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

　　［中国］张晓风

　　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个母亲，向你交出她可爱的小男孩，而你们将还我一个怎样的人呢？

　　小男孩走出大门，返身向四楼阳台上的我招手，说：“再见!”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早晨是他开始上小学的第二天。

　　我其实仍然可以像昨天一样，再陪他一次，但我狠下心来，看他自己单独去了。他有属于他的一生，是我不能相陪的，母子一场，已只能看做一把借来的琴，能弹多久，便弹多久，但借来的岁月毕竟是有归还期限的。

　　他欣然地走出长巷，很听话地既不跑也不跳，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我一人怔怔地望着朝阳而落泪。

　　想大声地告诉全城的人，今天早晨，我给他们一个小男孩，他还不知恐惧为何物，我却是知道的，我开始恐惧自己有没有交错。

　　我把他交给马路，我要他遵守规矩沿着人行道而行，但是，匆匆的路人啊，你们能够小心一点吗?不要撞到我的孩子，我把我至爱的交给了纵横的道路，容许我看见他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不曾迁移户口，我们不要越区就读，我让孩子读本区的国民小学而不是某些私立明星小学，我努力去信任教育当局，而且，是以自己的儿女为赌注来信任的——但是，学校啊，当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你保证给他怎样的教育?今天早晨，我交给你一个欢欣诚实又颖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后，你将还我一个怎样的青年?

　　他开始识字，开始读书，当然，他也要读报纸、听音乐或者看电视、电影，古往今来的撰述者啊!各种方式的知识传递者啊!我的孩子会因你们得到什么呢?我们将饮之以琼浆、灌之以醍醐，还是哺之以糟粕?他会因而变得正直忠信，还是学会奸猾诡诈?当我把我的孩子交出来，当他向这世界求知若渴，世界啊，你给他的会是什么呢？

　　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个母亲，向你交出她可爱的小男孩，而你们将还我一个怎样的人呢？

　　心痕笔记

　　每个母亲都有目送孩子第一次独自离家上学的时候，这种情感是复杂的，既焦虑不安，又满怀期待。一个母亲交给社会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担心自己纯洁可爱的小孩能否很好地融入复杂的社会，她忧虑学校能教给自己快乐诚实的小孩什么样的知识……她端着颤抖的心向全世界祈祷，在若干年后，请还给她一个正直、忠信、健康、善良的大男孩。

　　张晓风以一个母亲细腻的情怀与笔触，描述了目送儿子上学时的担忧、紧张、不舍与期望。这一份既细又长的牵挂，跃然纸上，让人读来无不为之动容。母亲对儿子的爱，总能触动着每个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