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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与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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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识青年”的意思,就是没有知识的青年;“上山下乡”的意思,就是大规模遣散,实现“都市乡村化”——流放、流落、流浪,是上山下乡运动的国家景观,失学、失业、失落,是上千万“文革”知青命运的总模式。极少数知青的个人奋斗,似乎印证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古训,其实是为国家政治命运的戏剧性转变所拯救,得以修成正果。绝大部分知青,三十年来被时代与社会一步步抛弃,成为多余的人。
  知青不幸,因为此前、此后,没有一代都市青年全体遭遇被剥夺、被愚弄、被遗弃的过程。知青有幸,因为他们是国家的歉疚、社会的隐痛、时代的败笔,因此尚有若干被言说、被纪念的历史价值。
  今日都市青年的父母十之六七可能是老知青。请老知青们不要忘记:亿万农民远比知青更悲惨、更凄苦、更无告。知青被历史赋予一种荒谬的身份,但没有人会“纪念”农民,并给予格外的同情或尊敬——知青与农民的曾经“结合”、终于离弃,这不该只是知青一代的记忆,同时,也是农民的记忆。
  黑明同志的影像追踪是对知青的记忆。在他的镜头下,知青们一个个老去。他们苦笑、成熟,或者面无表情。岁月留驻,并同时抹去他们被侮辱被损害的斑斑印记,现在,他们既不像当年的知青,也不像世代的农民。
  2006年6月写在北京
  

中国符号与中国文化
更新时间2009-1-18 8:08:21  字数:4066

 奥运会结束了。本次开幕式获得国内大部分观众肯定,国外舆论更是高度评价。在这些热情之后,我们是否对开幕式美学作一番清理,检视文艺创作乃至整体的文化问题。对此你能否进一步展开谈谈?陈:奥运会开幕式是“一次性”演出专项,创作资源博杂,显示机会稀少,四年轮一次,随不同国家有所变化。在欧美,供宗教与节庆的大型广场表演,包括拉斯维加斯专事制造梦幻与惊奇的超级制作,持续创发积累了大量艺术和技术成果,这样的制作公司全世界才几家,他们的创意会被某国开幕式酌情借鉴,有时得到惊人发挥。但你不可能将奥运会开幕式表演全球巡回,演过了就演过了。通常的演艺项目有固定场域、长期演出系统和深厚社会基础,而开幕式不是“可持续发展”模式,它被限定在体育场。总之,一次性。
  庞大的开幕式表演超出任何演出所能网罗的观众量,对它的评价自然取决于大多数,少数意见难以奏效。本次奥运会开幕式,在下面,在网络,多有批评,尤其是文化人。我相信创意人员也有许许多多遗憾,明白有哪些瑕疵,但目前大范围的失望与负面评价没有出现——本来完全可能出现的——低调地说,北京开幕式被最多数量的观众接受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它将带来什么?它是中国可见的已知的文艺资源的总和吗?它会是一个良性的,甚至令人振奋的信号吗?
  我会审慎看待。开幕式的驱动力、凝聚力和超常发挥,是一次性的。从主题看,不会出现别的理由再次调动同样的表演:今后还有哪场演出有必要叙述五千年文明,并给予世界性意图吗?不可能了。除非再办一次北京奥运。反正这事过去了,一切又会返回它发生之前的状态。我看不出此后中国的演艺会有决定性改变或飞跃。
  张艺谋这次运用了大量中国元素和中国概念,他的运用和表达是否好?好在哪里?今后的文艺创作是否能够从中有所启示、借鉴?
