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51章 黑社会发家史:覆灭之千里追凶(1)

  猪肝交代了杀手是南关帮首领板栗雇请的,板栗给了杀手40万元,杀手回到了南方。

  可是,给了钱的板栗一直担心洪哥没有死,他就派猪肝去医院打探,了解洪哥的伤情。他没有想到,他那张迥乎常人的脸,让千户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杀手在南方哪座城市居住?猪肝不知道。与杀手一起来到秦岭山中的小贺在南方哪座城市居住?猪肝还是不知道。杀手像一条毒蛇一样,总是隐藏在城市最隐秘的地方,要找到杀手,难乎其难。

  德子、千户、七子那天黄昏时分回到了医院里,他们和洪哥、升子一起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洪哥主张报警,他说他此后只想做一个正经的生意人,不愿意再打打杀杀,舔着刀口过日子。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江湖已经过去了。现在,有钱就是老大。有钱了,弟兄们日子就好过了,住别墅,开豪车,娶媳妇,生孩子。

  德子则极力主张寻找杀手复仇,弟兄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毛孩没了,但毛孩不能就这么没了;洪哥伤了,但洪哥不能就这样伤了。如果不能亲手抓住杀手,不能亲手复仇,毛孩的在天之灵永远也不能安宁,弟兄们的良心永远会受到谴责。

  升子一言不发。德子看着升子,想让升子支持他,但是升子眼睛望着墙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洪哥说了一通话后,他很累,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升子走到了房门口,他招手把德子、千户和七子叫出来,悄声说道:“事不宜迟,千户赶快去买明天的火车票,七子去打听小贺家在哪里,德子你回家准备行囊。”

  寻找杀手,需要从小贺身上打开突破口。

  德子问:“你同意找杀手?”

  升子说:“我们再干最后这一件事情,干完后就金盆洗手,彻底告别打杀,好好做生意。”

  升子在医院里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此次南方之行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小贺家在城市西郊的矿区里。矿区居住了几千户矿工,他们在山腰上挖掘一眼窑洞,一家老少就住了进去。窑洞挖掘得乱七八糟,有的几乎并排在一起,有的孤零零的只有一家人。远远望去,山坡上好像有很多田鼠洞,走近了才看到有的洞口竖着电视天线,有的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煤炭价格不升反降的时候,大小煤矿都举步维艰,所有的矿工家都生活困难。矿工的子弟们纷纷扬扬地卷入了南下的打工潮,小贺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进入21世纪,煤炭价格一路飙升,煤炭行业炙手可热,催生了数以万计的亿万富翁。我在《暗访十年》第四季所写的黑娃和蔡亮子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的财富迅速膨胀,膨胀的速度让人咋舌。

  这个世界上,真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让人难以把握。

  小贺家很好找,他家就在山顶上。猪肝说,站在矿区大礼堂,向南张望,能够看到一棵巨大的松树,孤零零地矗立在山顶上,松树下就是小贺的家。

  千户和七子来到矿区大礼堂的时候,看到曾经红火一时的大礼堂已经变成了废墟,一群群乌鸦从残破的房顶上飞进飞出,遗落了一地的聒噪和粪便。早些年,煤矿生意好的时候,这里三天两头有歌舞表演,放映电影,县城里的人都很羡慕煤矿工人,他们有很高的工资和优厚的福利待遇。县城里的漂亮女孩子都争先恐后地要嫁到煤矿,而煤矿再丑的女孩子也不会对外出口到县城。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那时候的煤矿工人确实是天之骄子,他们说着普通话,看地方上的人都是斜着眼,显得鄙夷不屑。后来,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了煤矿和县城,县城是一幅朝气蓬勃的景象,就像毛主席所说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而煤矿面临着计划经济的种种问题,就像日薄西山一般气息奄奄。这个世界在短短的几十年里,一再地翻来覆去,颠来倒去,让很多人无所适从。

