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6)
我不希望他成为有名的富翁,也不愿他成为醉于权势的人!我是个没有贪图的知足者,但期上帝让我们在一起。当大限来临之时,我的结局简易纯朴……我不喜欢富人。富人,令人厌恶。因为富人会失去理智、朋友和人格,会失去一切。人格消失了,只有他的钱在,才有人提及他。
我的良知是坦然自在的,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我拉走,迫使我向错误和可恶的东西投降……我的生命是一本打开的书,上面只写着纪伯伦……只要一翻开它,纪伯伦便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祈求我的造物主不要让我的年龄增长,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一个无用的女人,痛哭青春年华一去不再复返!
我将爱我的所爱。
爱神常在梦中访问我。
我为自己担心害怕。
致玛丽
1913年2月18日
我挑选了十幅画,有的你还没看见过;就像你说的那样,将之作为我们藏画的一部分……按照法律规定,这些画属于你!
为画定价是最困难的事情之一。但是,如果我们说这幅画值十美金,十年之后,它将升值到五十美金。
梦是多么甜美——我希望能看到七十幅装饰某个大城市的一座大厅墙壁,亲眼目睹人们三五成群到那里去欣赏绘画,并交口称赞。
艺术家将死去。艺术家辞世后,他们画作的价位将提高……人们都这样说,这也是事实。
宽大房间能实现一个愿望——人们会疏远曾生活在困境中的艺术家,也不会敬重一个占据着墓穴的什么人,哪怕原来他是画神。
那些“敬重者”们感到自己也在被敬重之列……以便那个人成为“敬重”的牺牲品;在艺术领域内,这也是人所向往的一件乐事……不过,玛丽,这决不是我的习性。
我是个偏执人——正像你看到的那样——天性偏执。我常常憎恶社会,我的心总感到惊慌不定。
我真想把头埋在你的怀里,用力让你贴近我的跳动的心脏,并且轻声说:“我将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我为自己感到烦闷,手中的笔在抖动,自感肩负重担,正走向一种空濛、遥远、神秘的新生活。
亲吻你的双手!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3月16日
我像蜜蜂一样忙碌,所得结果是产出纯净蜂蜜。每年像这样的时候,我的灵魂便屈从我的火山爆发——“我”与“我”之间燃起战火!旧我被战胜,继而溃退……接着,便是遭到删节和清除。之后,我便发现了我那更好的自我,远离了陈旧的思想和见解……与此同时,我看到它转化成了新奇的看法!
为什么艺术遇到像我遇到的那种炽燃烈火呢?既然我们同属普遍存在,那么,艺术也不应该落后!
构成哈斯凯勒画集的画如下:
《让我们一道起来》
《种子》
《遥望的人》
《花萼》
《美杜萨》
《沙漠的心》
《头生儿》
最后的三幅画将是你最喜欢的。
在过去的两周里,你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们仍在进行详尽研究,你总是那样兴高采烈,春风满面。
两夜以来,你总是像大海一样笑。我喜欢你的笑。
两吻你的双手,双吻你的双眼!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4月20日
你明白你拥有七个头和一双手的意思吗?无疑你是明白的……现在,我也拥有七个头和一双手。这一双手中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我的两只手正在燃烧,我正在失去说话能力。
正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是个哑巴。但是我正用我心上所有的口吟唱你的最近一封来信。是的,玛丽,我的心有一百张口,都能亲吻你的双手,吟唱你的书信。
春天剥夺了我的舒适生活……春天的日子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饥饿……我真想到田野里去,和农夫一道耕作、唱歌,聆听夜莺歌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4月30日
应该对营销的心理学方面进行简化。假若所有的买主都是绘画爱好者,那么,这一点是能够实现的。但是,困难在于买画的人既不是爱好者,也不懂画,而那些顺从上帝意愿转化成了爱好者的人,却没有能力买画。
今天,我收到了电讯公司分配的红利清单。在我的生平中,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成了股东。事情是蹊跷的,只有独自占据我们心的上帝才晓得我在诸如此类事情中的立场。
我将放弃明天,我要去占据……我要换一个房间……我希望孤独宁静……在原来的房间里度过了一段充满回忆、洋溢芳香的日子。我将感到失去了它,我会思念它。旧物里总是有温馨生活的痕迹!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6日
从5月1日起,往返的人多了起来——有木匠、铁匠,还有清道夫。这个地方也变得清洁可观了,但却看不出美来。我只是现在不知道自己肩负着期望。我要求允许我工作,我认为这是合法的,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的好朋友,好像我付出了。假若我把这个工作交给别人,他定会花费二十美元!
