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驴子狼

　　越是动荡的年份，越是流言四起，这是不错的。

　　现在上了年纪的通镇人都应该记得当年的驴子狼事件。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人饿得肚皮贴着背，偏偏那时候又说台湾的美蒋要反攻大陆，美蒋一回来，当然是要杀人，要放火，要恢复地主老财的天下，就像电影里说的。所有这一切，都弄得整个镇子人心惶惶，流言也就多了。

　　关于驴子狼的流言不知始于何时，只是说，镇子的周围时常有驴子狼出没。那是一种驴一般高大，狼一样凶残的野兽。说某家的孩子在门口玩得好好的，到天黑时，孩子不见了，就只见树林里一双小鞋以及一堆碎骨头。又说哪位孕妇被驴子狼掏空了肚皮，五脏六腑流了一地。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没有一个人真的见到流言中所说的事实，但人人都愿意做流言的传播者，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就变成了事实。

　　镇子里不能不重视这件事，一方面，让人们不要相信流言，说不可能有驴子狼那样的野兽，但还是加强了基干民兵的武器装备，每个人都发了一支汉阳造。民兵们每天扛着枪在街道周围巡逻着，遇到不相干的人，就会截住，盘查再三。但流言还是流言，驴子狼的相关传闻，一直从春天传到夏天。

　　那是一个盛夏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于天黑前在门前的街道上泼上水，再把竹榻子，木床等搬到门口街道上，一晚上都是睡在露天里。那天夜里，忽然被一阵“驴子狼，驴子狼”的叫声惊醒。当时的街道乱成一锅粥，所有的人慌不择路，四下奔逃。一般说来，每栋老房子都住着少则三两家，多则七八家。最先逃进门洞里的人赶紧把大门死死地拴牢，任凭门外的人怎样喊叫，怎样死命地拍打着门板，那躲进门里的人死都不开。那天晚上，一河两岸，哭叫声，喊自家孩子的声音，拍门声，叫骂声乱成一团。我当时从梦里醒来，找不到父母，也找不到家门，慌乱之中，逃进对门一个人家，见一人影绰绰，以为是母亲，立即就扑上去。那人惊得叫起来，后来她说，她以为扑过来的就是驴子狼。

　　后来终于弄清楚，那天晚上是一个妇女半夜起来给孩子把奶，黑暗中，看到一只黑狗在离她不远处啃一只瓜皮，她竟错当成驴子狼了。她的叫声惊动了附近的人，惊叫声就这样像风一样刮过整个街道，刮过一河两岸。于是就有了那天晚上的波及整个镇子的大骚乱。

　　后来镇长在一次大会上说，一只子虚乌有的驴子狼就把大家吓成这样，要是美蒋真的打过来，还不知道会乱成怎样呢。因为这件事，我上中学后被我的外地同学嘲笑了很久。他们的嘲笑固然令我尴尬，但我随即不以为然，因为被嘲笑的，是整个通镇人，是整个时代，而不仅仅是我。

　　201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