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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蛛丝和梅花(2)

  就说它是情绪上的小小旅行吧,不走并无不可,不过走走未始不是更好。归根说,我们活在这世上到底最珍惜一些什么?果真珍惜万物之灵的人的活动所产生的种种,所谓人类文化?这人类文化到底又靠一些什么?我们怀疑或许就是人身上那一撮精神同机体的感觉,生理心理所共起的情感,所激发出的一串行为,所聚敛的一点智慧——那么一点点人之所以为人的表现。宇宙万物客观的本无所可珍惜,反映在人性上的山川草木禽兽才开始有了秀丽,有了气质,有了灵犀。反映在人性上的人自己更不用说。没有人的感觉,人的情感,即便有自然,也就没有自然的美,质或神方面更无所谓人的智慧,人的创造,人的一切生活艺术的表现!这样说来,谁该鄙弃自己感觉上的小小旅行?为壮壮自己胆子,我们更该相信惟其人类有这类情绪的驰骋,实际的世间才赓续着产生我们精神所寄托的文物精粹。

  此刻我竟可以微微一咳嗽,乃至于用播音的圆润口调说:我们既然无疑的珍惜文化,即尊重盘古到今种种的艺术——无论是抽象的思想的艺术,或是具体的驾驭天然材料另创的非天然形象——则对于艺术所由来的渊源,那点点人的感觉,人的情感智慧(通称人的情绪),又当如何地珍惜才算合理?

  但是情绪的驰骋,显然不是诗或画或任何其他艺术建造的完成。这驰骋此刻虽占了自己生活的若干时间,却并不在空间里占任何一个小小位置!这个情形自己需完全明了。此刻它仅是一种无踪迹的流动,并无栖身的形体。它或含有各种或可捉摸的质素,但是好奇地探讨这个质素而具体要表现它的差事,无论其有无意义,除却本人外,别人是无能为力的。我此刻为着一片清婉可喜的阳光,分明自己在对内心交流变化的各种联想发生一种兴趣的注意,换句话说,这好奇与兴趣的注意已是我此刻生活的活动。一种力量又迫着我来把握住这个活动,而设法表现它,这不易抑制的冲动,或即所谓艺术冲动也未可知!只记得冷静的杜工部散散步,看看花,也不免会有“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的情绪上一片紊乱!玲珑煦暖的阳光照人面前,那美的感人力量就不减于花,不容我生硬地自己把情绪分划为有闲与实际的两种,而权其轻重,然后再决定取舍的。我也只有情绪上的一片紊乱。

  情绪的旅行本偶然的事,今天一开头并为着这片春初晌午的阳光,现在也还是为着它。房间内有两种豪侈的光常叫我的心绪紧张如同花开,趁着感觉的微风,深浅零乱于冷智的枝叶中间。一种是烛光,高高的台座,长垂的烛泪,熊熊红焰当帘幕四下时各处光影掩映。那种闪烁明艳,雅有古意,明明是画中景象,却含有更多诗的成分。另一种便是这初春晌午的阳光,到时候有意无意的大片子洒落满室,那些窗棂栏板几案笔砚浴在光霭中,一时全成了静物图案;再有红蕊细枝点缀几处,室内更是轻香浮溢,叫人俯仰全触到一种灵性。

  这种说法怕有点会发生误会,我并不说这片阳光射入室内,需要笔砚花香那些儒雅的托衬才能动人,我的意思倒是:室内顶寻常的一些供设,只要一片阳光这样又幽娴又洒脱地落在上面,一切都会带上另一种动人的气息。

