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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何大丫头

  在大通,洪家大屋是我们居住时间最长的一处地方。

  洪家大屋从前是一个叫洪云龙的人开的饭庄,那时候,南来北往的人去朝九华,必定要经过这条街道,洪云龙的饭庄据说曾十分红火。解放后,洪云龙饭庄歇业了,洪家大屋归了街道房管会,房管会把这房子租给了街道上无房的住户,洪家大屋最多时楼上楼下住了六七户人家。上年纪的人当然还记着当年的洪云龙饭庄,那时候,每当我们兄妹们回家蹭饭时,父亲总会说:“洪云龙饭庄又开张了。”

  招工的第二年,因为一场病,我在家住了一段时间。洪家大屋的住户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一些变化,原先的“坏份子”周明星老夫妇均相继死去,周明星的那间屋子换了一个叫何大丫头的中年女人,何大丫头的三个儿女中,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何大丫头没有工作,全靠丈夫死后单位所给的那一点抚恤金艰难度日。有人就劝她赶紧再找一个人家,好一同抚养她的三个孩子。

  一天清晨,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母亲在楼下的厨房厉声说话,原来是何大丫头相好的一个男人昨晚来了,这是何大丫头第一次与这男人同居,因为并没有正式结婚,何大丫头一清早就进到我家厨房借盐,被母亲认为是件不吉利的事情。过不多久,一个中年男人捧着茶杯出了何大丫头的屋子,这男人梳着大包头,据说是搬运站的一个小头目,人都叫他李队长。李队长揣着香烟,一家家敬着,一家家说着谦恭的话,于是洪家大屋的人都说,何大丫头不容易,你要好好待她,好好帮她把三个小人抚养大。李队长连连点头称是,显得极有涵养,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一个搬运工。从那以后,李队长就住进了何大丫头的屋里,虽然没有正式结婚,却像夫妻一样地生活在一起。出于对何大丫头的同情,街道上对何大丫头与李队长的姘居也就没有更多的非议。

  谁也不会想到,何大丫头的厄运就这样开始了。大约一星期后的一个深夜,从那间屋里传出何大丫头凄厉的哭叫声,以及猛烈击打的声音。人们不知道何大丫头的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清晨,看到何大丫头青紫着脸,瘸着腿在灶间艰难地移动着。一直等到李队长出门上班了,何大丫头才敢悄悄地告诉邻居,李队长昨晚打她了,用脚狠狠地踢她的下身,用杈火棍抽她的背,用拳头砍她的脑袋,还不准她的儿女吱声。此后,何大丫头的屋里每隔三五天就会发生一次夜战,人们也总是在睡梦中被何大丫头屋里的哭叫声惊醒。邻居们给何大丫头出主意,说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这屋是你租的,你不能赶他出门?三只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何大丫头似乎有了主意,但是,等到中午那个男人下班回来后,何大丫头又前前后后,屁颠屁颠地为他端茶倒水,递饭送菜。邻居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何大丫头屋里的哭叫声让洪家大屋原本并不平静的生活更加纷乱,不知是谁把这件事告到街道居委会,居委会干部在某一天进到洪家大屋,正好李队长在屋里,李队长泡茶递烟,大谈他们单位斗批改是如何深入,他在单位是如何重要等等,居委会的人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居委会的人前脚刚走,何大丫头的屋里就又开始了那种人们熟悉的击打声,以及何大丫头凄惨的哭叫声,李队长叼着香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大声地骂着“是哪个婊子养的告老子刁状,老子还是老子,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一把火把洪家大屋烧了。”一个洪家大屋的人全都闭着门在屋里吃饭,谁也不敢伸头,谁都不敢吱声,大家都怨当初那个将这坏男介绍给何大丫头的人,现在弄得一个洪家大屋不得安生。

  我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回工厂去了,等到我再次回家时,就听母亲说,何大丫头死了,明里是得什么病死的,其实就是被老李活活打死的,只是可怜了何大丫头的三个小人,老二被街道上送福利院去了,小的被渔船上人抱走了,屋里只剩下一个老大了,偏偏老李还赖在屋里,母亲说,总有一天,何大丫头的这个大鬼也要被老李逼死。

  这年冬天,等到我再次回家时,何大丫头的屋里新搬来另一个人家。我问母亲,那屋里怎么换了人家?母亲说,何大丫头的大儿子被政府送到福利院去了,老李被我赶跑了。

  母亲说,那一天老李下班回来,因为何大丫头的大儿子把饭烧生了,老李就开始用杈火棍狠狠地打他。十二岁的孩子,吓得跑进我家厨房,缩在水缸角落里,死也不肯出来。老李用杈火棍指着那孩子,恶狠狠地骂着,命令他滚出来。我母亲看不过了,便说:“今天看在我的老面上,饶他一回吧。”没想到这家伙用杈火棍猛然拨开我母亲,说:“我在教育下一代,你少管闲事。”然后就用杈火棍一下一下地抽着缩成一团的孩子。我母亲终于忍不住了,猛力拍了一下桌子,叫着:“老李你少在这里撒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逼死了何大丫头,现在还要把何大丫头一家都逼死干净才罢休吗?”母亲的叫喊惊动了洪家大屋里的居户,洪家大屋里的人早就对这个老李看不下去了,见母亲领头向老李宣战,便一齐围了上来,指出他逼死何大丫头,又开始向何大丫头的儿女下毒手的种种暴行。老李一开始还想耍野,但一看这么多人都围上来,终于意识到众怒难平,不等吃过早饭,就捡起自己的铺盖赶紧离开了,从此没再进洪家大屋。

  昨天,母亲在向我讲述完这段往事后感叹说:“可怜何大丫头死得太早了,要不然,她的三个儿女都四十多了,她也该享点福了。”

  200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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