  千户和七子站在大礼堂的门口向南张望,果然看到了山顶上有一棵巨大的松树,远远望去,那棵松树像山顶上长出的一棵蘑菇,引人注目。

  他们顺着山路向山顶上攀爬,山路弯弯曲曲,像鸡肠子一样,山路的两边是一眼眼土窑洞,有的土窑洞门前有几只鸡在觅食,有的土窑洞门前一片死寂,有的土窑洞门前是坐在藤椅里懒洋洋晒太阳的老人。他们沿着山路爬到了那棵松树下时,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年轻人。

  松树下果然有一眼窑洞,窑洞的门扇虚掩着,他们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太阳从打开的门扇照进去,让房间里的一切浮出黑暗,变得影影绰绰。千户和七子看到窑洞里的一切都非常简陋,仅有的还算值钱的东西,是地面上的一个暖水瓶和放在木桌上的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

  这样贫穷的家庭,即使打开窑门,小偷也不愿走进来。

  这是不是小贺家?他们不知道。

  千户和七子在窑门前等候了很久,等得几乎失去信心,就要离开了,这才看到从山顶的那面走来了一个老头儿。老头儿的背上扛着一把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老头儿肤色黧黑,头发花白,穿着蓝色的宽大的工作服,一看就是一名下了一辈子矿井的老矿工。

  千户看到老矿工走到了窑门前,就问:“这是不是小贺家?”

  老矿工说:“是呀,你们是哪位?”

  千户用极为蹩脚的普通话,异常乖巧地说:“我们和小贺是同学,想找他。”

  老矿工开始骂了起来,边骂边咳嗽,他用漫长的绵绵不绝的咒骂来表达他对小贺的不满;他用他声嘶力竭的咳嗽表达他的老态龙钟。老矿工骂完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他们找小贺什么事情。

  千户说:“我哥哥在南方开工厂,需要自己人照看,我想和小贺一起过去。我们过去后,一人一个车间主任。”

  老矿工丝毫也没有怀疑千户,他说小贺已经出去好些年了,隔上三四年才会回家一次,回家了也不交钱,晃荡几天就又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在南方做什么。如果能够到工厂做车间主任,那就太好了。

  老矿工不知道儿子小贺住在哪里,但是他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儿子小贺曾经说过,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找他。

  那是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千户和七子拿到电话号码后,急忙离开了。

  第二天,德子带着千户、七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们要去寻找小贺和杀手。

  火车从秦岭车站出发,轰轰隆隆地向南开去,他们坐在座位上,坐成了一排。绿皮车厢里全是奔向南方打工的人群,车厢里充塞着汗津津的民工和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飘荡着浓重的汗臭和脚臭,回荡着各种口音的谈笑声。卖食品和小商品的小推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路都在吆喝着“让开让开”;卖小商品的吆喝声也会响起,一路都在兜售着“三无”产品。不断有人下车,但是又不断有人上车,车厢里总是满满当当。绿皮火车就这样拉着这一车北方人慢腾腾地摇摇晃晃地驶往南方,相对于贫穷的北方来说,南方是有梦的地方。

  在一天一夜的火车上,他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

  千户说:“那一年周公子就是坐着火车离开的,再没有回来。”

  德子说:“战争早就结束了,周公子去了哪里?”

  七子说:“周公子是不是牺牲了?可是牺牲的名单上又没有周公子的名字。”

  说起周公子,他们一阵欷歔,每个人的心中都一阵怆然。他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千户说:“我们这次坐火车离开,该不会也回不去了?”

  德子说:“乌鸦嘴。”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千户一语成谶。多年后,德子向我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说,我们秦岭山地方邪,如果说是什么,结果就会成为什么,非常灵验,所以千万不要乱说话。

  火车驶过了郁郁苍苍的秦岭山,驶过了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驶过了绵延的长江和渺茫的洞庭湖,驶过了无数片水田和无数座桥梁,驶过了丘陵地带和丹霞地貌,终于驶入了那座传说中满地是黄金的沿海开放城市。

  一来到城市里,他们突然觉得所有的生活经验全部都不够用了。他们不会看地图,不会看路牌,不会坐公交车,不会说当地方言。站在火车站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他们像当初刚刚离开家乡,怀揣200元钱来到城市里找工作的我一样,感觉孤立无援,像掉入了大海里,连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找不到。

