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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梅真同他们(四幕剧)(4)

  琪我信了就怎样?(顽皮的)你知道这宇宙以外,根本经不起再多出一个,从梯子上望下看到的,从梯子下望上望的李文琪所看到的,坐在梯子顶上说疯话的黄仲维!

  (仰脸大笑)

  黄你看,你看,我真希望你自己此刻能从这儿看看你自 己,(兴奋)那一天我要这样替你画一张相!

  琪你画好了么,闹什么劲儿?下来吧。

  黄说起来容易。我眼高手低,就没有这个本领画这样一张的你!要有这个本领,我早不是这么一个空想空说的小疯子了!

  琪你就该是个大疯子了么?

  黄可不?对宇宙,对我自己的那许多世界,我便是真能负得起一点责任的大疯子了!

  琪快下来吧,黄大疯子,不然,我不管替你扶住梯子了!

  黄(转身预备下来,却轻轻的说)文琪,如果我咬定了你这句话的象征意义,你怎样说?(下到地上望琪)

  琪什么象征意义?

  黄(拉住文琪两手,对面望住她)不管我是大疯子小疯子,在梯子顶上幻想着创造什么世界,你都替我扶住梯子,别让我摔下去,行不行?

  琪(好脾气地,同时又刺讽地)什么时候你变成一个诗人?

  黄(放下双手丧气地坐在梯子最下一级上)你别取笑我,好不好?……你是个聪明人,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就是一个聪明人笑笨人!(抬头向文琪苦笑)有时候,你弄得我真觉到自己一点出息都没有!(由口袋里掏出烟,垂头叹气)

  琪(感动,不过意的凑近黄,半跪在梯边向黄柔声问)仲维,你,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刻薄人!

  黄(迷惑的抓头)你?你,一个刻薄人?文琪,你怎么问 这个?你别这样为难我了,小姐!你知道我不会……不会说话……简直的不会说!

  琪不会说话,就别说了,不好么?(起立)

  黄(亦起立抓过文琪肩膀摇着她)你这个人!真气死我!

  你你……你不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

  琪(逗黄又有点害怕)我,我不知道!(摆脱黄抓住她的手)

  黄(追琪)你……你把你耳朵拿过来,我非要告诉你不可——今天!

  琪(顽皮的歪着把耳朵稍凑近)哪……我可有点聋!

  黄(捉住琪的脸,向她耳边大声的)我爱你,知道吗,文琪?你知道我不会说话……琪(努着嘴红着脸说不出话半天)那——那就怎么样呢?

  (两手掩面笑,要跑)

  黄(捉住琪要放下她两手)怎样?看我……琪看我,我问你……别这样别扭吧!(从后面揽住文琪)我问你,老四,你……你呢?

  琪(放下手转脸望黄,摇了一下头发微笑)我——我只有一点儿糊涂!

  黄(高兴地)老四!你真……真……噢,(把琪的脸藏在自己的胸前感伤的吻文琪发)你,你弄得我不止有一点儿糊涂了怎么好?小四!

  琪(伏在黄胸前憨笑)仲维,我有一点想哭。(抽咽着又像是笑声)

  〔门开处唐元澜忽然闯入房里。〕

  唐今日这儿怎么了?!(忽见黄琪两人,一惊)对不起,太高兴了忘了打门!

  黄琪(同时转身望唐,难为情的相对一笑)

  琪(摇一摇头发,顽皮倔强的)打不打门有什么关系?那么洋派干吗?

  唐(逗文琪)我才不知道刚才谁那么洋派来着,好在是我,不是你的大伯伯!

  琪(憨笑)元哥,你越变越坏了!(看黄微笑)

  唐可不是?(忽然正经的)顶坏的还在后边,你们等着看吧!文琪,你二哥什么时候到?

  黄(看表)十一点一刻。

  唐为什么又改晚了一趟车?

  琪我也纳闷呢,从前,他一放假总急着要回家来,这半年他怎么变了,老像推延着,故意要晚点回来似的。

  唐(看墙上画同屏风)仲维,这些什么时候画的?

  黄画的?简直是瞎涂的,昨天我弄到半晚上才睡!

  唐那是甜的苦工,越做越不累,是不是?

  〔梅真入,仍恢复平时活泼。〕

  梅(望望画望黄同琪)你们就挂了这么一张画?

  琪可不?还挂几张?

  黄挂上一张就很不错了!

  唐你不知道,梅真,你不知道一张画好不容易挂呢!(望琪)

  梅(看看各人)唐先生您来的真早!您不是说早来帮忙么?

  唐谁能有黄先生那么勤快,半夜里起来做苦工!

  黄老唐,今日起你小心我!

