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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徐志摩·日记 (2)

  May,I miss your passionately appealing gazing and soul—communicating glances which once so overwhelmed and ingratiated me. Suppose I die suddenly tomorrow morning. Suppose I change my heart and love somebody else,what then would you feel and what would you do?These are very cruel supposition.I know,but all the same I can’t help making them,such being the lover’s psychology.

  Do you know what would I have done if in my coming back,I should have found my love no longer mine!Try and imagine the situation and tell me what you think.

  (注:意为:“眉,你那热情动人的凝视和沟通灵魂的惊鸿一瞥曾经将我俘虏,使我欢欣,我如今甚是想念。假如我明天早晨突然死去,或是假如我变心爱上了别人,你会怎样呢?我知道这种假设很残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这就是情人心理学吧。

  如果我回来时发现我所深爱的人不再爱我了,你知道我会怎么办吗?试想一下那情景,告诉我你的想法。”)

  日记已经第六天了,我写上了一二十页,不管写的是什么,你一个字都还没有出世哪!但我却不怪你,因为你真是贵忙;我自己就负你空忙大部分的责。但我盼望你及早开始你的日记,纪念我们同玩厂甸那一个蜜甜的早上。我上面一大段问你的话,确是我每天郁在心里的一点意思。眉,你不该答复我一两个字吗?眉,我写日记的时候我的意绪益发蚕丝似的绕着你;我笔下多写一个眉字,我口里低呼一声我的爱,我的心为你多跳了一下。你从前给我写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我知道,因此我益发盼望你继续你的日记,也使我多得一点欢喜,多添几分安慰。

  我想去买一只玲珑坚实的小箱,存你我这几月来交换的信件,算是我们定情的一个纪念,你意思怎样?

  八月十六日

  真怪,此刻我的手也直颤抖,从没有过的,眉我的心,你说怪不怪,跟你的颤抖一样?想是你传给我的,好,让我们同病;叫这剧烈的心震震死了岂不是完事一宗?事情的确是到门了,眉,是往东走或往西走你赶快得定主意才是,再要含糊大事就变成了顽笑,那可真不是玩!他(注:指陆小曼当时的丈夫王赓)那口气是最分明没有的了;那位京友我想一定是双心,决不会第二个人。他现在的口气似乎比从前有主意得多,他已经准备“依法办理”;你听他的话“今年决不拦阻你”。好,这回像人了!他像人,我们还不争气吗?眉,这事情清楚极了,只要你的决心,娘,别说一个,十个也不能拦阻你。

  我的意思是我们同到南边去(你不愿我的名字混入第一步,固然是你的好意,但你知道那是不成功的,所以与其拖泥带浆还不如走大方的路,来一个干脆,只是情是真的,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面的地方?)找着P做中间人,解决你与他的事情,第二步当然不用提及,虽则谁不明白?眉,你这回真不能再做小孩了,你得硬一硬心,一下解决了这大事免得成天怀鬼胎过不自然的痛苦的日子。要知道你一天在这尴尬的境地里嵌着,我也心理上一天站不直,哪能真心去做事,害得谁都不舒服,真是何苦来。眉,救人就是自救,自救就是救人。我最恨的是苟且,因循,懦怯,在这上面无论什么事就是找不到基础的。有志事竟成,没有错儿。奋勇上前吧,眉,你不用怕,有我整个儿在你旁边站着,谁要动你分毫,有我拼着性命保护你,你还怕什么?

  今晚我认账心上有点不舒服,但我有解释,理由很长,明天见面再说吧。我的心怀里,除了挚爱你的一片热情外,我决不容留任何夹杂的感想;这册爱眉小札里,除了登记因爱而流出的思想外,我也决不愿夹杂一些不值得的成分。眉,我是太痴了,自顶至踵全是爱,你得明白我,你得永远用你的柔情包住我这一团的热情,决不可有一丝的漏缝,因为那时就有爆裂的危险。

  八月十八日

  十一点过了。肚子还是疼,又着了凉怪难受的,但我一个人占着空院子(宏这回真走了),夜沉沉的,哪能睡得着?这时候饭店凉台上正凉快,舞场中衣香鬓影多浪漫多作乐呀!这屋子闷热得凶,蚊虫也不饶人,我脸上腕上脚上都叫咬了。我的病我想一半是昨晚少睡,今天打球后又喝冰水太多,此时也有些倦意,但眉你不是说回头给我打电话吗?我哪能睡呢!听差们该死,走的走,睡的睡,一个都使唤不来。你来电时我要是睡着了那又不成。所以我还是起来涂我最亲爱的爱眉小札吧。