玛丽呀,玛丽,我当今不在笼子里……你给我的恩惠是巨大的,你为我做的好事太多了。我谨向你表示感谢和爱意……
我在房间里活动,我的翅膀触不到墙壁!我是个绝对自由人……这真是复活……我拥有空气、太阳和天空!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16日
我亲爱的:
你善待了我,如同上帝施恩于你。你真有福气!
国际现代艺术展览,是一次真正的革命,也是一个自由宪章。那些画,假如一张一张而论,实在没有什么分量和惊人之处。其实,你会发现其中只有几幅值得注意。但是,就展览整个精神而言,那确乎是了不起的,是精美壮观而宏伟的。学派很是丰富——遵循政治原则和人道主义的都有!影响是不会消失的,美展的爱的精神将永存!那是一条真理,就像人类渴望自由是真理一样!一百个自由灵魂,其唯一愿望是要成为什么,而不是追求什么,也不是要污染!自由人要的是自由艺术……我们不用伟大尺度衡量自由……一个人也许成为缺少伟大的自由人,但不可成为缺少自由的伟人。
像他们的习惯一样,波士顿人表现出一种敌意。昨日的人不会聆听今日的歌,更不会听明天的歌。按照他们的惯例,过去的法律就是未来的法律……他们生活在过去之中,与过去同吃、同喝、共眠……他们做着死人的梦!
我可怜他们!
我请求享受你的一份快乐。我为你承担我向上帝承担的一份义务。
我将毫不撒谎地向你讲述我的感受和奇闻!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17日
一群显贵迎接一位仙女——伟大的萨莱·布朗哈德。她从剧场出来后,我饱尝了她的容颜。她是多么靓丽——靓丽——这个词用来包装她,她是当之无愧的。
她颇有兴致地谈到她对叙利亚和埃及的访问。她说她母亲通晓阿拉伯语;阿拉伯语的音乐感过去和现在都活在她的心灵里。
但是,当我用眼神示意她站在我的面前,以便让我为她画像时,她微微一笑,说:
“我这么疲劳,怎好站立呢?你责怪我吗?”
仅过片刻,她立即不好意思地说:
“可以的……我将尽力而为。你就下周来吧!”
照这样,希望是有的……也需要我要对她进行筛选,将她那至美真实表现出来。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22日
我的心肝:
亲爱的,每个人都有两颗灵魂:人服从其一,违抗其二;珍惜其一,忽略其二!
玛丽呀,你就是我当作宝贝珍藏的那颗灵魂!
你就像我乘凉的绿荫!
你就像一颗无瑕的珍珠,属于想望你的人!
是的,每当我悲伤叹息,遭受欺侮之时,你总是属于我。有多少次,当我险些被撕裂时,你赶来救了我!
你常信步在我的血液里……常为我指路……你总是这样……我就这样爱上了你。
玛丽呀,每个人都两颗灵魂!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5月27日
我终于赢得了萨莱·布朗哈德!
虽然我昨天为她画的那幅肖像歪曲了事实,在她的年龄上做了假,但那幅肖像是成功的,至少可以让我说,那是我的一次胜利!
我使她获得了昔日的青春秀丽……是的,昔日的青春秀丽。但我胜利了,肯定了我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的艺术家。
不过,假若我和别人合作要有与她共事的那种遭遇,那么,我最好弃离艺术而走上外交之路。
她希望让我离她远一点,以便看不见皱纹!但我还是看见了皱纹!
