楠并非真正的粗枝大叶的人,他较自恋,或说自我关怀度鲜明,对于写作者,这是很重要的,至少,它避免了当事人沦落于犹自不知的假大空境地。林楠忠于自己,这不仅表现在他的实际生活中的自然自在,也让他的小说与诗歌平添真实动人的感性成分和可读性。很多作家特别是诗人,慢慢地,人情会更练达,写作的技术会越发熟练,也由此越发的有意无意有所遮掩,写作有时成了装腔作势的表演,或道貌岸然或顾虑重重。相对而言,林楠的裸身无遮之态,可谓我等的一面镜子。

  其实说自恋还不准确,在林楠这儿,要说自信才有意思。他的歌声,仿佛随地随时都能被触发,他本身就像是一个敏感柱发音器,一出声,那积极的生命气息,挡都挡不住。我对陕北民歌的印象,只是来自圆园世纪80年代的西北风,它们当时只是蜷缩于录音机磁带里,不可观,后来在电视文娱节目里也看到些局部展示,但也只可远观,这下好了,林楠把陕北民歌活活地带到我们面前,硬硬地塞进我们耳里了。

  霍林楠的声音略微沙哑,他和另一位轻柔柔、白生生的军旅女作家站在一起讲话时,对比鲜明,如油条与馒头之别。这是我此刻突然回想起的一个镜头。霍林楠的这种“秦腔”听起来,有时感觉像水嫩的豆腐脑里掺杂了油榨小炒豆,而这并不影响他的凭空抒情、娱乐性和聊胜于无的享受。在逐渐远去的那个夏天,那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中青年的阶段性聚集里,延安“老顽童”霍林楠的民歌风,汉口宋小词的京剧味,还有从导演界混进作家队伍的胡红一的幽默调……在偶尔的回望中,当是经久和标志性的。

  这是不是说明有声比无声重要?也不,想说的是时常出声的霍林楠是何等的无拘、自在和不粉饰。人到中年的他,应该是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的那种自然人,是不需要面具的乐天派。那时,每到一个景区,他都能保持活力与激情,成为大家善意而需要的笑料,时常饭后,他都会与一群老师同学打乒乓球,不遗余力地散发余热;哪里热闹他就在哪里,哪里不热闹他去了就会热闹,他这天天向上的生活劲头,令人羡慕。

  这是一位全面拥抱生活,把时光弄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的写作者。

  二

  谁不说自己的家乡好?此题难解。谁爱说自己的家乡好?霍林楠也。只要有机会,霍林楠都要强调他的家乡的好,家乡的重要。霍林楠的长篇小说《米脂婆姨绥德汉》从名称看,首当其冲的印象便是众所周知的地理文化感与浓烈的生活味道。他选择很典型、很有地方文化色泽、能够代表陕西风味的话儿作为小说标题,已表明“地域性”在其写作中的核心地位。

  虽然地域性写作并非新鲜之物,但在霍林楠这儿却另有意义。

  本地意识在霍林楠这儿等于信仰,也成为贯穿于霍林楠精神生活与现实生活的精神支柱。众所周知,全球化全国化、城市化工业化、数字化信息化……在这些因果并联相交的概念运行过程中,地域写作一方面被强调和反复大量实践,另一方面对于相当部分写作者而言,这种倾向又往往有犹自不知的被动取巧之嫌,或沦于大而空、同质化和人云亦云的文化还乡的浅层表达。而霍林楠对此相当顽固,或者他亦如陕北之腰鼓,离开陕北时空,无论在哪儿,都保持着那种音色;周游外面的世界后回到陕北时空,那种原本的音色仍然保持得好好的。

  不妨说,地域写作有时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文化自信。霍林楠每每与人交流,类似口头禅的发言便是我们陕西,我们延安,我们县的“路遥”,在诸多场合闲谈或小争论里,他的这种爱好是反复的不容商量的推崇语气。不妨说,“路遥”又是霍林楠的相对更具象的信仰,是同一地块上离他最近又最高的文化自信。

  一个人能久久地坚持一种高度与方向,久久信任一种肉眼看不见又必然存在的东西,真是难得。

  《米脂婆姨绥德汉》让我联想到路遥的《人生》。它们地理环境大同,时代环境有所变化,《米脂婆姨绥德汉》更像是《人生》的一种拓展,这种拓展绝非重复,而是某种程度的丰富。譬如同样以爱情为明线,《人生》里的爱情貌似“让位”或“谦让”,而后无果而终;《米脂婆姨绥德汉》的爱情则在诱惑、矛盾与挣扎中获得理想化的更新。亦可说,霍林楠在尝试把陕北地理文化传统、城乡差别及其基础上的生存处境、生活轨迹、观念变化等进行现实化、个人化的叙述处理;其间,我们能看到霍林楠在表达上的通俗倾向以及在“故事”的淳朴构造与曲折推进中,对生活经历的积累与人文关怀的浓度。若与路遥的另一篇巨著《平凡的世界》略微对比,《米脂婆姨绥德汉》与前者相同的方面是将普通人物的爱恨、进退、哀乐摆于时代背景下的陕北地域文化环境,这让它更像前者的局部浓缩或切片,相对的细致与真实,使这样的局部起着与整体同样的效果。或者说,对陕北家园的忠心耿耿与热情洋溢,确保了《米脂婆姨绥德汉》的精神起点。

  因此,即使霍林楠的写作总体看是远离文学时尚的,是传统的现实主义常规表达,全篇透露的通俗意味夹杂的秦地方言也有待过滤,但这些并不影响这部小说的思想价值和艺术性,霍林楠为新时期陕北城乡变化及人文图景做出了贡献,而根本性的原因是他与家乡始终同呼吸共命运,贴近时代与生活,既走心,又很接地气。

  “这一生离不开这片土地了!”他曾如是写道,“尽管外面的世界很精釆,而这里仍然很无奈,然而,我更愿生活在这块无奈的天地”,“陕北这个仍然流通着古代汉语的土地有着多少美丽的传说和历史不朽的神话……就是外面是天堂,我也愿意生活在陕北!因为我就恋脚下的这把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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