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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竿清雨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出生在一座名叫“胡马”的小村落里,名作“胡马”,其实一点儿也不彪悍,村庄里的一切十分温馨。我喜欢那些在“胡马”的日子,那些雨后的时光,院子里,鸟雀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没有水泥杆,两根树丫被埋在土里,已经发出嫩黄的树芽,树丫之间架着一根竹竿,结在竹竿下的一滴滴肥硕的雨,如羊乳,凝滞在湿润的光阴里。

  乡村一落雨,农人便进入了休养生息的时光。老人们把骨牌打的啪啪响,鸭子、白鹅噤若寒蝉,一声不响,窝在自己的瓦舍里,狗安逸地趴在门槛上,一只大胆的苍蝇时飞时停,和它玩捉迷藏的游戏,猫蜷缩在榻上,爱理不理地眨着傲慢的眼睛。

  我的父亲不喜欢打牌,喜欢看武侠小说,最喜欢看的一本叫《风尘三侠》的书,看得津津有味,直至忘了时光。忘了时光的还有母亲,母亲向来嗜睡,可能是农活使她疲惫的缘故,一有空挡,母亲就要小憩一会,到了雨天,多是过了午饭时间,还耽美在自己的梦里。

  树丫上方的竹竿下,水滴悠悠晃晃,若即若离。

  瓦房上空的烟囱里,炊烟袅袅而起,整个乡村宛如笼罩在梦境里,村口的池塘里蛙声四起,像是在开着一个小型音乐会。有时候村庄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不知道谁起的头,货郎挑子开始挨个村子走,一副板车,一条货担,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还有不懂事的家犬,三声两声叫得凶。

  开始有母亲喊孩子吃饭的声音,在村庄上空的树梢上婉转而出,那应该是整个乡村仅次于黄莺的乐音,如一条丝线,牵扯着孩子的心头,你、我、他,所有在乡村生活过的孩子们都被这样的呼唤滋润过。

  太阳朗润润地升起来,荷塘里,开始有蜻蜓在飞,从莲棒上,飞进每家每户的院子里,在葡萄架上停歇,那一串串的紫葡萄呦,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刚才的那场雨给葡萄镀上了一层水华,煞是诱人。现在回想起来,常常还能想起那个叫做“望梅止渴”的成语,皖北的农村很少种植杨梅,只有这些色泽如杨梅一样的紫葡萄,其间藏着多少孩子童年的垂涎,藏着多少焦灼的等待,也藏着多少甜蜜……

  那根被当做晾衣架横梁的竹竿下,水珠越发耀眼夺目,像极了美人儿的眼睛。但是,这样的水珠总是存在不长,就被晾晒衣物的手给抖落了。我喜欢望着这样的水珠发呆,直到他们完全被蒸发,或者被一场不解风情的风给吹得四散而下。

  在我看来,那样的一竿清雨,如同那些被梦想包裹的韶光,很短,却很甜蜜。

  如今,再也很少有人用这种方式晾晒衣物,一是因为竹竿的承重不行,二是他们有了铁丝和尼龙绳,还有坚韧的钢筋管。然而,也有了麻烦,尼龙绳经不起暴晒,铁丝经不起锈蚀,沾染得衣物上满是污斑。

  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尼龙绳和铁丝取代竹竿的时候,诗意就像竹竿下的清雨一样被无情地抖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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