  这里要说到我最初认识的一片阳光。那年我六岁,记得是刚刚出了水珠以后——水珠即寻常水痘,不过我家乡的话叫它做水珠。当时我很喜欢那美丽的名字,忘却它是一种病,因而也觉到一种神秘的骄傲。只要人过我窗口问问出“水珠”么?我就感到一种荣耀。那个感觉至今还印在脑子里。也为这个缘故,我还记得病中奢侈的愉悦心境。虽然同其他多次的害病一样,那次我仍然是孤独的被囚禁在一间房屋里休养的。那是我们老宅子里最后的一进房子;白粉墙围着小小院子,北面一排三间,当中夹着一个开敞的厅堂。我病在东头娘的卧室里。西头是婶婶的住房。娘同婶永远要在祖母的前院里行使她们女人们的职务的,于是我常是这三间房屋惟一留守的主人。

  在那三间屋子里病着,那经验是难堪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尤其是在日中毫无睡意的时候。起初,我仅集注我的听觉在各种似脚步,又不似脚步的上面。猜想着,等候着,希望着人来。间或听听隔墙各种琐碎的声音,由墙基底下传达出来又消敛了去。过一会,我就不耐烦了——不记得是怎样的,我就蹑着鞋,捱着木床走到房门边。房门向着厅堂斜斜地开着一扇,我便扶着门框好奇地向外探望。

  那时大概刚是午后两点钟光景,一张刚开过饭的八仙桌,异常寂寞地立在当中。桌下一片由厅口处射进来的阳光,泄泄融融地倒在那里。一个绝对悄寂的周围伴着这一片无声的金色的晶莹,不知为什么,忽使我六岁孩子的心里起了一次极不平常的振荡。

  那里并没有几案花香,美术的布置,只是一张极寻常的八仙桌。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那上面在不多时间以前,是刚陈列过咸鱼、酱菜一类极寻常俭朴的午餐的。小孩子的心却呆了。或许两只眼睛倒张大一点,四处地望,似乎在寻觅一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那片阳光美得那样动人?我记得我爬到房内窗前的桌子上坐着,有意无意地望望窗外,院里粉墙疏影同室内那片金色和煦绝然不同趣味。顺便我翻开手边娘梳妆用的旧式镜箱,又上下摇动那小排状抽屉,同那刻成花篮形的小铜坠子,不时听雀跃过枝清脆的鸟语。心里却仍为那片阳光隐有一片模糊的疑问。

  时间经过二十多年,直到今天,又是这样一泄阳光,一片不可捉摸,不可思议流动的而又恬静的瑰宝,我才明白我那问题是永远没有答案的。事实上仅是如此:一张孤独的桌,一角寂寞的厅堂。一只灵巧的镜箱,或窗外断续的鸟语,和水珠——那美丽小孩子的病名——便凑巧永远同初春静沉的阳光整整复斜斜地成了我回忆中极自然的联想。

  (原载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我们的首都

  中山堂

  我们的首都是这样多方面的伟大和可爱,每次我们都可以从不同的事物来介绍和说明它,来了解和认识它。我们的首都是一个最富于文物建筑的名城;从文物建筑来介绍它,可以更深刻地感到它的伟大与罕贵。下面这个镜头就是我要在这里首先介绍的一个对象。

  它是中山公园内的中山堂。你可能已在这里开过会,或因游览中山公园而认识了它;你也可能是没有来过首都而希望来的人,愿意对北京有个初步的了解。让我来介绍一下吧,这是一个愉快的任务。

  这个殿堂的确不是一个寻常的建筑物;就是在这个满是文物建筑的北京城里,它也是极其罕贵的一个。因为它是这个古老的城中最老的一座木构大殿,它的年龄已有五百三十岁了。它是十五世纪二十年代的建筑,是明朝永乐由南京重回北京建都时所造的许多建筑物之一,也是明初工艺最旺盛的时代里,我们可尊敬的无名工匠们所创造的、保存到今天的一个实物。

  这个殿堂过去不是帝王的宫殿,也不是佛寺的经堂;它是执行中国最原始宗教中祭祀仪节而设的坛庙中的“享殿”。中山公园过去是“社稷坛”,就是祭土地和五谷之神的地方。

  凡是坛庙都用柏树林围绕,所以环境优美,成为现代公园的极好基础。社稷坛全部包括中央一广场,场内一方坛,场四面有短墙和棂星门;短墙之外,三面为神道,北面为享殿和寝殿;它们的外围又有红围墙和美丽的券洞门。正南有井亭,外围古柏参天。

