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楼台山记

　　我这二十几年里，登临九华已不下百次，然而竟不知有楼台山，这不能不是一件憾事。好在孤陋寡闻者非我一人，查新编《九华山志》，也没有找到有关楼台山的条目。由此看来，越是美妙的景致，越是在不为人知之处，正所谓大音希声，就像卧龙冈上的诸葛先生，轻易却不能被俗人求得。楼台山也正如此吧。

　　安排了几次楼台山计划，都因天公作难而不能如愿，这越发撩拨得我心痒难忍，此情有如初恋时会见心仪的恋人，只是急巴巴地等着那个约定的日子。

　　十二月一日，久雨后的天气终于放晴，一早便从安庆乘车，九时许到达青阳县城，小兵等已在店里等候多时了。小兵的朋友文谷君开着私家车，当日游陵阳古镇和冠以“风流”名号的谢家村，是夜宿其明山里的老家，一夜安睡无梦。翌日晨早饭后再至陵阳与老西等另一批人会合，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始向楼台山进发。不知过了多久，车到半山腰，突然停了。司机叫嚷着，说山路太险，他不敢上山。接着就争着原先说得模糊的价钱，只得依了他，付了钱，放他下山。陪同的南阳乡文化站刘站长不得不电话召来另一辆中巴车，当这一辆中巴车载着我们继续往山上爬行时，才知道先前司机的怕意并非无理。这是一条尚未正式开通的公路，公路上不时设有路障，是为禁止游客车辆的登山。然而又哪里挡得住欲一睹楼台山究竟的游人？路障也不知何时被人冲开，我等一行十一人挤在一辆中巴车中，严重超载，然而司机却一脸沉静，问他有否把握，回答说：“放心吧，一年不知要爬多少次呢。”车蹦跳着，越爬越高，山路也越来越陡，越来越险，有一处甚至逼近悬崖，且又坍塌，只剩残石的路基，然而司机却轻巧地绕过险段，显得十分熟练。一车的人说说笑笑，似乎并没有觉出危险的存在，我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松了下来。

　　约模爬了半个时辰，听有人说，到了。一伸头，车竟停在一处悬崖边，眼前是一座峡谷，头顶的天空狭长如线，有风从峡谷中扑来，尖锐而冷硬，一只鸟尖叫着，由头顶飞快掠过，不时有碎石由壁上滚落，遂跑步穿过峡谷，这时候，楼台山所有的景致便洋洋洒洒地在周围铺展开来，一览无余。想象着二十几年前去过的黄山北海，大抵也不过如此吧。一行人兴奋着，叫喊着，各自举起手中的长短家伙，忙着拍照。

　　这几十年来，也不知爬过多少座山，不论有名或是无名，每一次都能让我心有所得。当然，我更爱隐于云深不知处的大山，越是高山大岭，越能体现出山的雄浑和个性。一般说来，江北的山多硬朗稚拙，江南的山则多灵秀婉约。此刻，我身处九华后山楼台山中，脚下的公路，开凿于楼台山的腹地，所处的位置，正是在楼台山风景区最集中之处。四周的山，四周的树，无一处不是灵秀的化身，无一处不给人仕女般想象的余地；而远处的山，那裸露壁仞的山石在冬日的初阳下微放橘红，恰如一个个北方汉子鼓实的胸肌。我不能不佩服公路开凿者的匠心独运，他让游客就处在远山与近景之间，从而让人在这层次分明的视觉中感受楼台山所有的好处和美处。于是，楼台山的硬朗与灵秀便集于一身了。

　　当楼台山的美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时，这才感到，一个没有到过楼台山的人，是算不得一个真正的九华山人的。所幸我终于补上这一课，我仍算得上一个道地的九华山人。便又庆幸，如果楼台山早就被外人所知，怕也像其他的名山一样，早就被一批一批的游人踏踩得面目全非，又哪里会有今日一座完整如处女般的楼台山展现在我的面前，任我观赏，任我贪婪的眼光尽情蹂躏？

　　楼台山游人稀少，然而我却在这里邂逅我初中时老师何广森的夫人。何老师曾先后执教我兄妹二人。那时的他风流倜傥，是多少少年同学崇拜的偶像。他出演话剧《年轻的一代》中的主角肖育轩，在《长征组歌》中担任主唱，又是我们少年篮球队的主教练，而他与师母之间浪漫的爱情，更是当时春情初动的我们热烈谈论的对象。几十年不见恩师，不想竟在这楼台山与前来采风的师母不期而遇，这是楼台山的着意安排吗？师母满头白发，虽近古稀，仍丰彩依旧。所遗憾者，何老师没有同来。

　　楼台山，楼台山，愿你也像何师母一样，在未知的岁月里，永不被世俗的风霜所摧，虽发白如雪，仍青春常驻。

　　200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