  方才我躺在床上又想这样那样的。怪不得老话说“疾病则思亲”,我才小不舒服,就动了感情,你说可笑不?我倒不想父母,早先我有病时总想妈妈,现在连妈妈都退后了,我只想我那最亲爱的,最钟爱的小眉。我也想起了你病的那时候,天罚我不叫我在你的身旁,我想起就痛心,眉,我怎样不知道你那时热烈的想我要我。我在意大利时有无数次想出了神,不是使劲地自咬手臂,就是拿拳头捶着胸,直到真痛了才知道。今晚轮着我想你了,眉!我想象你坐在我的床头,给我喝热水,给我吃药,抚摩着我生痛的地方,让我好好地安眠,那多幸福呀!我愿意生一辈子病,叫你坐一辈子的床头。哦那可不成,太自私了,不能那样设想。昨晚我问你我死了你怎样,你说你也死,我问真的吗,你接着说的比较近情些。你说你或许不能死,因为你还有娘,但你会把自己“关”起来,再不与男人们来往。眉,真的吗?门关得上,也打得开,是不是?我真傻,我想的是什么呀,太空幻了!我方才想假使我今晚肚子疼是盲肠炎,一阵子涌上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痛死了我,反正这空院子里鬼影都没,天上只有几颗冷淡的星,地下只有几茎野草花。

  我要是真的灵魂出了窍,那时我一缕精魂飘飘荡荡的好不自在,我一定跟着凉风走,自己什么主意都没有;假如空中吹来有音乐的声响,我的鬼魂许就望着那方向飞去——许到了饭店的凉台上。

  啊,多凉快的地方,多好听的音乐,多热闹的人群呀!啊,那又是谁,一位妙龄女子,她慵慵地倚着一个男子肩头在那像水泼似的地坪上翩翩地舞,多美丽的舞影呀!但她是谁呢,为什么我这缥缈的三魂无端又感受到一个劲烈的颤栗?她是谁呢,那样地美,那样地风情,让我移近去看看,反正这鬼影是没人觉察,不会招人讨厌的不是?现在我移近了她的跟前——慵慵地倚着一个男子肩头款款舞踏着的那位女郎。她到底是谁呀,你,孤单的鬼影,究竟认清了没有?她不是旁人;不是皇家的公主,不是外邦的少女;她不是别人,她就是她——你生前沥尽肝脑去恋爱的她!你自己不幸,这大早就变了鬼,她又不知道,你不通知她哪能知道——那圆舞的音乐多香柔呀!好,我去通知她吧。那鬼影踌躇了一晌,咽住了他无形的悲泪,益发移近了她,举起一个看不见的指头,向着她暖和的胸前轻轻地一点——啊,她打了一个寒噤,她抬起了头,停了舞,张大了眼睛,望着透光的鬼影睁眼地看,在那一瞥间她见着了,她也明白了,她知道完了——她手掩着面,她悲切切地哭了。

  她同舞的那位男子用手去揽着她,低下头去软声声安慰她——在泼水似的地平上,他拥着掩面悲泣的她慢慢走回座位去坐下了。音乐还是不断地奏着。

  十二点了。你还没有消息,我再上床去躺着想吧。

  十二点三刻了。还是没有消息。水管的水声,像是沥淅的秋雨,真恼人。为什么心头这一阵阵地凄凉,眼泪——线条似的挂下来了!写什么,上床去吧。

  一点了。一个秋虫在阶下鸣,我的心跳;我的心一块块地迸裂;痛!写什么,还是躺着去,孤单的痴人!

  一点过十分了。还这么早,时候过得真慢呀!

  这地板多硬呀,跪着双膝生痛;其实何苦来,祷告又有什么用处?人有没有心是问题;天上有没有神道更是疑问了。

  志摩啊你真不幸!志摩啊你真可怜!早知世界是这样的,你何必投娘胎出世来!这一腔热血迟早有一天呕尽。

  一点二十分!

  一点半——Marvellous!!(注:意为“了不得!!”)

  一点三十五分——Life is too charming,in-deed. Haha!!(注:意为“人生太奇妙了,真是这样。哈哈!!”)

  一点三刻——O’is that the way woman love!Is that the way woman love!(注:意为“哦,女人是这样爱的!女人的爱原来如此!”)

  一点五十五分——天呀!

  两点五分——我的灵魂里的血一滴滴地在那里掉……

  两点十八分——疯了!

  两点三十分——

  两点四十分

  “The pity of it,the pity of it,Iago!”Christ,what a hell is packed into that line!Each syllable blessed,when you say it.

  (注:意为“‘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伊阿古!’天啊,这句台词到底想说什么!你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有神圣的力量。”)

  两点五十分——静极了。

  三点七分——

  三点二十五分——火都没了!

  三点四十分——心茫然了!

  五点欠一刻——咳!

  六点三十分

  七点二十七分

  八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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