  中山堂的外表是个典型的大殿。白石镶嵌的台基和三道石阶,朱漆合抱的并列立柱,精致的门窗,青绿彩画的阑额,由于综错木材所组成的“斗拱”和檐椽等所造成的建筑装饰,加上黄琉璃瓦巍然耸起,微曲的坡顶,都可说是典型的、但也正是完整而美好的结构。它比例的稳重,尺度的恰当,也恰如它的作用和它的环境所需要的。它的内部不用天花顶棚,而将梁架斗拱结构全部外露,即所谓“露明造”的格式。我们仰头望去,就可以看见每一块结构的构材处理得有如装饰画那样美丽,同时又组成了巧妙的图案。当然,传统的青绿彩绘也更使它灿烂而华贵。但是明初遗物的特征是木材的优良(每柱必是整料,且以楠木为主),和匠工砍削榫卯的准确,这些都不是在外表上显著之点,而是属于它内在的品质的。

  中国劳动人民所创造的这样一座优美的、雄伟的建筑物,过去只供封建帝王愚民之用,现在回到了人民的手里,它的效能,充分地被人民使用了。一九四九年八月,北京市第一届人民代表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两年多来,这里开过各种会议百余次。这大殿是多么恰当地用作各种工作会议和报告的大礼堂!而更巧的是同社稷坛遥遥相对的太庙,也已用作首都劳动人民的文化宫了。

  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

  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是首都人民所熟悉的地方。它在天安门的左侧,同天安门右侧的中山公园正相对称。它所占的面积很大,南面和天安门在一条线上,北面背临着紫禁城前的护城河,西面由故宫前的东千步廊起,东面到故宫的东墙根止,东西宽度恰是紫禁城的一半。这里是四百零八年以前(明嘉靖二十三年,一五四四年)劳动人民所辛苦建造起来的一所规模宏大的庙宇。它主要是由三座大殿、三进庭院所组成;此外,环绕着它的四周的,是一片蓊郁古劲的柏树林。

  这里过去称做“太庙”,只是沉寂地供着一些死人牌位和一年举行几次皇族的祭祖大典的地方。解放以后,一九五○年国际劳动节,这里的大门上挂上了毛主席亲笔题的匾额——“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它便活跃起来了。在这里面所进行的各种文化娱乐活动经常受到首都劳动人民的热烈欢迎,以至于这里林荫下的庭院和大殿里经常挤满了人,假日和举行各种展览会的时候,等待入门的行列有时一直排到天安门前。

  在这里,各种文化娱乐活动是在一个特别美丽的环境中进行的。这个环境的特点有二:

  一、它是故宫中工料特殊精美而在四百多年中又丝毫未被伤毁的一个完整的建筑组群。

  二、它的平面布局是在祖国的建筑体系中,在处理空间的方法上最卓越的例子之一。不但是它的内部布局爽朗而紧凑,在虚实起伏之间,构成一个整体,并且它还是故宫体系总布局的一个组成部分,同天安门、端门和午门有一定的关系。如果我们从高处下瞰,就可以看出文化宫是以一个广庭为核心,四面建筑物环抱,北面是建筑的重点。它不单是一座单独的殿堂,而是前后三殿:中殿与后殿都各有它的两厢配殿和前院;前殿特别雄大,有两重屋檐,三层石基,左右两厢是很长的廊庑,像两臂伸出抱拢着前面广庭。南面的建筑很简单,就是入口的大门。在这全组建筑物之外,环绕着两重有琉璃瓦饰的红墙,两圈红墙之间,是一周苍翠的老柏树林。南面的树林是特别大的一片,造成浓荫,和北头建筑物的重点恰相呼应。它们所留出的主要空间就是那个可容万人以上的广庭,配合着两面的廊子。这样的一种空间处理,是非常适合于户外的集体活动的。这也是我们祖国建筑的优良传统之一。这种布局与中山公园中社稷坛部分完全不同,但在比重上又恰是对称的。如果说社稷坛是一个四条神道由中心向外展开的坛(仅在北面有两座不高的殿堂),文化宫则是一个由四面殿堂廊屋围拢来的庙。这两组建筑物以端门前庭为锁钥,和午门、天安门是有机地联系着的。在文化宫里,如果我们由下往上看,不但可以看到北面重檐的正殿巍然而起,并且可以看到午门上的五凤楼一角正成了它的西北面背景,早晚云霞,金瓦翚飞,气魄的雄伟,给人极深刻的印象。