  梅(望两人不懂)得了,你们别吵了,唐先生,现在该轮到您赶点活了,(手里举着一堆小白片子)您看,这堆片子本来是请您给写一写的。(放小桌上)

  唐(到小桌边看)这些不都写好了么?

  梅可不?(淘气的)要都等着人,这些事什么时候才完呀?四小姐,你看看这一屋子这么好?

  〔三小姐文霞跑进来。文霞穿蓝布夹袍,素静像母亲,但健硕比母亲高。她虽是巾帼而有须眉气概的人,天真稚气却亦不减文琪。爱美的心,倔强的志趣,高远的理想,都像要由眉宇间涌溢出来。她自认爱人类,愿意为人类服务牺牲者,其实她就是一个富于热情又富于理想的好孩子。自己把前面天线展得很长很远,一时事实上她却仍然是学校家庭中的小孩子。〕

  霞(兴奋的)饭厅里谁插的花?简直的是妙!

  〔大家全看着彼此。〕

  梅(不好意思的转去收拾屋子)

  琪一定是梅真!(向梅努嘴)

  霞我以为或者是妈妈——那个瓶子谁想到拿来插梅花!

  琪那黑胆瓶呀?可不是梅真做的事。(向梅)梅真,你听听我们这热心的三小姐!怎么?梅真“烧盘儿”啦?

  黄梅真今天很像一个导演家!

  霞嘿,梅真,你的组织能力很行呀,明日你可以到我们那剧团里帮忙!

  梅得了,得了,你们尽说笑话!什么导演家啦,组织能力啦,组织了半天导演了半天,一早上我还弄不动一个明星做点正经事!

  黄好,我画了一晚上不算?今日早上还挂了一张名画呢?

  梅对了,这二位明星(指黄同琪)挂一张画的工夫,差点没有占掉整一幕戏的时候!(又指唐)那里那一位,好,到戏都快闭幕了才到场!

  〔大家哄然笑。〕

  唐你这骂人的劲儿倒真有点像大导演家的口气,你真该到上海电影公司里去……梅导演四小姐的恋爱小说,三小姐的宣传人道的杰作……霞梅真,你再顽皮,我晚上不帮你的忙了,你问什么社会经济问题以后我都不同你说了,省得你挖苦我宣传人道!

  〔宋雄入,手里提许多五彩小烛笼。〕

  宋四小姐,饭厅灯安好一排,您来看看!

  琪安好了吗?真快,我来看……〔琪下。〕

  黄我也去看看……〔黄随琪下。〕

  霞宋雄!你来了,你那铺子怎样啦?

  宋三小姐,好久没有见着您,听说您总忙!您不是答应到我那铺子里去参观吗?您还要看学徒的吃什么?睡在那儿我待他们好不好?您怎么老不来呀?

  霞(笑)我过两天准来,你错待了学徒,我就不答应你!

  宋好,三小姐,这一城里成千成万的大资本家,您别单挑我这小穷掌柜的来做榜样!告诉您,我待人可真不错,刚才那小伙计送电线来,您不出去瞧瞧?吃得白胖白胖的。

  唐(微笑插嘴)小电灯匠吃得白胖白胖的可不行!小心上了梯子掉下来!

  宋(好脾气的大笑,望着梅立刻敛下笑容,很庄严的)三小姐那天到我行里玩玩?买盏桌灯使?

  霞好,我过两天同梅真一块来。

  宋(高兴向梅)梅姊,对了,你也来串串门。(急转身望梯子)这梯子要不用了,我给拿下去吧。

  梅(温和的)好吧,劳驾你了。(急转脸收拾屋子)

  〔宋拿梯子下。〕

  唐我也去看看饭厅的梅花去!

  梅得了,唐先生,您不是来帮忙吗?敢情是来看热闹的!

  唐(微笑高兴的)也得有事给我做呀?!

  梅那,这一屋子的事,还不够您做的?

  霞我也该来,来帮点忙了。

  梅三小姐,这堆片子交给您,由您分配去,吃饭分三组,您看谁同谁在一起好。就是一件。(附霞耳细语)

  霞这坏丫头!(笑起来,高兴的向门走)

  〔文霞下。〕

  梅(独自收拾屋子不语)

  唐(望梅,倚书架亦不语)

  梅怎么了,唐先生?

  唐没有怎么了,我在想。

  梅什么时候了,还在想!

  唐我在想我该怎么办!

  梅什么事该怎么办?

  唐所有的事!……好比……你…… 梅(惊异的立住)我?

  唐你!你梅真,你不是寻常的女孩子,你该好好自己想想。

  梅我,我自己想想?……那当然,可是为什么你着急,唐先生?