之后,她再三要求我宽容宽容,我便抹去了折叠在她脸上的那道皱纹……我果然宽容了!
之后,她又苦苦哀求我把她的嘴改一下,于是我把她的嘴画小了;其实,我原来就把她的嘴画小了!
萨莱啊,要让她满意是困难的,理解她是困难的,选择她作为朋友更困难!她性情尖刻,神经过敏,心喜奉承……想让人们像侍奉女王那样侍奉她,不服从者自然该死。
昨天,我摸了摸她的底。但是,我借助耐心的保护,与她进行了合作……也许她喜欢我了,因为我向她展示了一个梦。当我与她告别时,她向我伸出了手,我吻了吻她的手。
叙利亚的自治问题,缠绕着我们当中每一个叙利亚人的头脑。我们将最终获得自治,除非土耳其在玩弄它的故伎……那时候,我们将无从选择,将被迫与它为敌。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6月3日
玛丽:
人总有个崇拜的对象,而我却有两个——你和上帝!
我就像大海那样说话。我的生活不像许多人的生活那样是一片沼泽地!
我引颈遥望,以期待到与子孙后代比试才能之时。我的灵魂紧握着天绳。
我的崇拜无须乎毕恭毕敬、离群索居和孤身独处。
我的祈祷是发自心中的歌,轻飏直升飞至上帝的宝座,纵使浸透着悲泣、号丧与失声痛哭……上帝使我的肉体成为我的灵魂的神殿,必定会使这个肉体清纯洁净,以让其与居于其中的女神相匹配。
我虽离人们很近,却又是那么远哪!我虽离人们很远,却又是那么近呢!
哈利勒
致玛丽
1913年6月10日
你要知道呀,玛丽,我几乎去了巴黎。
叙利亚人将在那里举行会议,有三十多位代表参加,讨论政权事宜以及我们期望从独立自治中得到什么。
要求我和迪亚卜代表海外侨胞。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我相信与叙利亚委员会讨论之后,在任何事情上都达不成协议,而且我与他们所设想、规划的相距甚远。
费用全由他们支付,我只管替他们说话,表达他们的想法,暂时地闭上自己的嘴,关上自己的思想之门!
既然我的思路与他们不合,那么,我也只有拒绝,以免良心承受谄媚重担。
迪亚卜责斥我发疯,别人也说我是痴呆,那么,我的疯癫就是无可争议的了。还是让我独立于他们之外吧!
玛丽,我们何不一道度过几日呢?我渴望着!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3年6月28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每年都在“西意拉”采月桂树叶。我真想给你捎去些桑葚,那一串串的果子漂亮极了……
这种月桂树叶粉碎之后,芬芳四溢,就像酒散发出的馨香。
这种树垂下的叶子就像一颗颗心。
我之所以给你寄这种月桂树叶,因为可以把它做成花环,戴在你的头上;这心一样的叶,我把它寄给你,因为它可以使你的心平静!
亲爱的哈利勒,我已经摆脱了桎梏,获得了解放,而且也已远离。但是,你不要躲避我,也不要提防、戒备我。我不能与你一道工作在你的沙漠里,也不能伴你旅行,更不能与你一道翱翔在你的天空中。
你那不可抗拒的痛苦,原本是神光的闪烁,那光神的额发借助于生命而抖动。
我遭受过困苦,我喜欢困苦。我的道路是一条光荣之路。因为你是我的视线正向,又是我的目标和愿望所归。
亲爱的人儿,望多保重,你拥有全部权利,星星比虫子可贵。我有一个希望……希望你了解我……我盼望自己拥有的东西,也盼望你拥有它……我希望你了解我。
我多么想你,然而必不可少的接近是理解的接近。
我希望用意志和愿望接近你,其原因是很多的,但我仅仅说出一个原因就够了……那就是我爱你。
我对自己和你以及上帝都是这样说。这是一种将我们与上帝系在一起的情感……我就是一种像锅炉一样沸腾的情感!