  故宫三大殿

  北京城里的故宫中间,巍然崛起的三座大宫殿是整个故宫的重点,“紫禁城”内建筑的核心。以整个故宫来说,那样庄严宏伟的气魄;那样富于组织性,又富于图画美的体形风格;那样处理空间的艺术;那样的工程技术,外表轮廓,和平面布局之间的统一的整体,无可否认的,它是全世界建筑艺术的绝品,它是一组伟大的建筑杰作,它也是人类劳动创造史中放出异彩的奇迹之一。我们有充足的理由,为我们这“世界第一”而骄傲。

  三大殿的前面有两段作为序幕的布局,是值得注意的。第一段,由天安门,经端门到午门,两旁长列的“千步廊”是个严肃的开端。第二段在午门与太和门之间的小广场,更是一个美丽的前奏。这里一道弧形的金水河,和河上五道白石桥,在黄瓦红墙的气氛中,北望太和门的雄劲,这个环境适当地给三殿做了心理准备。

  太和、中和、保和三座殿是前后排列着同立在一个庞大而崇高的工字形白石殿基上面的。这种台基过去称“殿陛”,共高二丈,分三层,每层有刻石栏杆围绕,台上列铜鼎等。台前石阶三列,左右各一列,路上都有雕镂隐起的龙凤花纹。这样大尺度的一组建筑物,是用更宏大尺度的庭院围绕起来的。广庭气魄之大是无法形容的。庭院四周有廊屋,太和与保和两殿的左右还有对称的楼阁,和翼门,四角有小角楼。这样的布局是我国特有的传统,常见于美丽的唐宋壁画中。

  三殿中,太和殿最大,也是全国最大的一个木构大殿。横阔十一间,进深五间,外有廊柱一列,全个殿内外立着八十四根大柱。殿顶是重檐的“庑殿式”瓦顶,全部用黄色的琉璃瓦,光泽灿烂,同蓝色天空相辉映。底下彩画的横额和斗拱,朱漆柱,金琐窗,同白石阶基也作了强烈的对比。这个殿建于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七),已有二百五十五岁,而结构整严完好如初。内部掺金盘龙柱和上部梁枋藻井上的彩画虽稍剥落,但仍然华美动人。

  中和殿在工字基台的中心,平面为正方形,宋元工字殿当中的“柱廊”竟蜕变而成了今天的亭子形的方殿。屋顶是单檐“攒尖顶”,上端用渗金圆顶为结束。此殿是清初顺治三年的原物,比太和殿又早五十余年。

  保和殿立在工字形殿基的北端,东西阔九间,每间尺度又都小于太和殿,上面是“歇山式”殿顶,它是明万历的“建极殿”原物,未经破坏或重建的。至今上面童柱上还留有“建极殿”标识。它是三殿中年寿最老的,已有三百三十七年的历史。

  三大殿中的两殿,一前一后,中间夹着略为低小的单位所造成的格局,是它美妙的特点。要用文字形容三殿是不可能的,而同时因环境之大,摄影镜头很难把握这三殿全部的雄姿。深刻的印象,必须亲自进到那动人的环境中,才能体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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