  唐(苦笑)我不着急,谁着急?

  梅这可奇怪了!

  唐奇怪,是不是?世界上事情都那么奇怪!

  梅唐先生,我真不懂你这叫作干吗!

  唐别生气,梅真,让我告诉你,我早晚总得告诉你,你先得知道我有时很糊涂,糊涂极了!

  梅等一等唐先生,您别同我说这些话!有什么事您不会告诉大小姐去?

  唐梅真!大小姐同我有什么关系?除掉那滑稽的误会的订婚!你真不知道,我不是来找那大小姐的,我是来这儿解释那订婚的误会的,同时我也是来找她二弟帮忙我,替你想一想法子离开这儿的。

  梅找二爷帮你的忙,替我想法子离开这儿?我愈来愈不明白你的话了!

  唐我知道我这话唐突,我做的事糊涂,我早该说出来,我早该告诉你……(稍顿)

  梅我不懂你早该告诉我什么?

  唐我早该告诉你,我不止爱你,我实在是佩服你,敬重你,关心你。当时我常来这儿找她们姊妹们玩,其实也就是对你……对你好奇,来看看你,认识你!一直到现 在我还是一样的对你好奇,尽想来看你,认识你——平常的说法也许就是恋爱你,颠倒你。

  梅来看我?对我好奇?(眼睛睁得很大,向后退却)对我……?

  唐你!来看你!对你好奇,我才糊糊涂涂的常来!谁知道倒弄出一个大误会!大家总以为我来找文娟,我一出洋,我那可恶的刘姨就多管闲事,做主说我要同文娟订婚!这玩笑可开得狠了!弄得我这狼狈不堪的!这次回来,事情也还不好办,因为这儿的太太是大小姐的后妈,却是我的亲姑姑,我不愿意给她为难,现在就盼着二少爷回来帮帮我的忙,同文娟说穿了,然后再叫我上地狱过刀山挨点骂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梅(急得跺脚两手抱住额部,来回转)别说了,别说了,我整个听糊涂了!……你这个叫作怎么回事呀?(坐一张矮凳上,不知所措)

  唐(冷静的)说得是呢?怎么回事?!(叹息)这次我回来才知道大小姐同你那样作对头,我真是糊涂,我对不起你。(走近梅真)梅真,现在我把话全实说了,你能原谅我,同情我!你……(声音轻柔的)这么聪明,你……你不会不……梅(急打断唐的话)我,我同情你,但是你可要原谅我!

  唐为什么?

  梅因为我——我止是没有出息的丫头,值不得你,你的……爱……你的好奇!

  唐别那样子说,你弄得我感到惭愧!现在我只等着二少爷 回来把那误会的婚约弄清。你答应我,让我先帮助你离开这儿,你要不信我,你尽可让我做个朋友……我们等着二少爷。

  梅(哭声拿手绢蒙脸)你别,你别说了,唐先生!你千万别跟二爷提到我!好我的事没有人能帮助我的!你别同二少爷说。

  唐为什么?为什么别跟二少爷提到你?(疑心想想又柔声的问)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很能了解人情的细心人?他们家里的事有他就有了办法吗?

  梅(擦眼泪频摇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就别跟二少爷提到我就行了!你要同大小姐退婚,自己快去办好了!(起立要走)那事我很同情你的,不信问四小姐。

  (又哭拭眼泪)

  唐梅真,别走!你上那儿去?我不能让你这样为难!我的话来得唐突,我知道!可是现在我的话都已经实说出来了,你,你至少也得同我说真话才行!(倔强的)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你叫我别对二少爷提到你?为什么?

  梅(窘极摇头)不为什么!不为……唐梅真,我求你告诉我真话。(沉着严重的)你得知道,我不是个浪漫轻浮的青年人,我已经不甚年青,今天我告诉你我爱你,我就是爱你,无论你爱不爱我!现在我只要求你告诉我真话。(头低下去,逐渐了解自己还有自己不曾料到的苦痛)你不用怕,你尽管告诉我,我至少还是你的朋友,盼望你幸福的人。

  梅(始终低头呆立着咬手绢边,至此抿紧了口唇,翻上含 泪的眼向唐)我感激你,真的,我,我感激你……唐(体贴的口气)为什么你不愿意我同文靖提到你?

  梅因为他——他——(呜咽的哭起来)我从小就在这里我……我爱……我不能告诉你……唐(安静的拍梅肩安慰的)他知道么?