  陈:任何一个导演接手,哪怕外国公司,都会绞尽脑汁运用所谓中国的元素和概念。不可能有别的方向或选择。区别只在如何运用,效果如何。目前不论批评与赞美怎么说法,它已不可比较——谁能同时另排一台同样的大戏让我们比较选择呢?不可能。
  这事与张艺谋的关系是双重的。开幕式是他个人事业的顶端,而他八十年代即以“中国元素”获取声誉。另外,如前所说,这也是他的“一次性”,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他能调动的现成经验其实有限。一方面,虽然他的大片备受批评,但假如他没有几部大片的经验,直接介入开幕式是不可想象的;另一面,大片经验绝不顺理成章“等于”开幕式:我目击他千方百计回避他在大片中用过的手段,他非常清楚广场表演是另一回事。很多相当好的构想被他断然放弃。譬如他善于调动大场面,但并未滥用红色;他能驾驭千百古装演员,但这次服装总设计是日本人,就我所知,他介入意见甚少;另外,开幕式起先不是击缶,而是击鼓,被他否决了,说是有他早期电影的西北风调;他的大片故事即便再糟,毕竟有叙述框架,由他自己支配,但这类经验不可能用于开幕式的世界性人文要求和歌舞叙述,可用的只是他对大型项目的控制力和承受力,创意等等必须从零做起。所以他能调动的只有大片经验,又必须和自己的过去隔绝。我几次对他说:你这哪里是在创作,你是要发明啊。
  当然,全场表演有他的强烈印迹:北方、男性、强悍,他爱说什么“浪漫梦幻”之类,用词不当。画轴定位是斯文的,主题歌、童声唱《我爱祖国》、孩子笑脸之类,打的是软性牌,但全部演出的风神与基调是意志的、猛烈的、强势的,不然那几下软笔触根本撑不住。
  我不在乎所谓“中国概念”,也不确定什么叫作“中国元素”。素材、符号,无关成功失败,还看谁在用、怎么用。《花木兰》和《功夫熊猫》,准中国故事中国元素,可那是百分之百的美国动画片。希腊开幕式请张艺谋弄,他堆满古希腊符号,还是会“很中国”,一看就是老谋子。反过来,斯皮尔伯格拍《红楼梦》,肯定弄成好莱坞。
  其实这次中国符号能够奏效,全靠西方演艺概念,譬如开始的“画卷”是舞者上去就地涂抹,古典中国哪有这样满地打滚的舞蹈?那是沈玮在纽约大获成功的西洋现代舞。缶阵、《论语》方阵,还有许多队列变化,全是西洋大型表演手段,西洋人也是从西方军事布阵中演化而来。你看古典长卷画,汉唐明清皇家仪式不是这样的队列阵营。至于大量高科技更是准西方产品,譬如画轴的LED,譬如整个灯光系统和照明美学,全是最摩登的西方夜总会和演唱会手段。
  所以命题可能正相反:是哪些西方概念和西方元素能够使中国符号得以奏效?
  但我暂时看不出开幕式对今后其他演艺会构成怎样本质的建设性的影响。今后的景观设计或春晚舞台,可能会有个把活儿给人瞧着说:啊!还不是从开幕式抄来的。但这种影响是枝节性的,开幕式是一整体,一次性弄过,就弄过了。
  我倒是恐怕会对外国有点暧昧的影响。这回,全世界完整观摩了一次中国文明总演义,人家没有禁忌,广收并蓄的能量太大了,不是有文章说《功夫熊猫》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文化吗?中国人自己却弄不出来,根本没那根筋。单说服装设计,欧美人用东方的、中国的元素,花招奇出,妙不可言,你瞧中国自己的时装设计,那份不伦不类,那份土啊,“土”绝不是“中国”。张艺谋早先的花招也还是将本土符号尽可能西化,电影根本就是西洋文艺的“利器”。你要知道,纯正的中国货是昆曲、京剧、秦腔之类,这些土产能在西方引来好奇,但不可能被广泛接受的。
  你认为还有哪些中国文化更能代表中国,而没有出现的?
  陈:这就是上面谈到的问题:“中国”符号太多太多了,难题是怎样给它西化,给它一道所谓世界性现代性的视觉听觉洗礼,这是中国艺术家的普遍困境,同时也是机遇。你想,假如将中国上古的巫艺术、汉唐盛世歌舞、晚期的阴柔精致与文人气,以及大红大绿大吹大擂的民间艺术等等全部堆上开幕式,别说“世界”,连亿万炎黄子孙也看不懂,不要看。这次许多人嫌《论语》的咏唱听不清楚,当然,古人不是这么念《论语》,几乎跟念经一样,受得了吗?郭文井必须将吟诵“音乐化”,音乐又必须带出舞动的节点,不然上千人在体育场念经?就算句句清楚,等于“文革”时群众集体背诵毛语录,观众愿意听吗?毛语录尚且要谱成歌曲呢。
  国力上升,文化影响力也在上升,奥运会开幕式成为全球聚焦点。这些年,政府力推的孔子学院,大学力推的国学,民间的汉服、读经,中国传统文化大有复苏之势。根据你的观察,这些年的中国文化、中国符号或中国元素,在全球范围发生了哪些变化和影响?