  他们站立在火车站旁边的台阶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们一直站到了黄昏,黄昏时分的火车站仍旧川流不息。以后在我暗访的时候,我很多次来到了这座火车站,我拿着X光片走在这里,假扮成患者,引诱医托上钩;我背着塑料编织袋,假扮成民工,钓抢劫的大巴车主出现;我西装革履,打扮成阔佬,约会贩卖枪支的不法商人;我假扮成鸡头,与另一名真正的鸡头联系,买卖手中的妓女……这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一块地方,也是人群成分最为复杂的一块地方,还是安全性能最差的一块地方。各种各样的骗子像鱼入大海一样,在这块地方游荡,寻找、捕捉猎物,这是让很多外地人视为末途的一块地方,也是无数北方人开始登上梦想的一块地方。所有来到这座城市的人,认识这座城市,都是从火车站这块地方开始的。

  德子他们在这里一直等到了天黑,然后饥肠辘辘地走进了一家饭店,饭店里没有他们吃惯了的面条卖,只有大米饭。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吃大米饭,他们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盛来一碗又一碗米饭,他们无论怎么吃,都觉得这种饭吃不饱。

  然后,他们按照升子事前的吩咐,在街边的话吧里拨通了小贺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后,会说普通话的七子说,他是送货商,有一个包袱上留着这个电话,包裹上的地址看不清楚,请问这个电话是什么电话,在哪里?电话那头说,这是公用电话,并说了一个城中村的名字。七子问小贺在哪里?这是小贺的包裹。电话那头说,他不认识什么小贺,每天用这个电话的人数以百计。

  德子他们如同掉入了冰窖里。奔波了几千里,从北方来到了南方,寻找小贺和凶手,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电话号码上,而现在,小贺与这个号码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怎么办?

  后来,七子说,既然来了南方,就不能回去,一定要找到小贺和杀手。小贺既然能够给家里留这个电话,说明小贺就在距离这个电话所在地不远的地方,就在电话那头所在的城中村里。城中村也是村庄,一座村庄才有多大啊,只要问几个人,就能找到小贺。

  城中村距离火车站有多远?饭店老板说,有十几站车程。

  可是,他们不会乘公交车,不会看公交站牌,他们只能向着那座城中村的方向走,他们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由七子出面,用醋溜普通话问别人:“到城中村怎么走?”

  夜深了,他们找不到旅社,就在一座天桥下睡觉。睡到夜半的时候,天桥下突然来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用各种他们听得半懂不懂的方言,这是一群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人,他们中有的是拾荒者,有的是没有找到工作也没钱租房的人。这个时候,遥远的秦岭山中的那座县城已经寂静无人,而这里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天亮后,他们又一路询问着,像盲人一样缓慢地走向那座城中村,一直走到了黄昏时分,才来到了城中村的外面。他们望着万家灯火的城中村,异常惊讶和颓丧,城中村和农村的村庄一点也不一样,他们没有想到城中村会这么大,会居住了这么多人。在农村,居住在同一座村庄的人,彼此都很熟悉;而在城市,居住在城中村的人,即使住在对面或者邻居,也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是一座让他们完全陌生的村庄。

  他们走进城中村里,城中村像迷宫一样,他们很快就迷路了,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城中村的道路异常狭窄,狭窄到了两个迎面而来的人都需要侧身相让。城中村的楼房和楼房紧紧地挨在一起,这面的窗户打开,对面的窗户就必须关上,不然窗户和窗户会碰在一起。城中村的每寸空间里都有一种潮湿而堕落的气味,城中村的每间房屋里都密密麻麻地住满了人。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城中村,它为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打工的人提供了庇护所,现在,这些城中村已经全部拆除了。

w w w. xiao shuotxt. n 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正义论 暗访十年 民主的细节 重口味心理学 中国人的精神 人类的故事 梦的解析 干校六记 美的历程 精神分析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