  梅我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呀!(又哭)他总像躲着我……这躲着我的缘故,我也不明白……又好像是因为喜欢我,又好像是怕我——我——我真苦极了……(又蒙脸哭)

  唐梅真!你先别哭,回头谁进来了……(回面张望着拉过梅真到一边)好孩子,别哭,恋爱的事太惨了,是不是?(叹口气)不要紧,咱们两人今天是同行了。(自己低头,掏出手绢吹鼻子,又拿出烟点上,嘴里轻轻说)我听见窗子外面有人过去,快把眼睛擦了!

  〔窗外许多人过去,仲维文琪同文霞的声音都有。〕

  窗外荣升二少爷的火车是十一点一刻到。

  窗外黄口音雇几辆洋车?都谁去车站接二哥?

  霞还有我……琪我也去接二哥!

  黄快,现在都快十点半了!

  〔唐静静的抽着烟,梅真低头插瓶花,整理书架。〕

  窗外二爷火车十一点一刻到,是不是?

  又还有三刻钟了,还不快点?

  〔梅又伏桌上哭,唐不过意的轻拍梅肩,门忽轻轻推开,大小姐文娟进来,由背后望着他们。窗外仍有嘈杂声。〕

  窗外接二哥去……快吧……〔幕下〕

  第三幕

  出台人物(按出台先后)

  大小姐文娟(曾出台)

  李二太太李琼(娟继母)(曾出台)

  张爱珠文娟友(曾出台)

  四小姐文琪(曾出台)

  仆人荣升(曾出台)

  二少爷文靖初由大学校毕业已在南方工厂供职一年的少年三小姐文霞(曾出台)

  梅真李家丫头(曾出台)

  地点三小姐四小姐共用书房时间与第二幕同日,下午四点钟后同一个房间,早上纷乱的情形又归恬静。屋子已被梅真同文琪收拾得成所谓未来派的吃烟室。墙上挂着新派画,旁边有一个比较怪诞的新画屏风。矮凳同靠垫同其他沙发,椅子分成几组,每组有他中心的小茶几,高的,矮的,有红木的,有雕漆的,圆的同方的。家具显然由家中别处搬来,茶几上最主要的供设是小盏沙灯同烟碟。书架上窗子前均有一种小小点缀,最醒目的是并排的红蜡烛。近来女孩子们对于宴会显然受西洋美术的影响,花费她们的心思在这种地方。

  〔幕开时天还没有黑,阳光已经有限,屋中似乎已带点模糊。大小姐文娟坐在一张小几前反复看一封短短的信。〕

  娟(自语)这真叫人生气!今早的事,我还没有提出,他反如此给我为难!这真怪了,说得好好随他来,现在临时又说不能早来!这简直是欺侮我!(皱眉苦思)今晚他还要找我说话,不知要说什么?……难道要同我提起梅真?(不耐烦的起立去打电话)喂,东局五三四○,哪儿?喂唐先生在家么?我李宅,李小姐请他说话……(伸头到处看有没有人)……喂,元澜呀?我是娟,对了……你的信收到了,我不懂?干吗今晚不早来跳舞?

  为什么你愈早来,愈会妨碍我的愉快?怎么这算是为我打算!什么?晚上再说?这样你不是有点闹别扭,多成心给人不高兴?……人……人家好意请你……你自己知道对不起人,那就不要这样,不好么?你没有法子?为什么没有法子?晚上还是不早来呀?那……那随你。

  (生气的将电话挂上伏在桌上哭,又擦擦眼泪欲起又怔着)

  〔妈妈(李琼)走进屋子,望见文娟哭,惊讶的退却,又换个主意仍然进来。〕

  琼(装做未见娟哭)这屋子排得倒挺有意思!

  娟(低头拭泪不答)

  琼(仍装做未见)到底是你们年青人会弄……娟(仍不语)

  琼娟娟,这趟二弟回来,你看是不是比去年显着胖一点?

  (望见娟不语)我真想不到他在工厂里生活那么苦,倒吃胖了,这倒给我这做父母的一个好教训。我自己寻常很以为我没有娇养过孩子,就现在看来我还应该让你们孩子苦点才好?(偷看文娟见她没有动静)你看,你们这宴会,虽然够不上说侈奢,也就算是头等幸福。这年头挨饿的不算,多数又多数的人是吃不得饱的,这个有时使我很感到你们的幸福倒有点像是罪过!(见到娟总不答应,决然走到她背后拍着她)娟娟,怎么了?热闹的时候又干吗生气?

  娟(哽声愤愤的)谁,……谁愿意生气?!

  琼娟,妈看年轻的时光里不值得拿去生气的!昨晚上,我听你睡得挺晚,今晚你们一定会玩到更晚,小心明天又闹头痛!

  娟(索性哭起来)

  琼别哭别哭,回头眼睛哭红了不好看,到底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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