  陈:政府力推的“孔子学院”属于国家主义外交宣传,不是你指望的“中国文化”,民间的种种瞎闹不可能发生影响,更别说影响世界。你真的以为“中国传统文化”在微波炉里“热”那么一“热”,端出来,就有“复苏之势”吗?奥运会开幕式的巨大影响根本不是因为“中国”,而是因为“奥运会”——没有奥运会,哪来开幕式?如果我们自己排这么一场超级表演,全世界会有四十亿观众等着守着看吗——我强调“一次性”,就是这意思啊。
  文化是国家的灯塔。中国文化的原创力并不出色。本国电影多数不好看,或根本看不到,电视节目没有读书栏目,戏剧不精彩,图书多不足观,报纸文化版面成为稀缺产品。总之,今日中国不是文化大国,文化名人追逐着新闻热点而非真问题,新晋的年轻人则热衷于成名和投机。问题多多的大学也没有为中国文化的未来提供希望和清晰的愿景。这种中国当代文化究竟有没有创造力?
  陈:我认为有创造力——这种创造力的伟大功能是成功泯灭人的创造力,使文化教育等等成为纯行政机构,供养无数饭碗。在中国,国家才是文化的“灯塔”,文化人可别弄错。
  文化不是经济的花瓶,而是国家精神之根。没有杰出的文化产品,公众会失去精神方向。古代中国人在优美醇厚的文章中得到慰藉,观照人生的至善至美,今天人们难以得到相应的体验。我们正面临一个来自世界的问题:今日中国人将成为没有文化和信念的地球寄生者吗?
  陈:中国已经成功证明一个“没有杰出的文化产品”、“失去精神方向”的民族,照样可以致富,可以崛起,可以在“地球”上大大方方满满当当“寄生”着,而拼命想做生意的洋人们,不请自来——这真的是一个“来自世界的问题”。
  能否完成从“MadeinChina”到“CulturedinChina”的转型,恢复明朝以前中国文化对世界文明的影响力?请你谈谈自己的判断。
  陈:奥运会比赛项目哪几项是“中国创造”?几乎没有。眼下还添了一项蹦床,中国发明的吗?不是。可是男女蹦床都是中国拿金牌——明朝以前的“中国文化”哪有蹦床啊。
  从“MadeinChina”到“CulturedinChina”,这命题,还是想做老大,还是没摆脱自卑。自卑,会影响对人家对自己的种种判断。要使文化影响力恢复到“明朝以前”,前提是世界得退回到十四世纪,远的不说,明太祖起事时,欧洲还在中世纪尾端,发明印刷术的谷腾堡过半个世纪左右才生出来——可能吗?历史不是可以回放的录音带录像带。我们强大过,有过影响力,如今不那么强大,不再有影响力,先接受并承认这一点,则可能还会强大,还有点影响力。
  但是文化与国力未必是一回事,目前总是拿国力(其实是经济成就)和文化混为一谈。文化的伟大与困境,就在文化不是比赛,不是输赢。目前全世界瞧着中国的经济成就,目瞪口呆,“明清之前”的中国不曾获取类似的注目。至于文艺,固然令人沮丧,但假如“中国文化的影响力”指的是本届北京奥运会的全程操作,我会警告自己:成功换取世界高度关注的事物,也是“中国文化”。不是吗?这种“中国文化”将鸟巢的设计项目拱手交给外国人去做,它不惜大规模停顿日常生活,几乎以一座空城留给奥运会,它向天空施放逾千枚弹药驱散雨云,它成功排除任何杂音,让人群按照它所希望的方式欢呼喧嚣。
  是的。这强势文化是在利用,并从骨子里蔑视你所说的“文化”,但以“文化”一词的涵义,它也是,而且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当代中国文化”。
  2008年8月28日写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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