现在,你要听我的声音,不要说话,就像我每天夜里对你说过的那样做。
你就像孪生兄弟那样做。
上帝令你日夜美好,使你幸福!
来自玛丽的挚爱。
玛丽
致玛丽
1913年7月10日
亲爱的玛丽,假若你心情抑郁,假若有一事使我忧愁悲伤,这是因为恶人的口舌无所不伤。那恶人背着你像猛狮一样攻击你,而与你在一起时,却显得像是及时雨。
灵魂里有模糊的东西……就像一杯白色的混酒……不过,你要知道,死神就是一杯混酒,我们大家都得品尝。
我们在恐惧中被创造出来,我们藏在洞穴里躲避暴风。
因此,在飞鸟那里有我们在人类中找不到的诚实与光荣。我们生活在我们制作的法律束缚之中,而鸟儿则与大自然的法规生活在一起;那法规是使地球自转又绕着太阳运动的造物主倾泻出来的。
模模糊糊……每一种东西都是模糊不清、奥妙难言的……就连你我的关系也蒙上一层模糊之物,尽管你的心神与灵魂全都开放,但我看着我,常常觉得模模糊糊。
不过,你忠实而不欺骗,亲近而不疏远,诚爱而不反叛!这也就足够足够了!
玛丽
致纪伯伦
1913年7月20日
她再三要求我去看她,我说她想了解我的个性及我在想什么。
我曾做梦……
当她来到时,我难过地瞧了她一眼,悲伤地喊道:“我的好朋友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啊,你怎么这样问我?怎么啦?我生来就是个坏女人。天生如此,我将生存下去,我将死亡!”
我还做过一个梦……
她说:“你高兴欢快吧……我知道你与他的关系,你佯装你爱他,想用这个办法使你俩之间的友谊关系不中断!”
我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冷酷可怕,我的周身因之战栗颤抖。
在我的眼前,天地一片漆黑、狭窄,自觉简直容不下我。
我在做梦……
当我醒来之时,我连声赞颂上帝,因为我是做梦!
那个恶魂访问我了吗?
我战胜它了吗?
我该为自己的胜利而自豪吗?
玛丽
致玛丽
1913年7月25日
亲爱的人儿:
你的梦使我感到高兴……上帝在你的心中放置了一团借知识和美燃烧的圣火,你不要熄灭它……不要将它埋在灰烬下。
你像从地下喷涌而出的泉水,流淌在蜿蜒曲折的谷地——流淌在我的心的谷地里——然后停下来,在我的心灵深处形成水塘或湖泊,平静闪光的水面可以映出星辰日月之光!
不爱你的人是背叛者……背叛者是不会为你画像的。
我将为你画一幅传世肖像!
我将画出你的心灵和你的情感;每当我静静沉思时,我便会看到你的心灵与情感!
力量是多么美呀!我很健壮,令人嫉妒。我吃得多,睡得少,工作勤奋。
贵人哪,我的口舌为你高歌。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3年8月1日
他说:“你的皮肤是棕色的!你丰满起来了!你变得水灵了!我看你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近来一段时间,他写了多少东西啊!狂人的话在增多;当他七十岁时,将把那些东西寄给我,让我读之。
他用阿拉伯语和英语向我朗读了《自尽者的内心独白》和《掘墓人日记》……有一祭司夜里起来去献祭,受伤的魔鬼谦恭、柔顺地呼唤他;祭司拒不答声,魔鬼这才说自己是魔鬼,是祭司错误的基础!
紧接着,他微笑着说:
“你知道他们在叙利亚把我称作掘墓人吗?”
中午时分,工人们一大群一大群地涌向餐厅。他说:
“奴性游行……富人之所以是富人,因其用钱掌握着工人的命脉……还控制着生育权,因为女工不生孩子……资方应该慷慨,工人不是奴隶……人是性欲的奴隶……性欲占了上风,孩子便被创造出来!”
在另一场合,他高声说:
“我希望杀死一大部分人,免得生出来类似品种、素质的后代。”
我说:
“你去杀死他们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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