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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徐志摩·书信 (14)

  我遵命不飞,已定十二快车,十四晚可到上海。记好了!连日大雨,全城变湖,大门都出不去。明日如晴,先发一电安慰你。乖!我只要你自珍自爱,我希望到家见到你一些欢容,那别的困难就不难解决。请即电知文伯,慰慈,盼能见到!娘好否?至念!

  你的鞋花已买,水果怕不成。我在狠命写《醒世姻缘》序,但笔是秃定的了,怎样好?

  诗倒作了几首,北大招考,尚得帮忙。

  老金、丽琳想你送画,他们二十走,即寄尚可及。

  杨宗翰(字伯屏)也求你画扇。

  你的亲摩

  七月八日

  宝贝:

  一转眼又是三天。西林今日到沪,他说一到即去我家。水果恐已不成模样,但也是一点意思。文伯去时,你有石榴吃了。他在想带些什么别致东西给你。你如想什么,快来信,尚来得及。你说要给适之写信,他今日已南下,日内可到沪。他说一定去看你。你得客气些,老朋友总是老朋友,感情总是值得保存的。你说对不?小蝶处五百两,再不可少,否则更僵。原来他信上也说两,好在他不在这“两”“元”的区别,而于我们却有分寸:可老实对他说,但我盼望这信到时,他已为我付银行。请你写个条子叫老何持去兴业(静安寺路)银行,问锡璜,问他我们账上欠多少。

  你再告诉我,已开出节账,到哪天为止,共多少,连同本月的房钱一共若干,还有少蝶那笔钱也得算上。如此连家用到十月底尚须清多少,我得有个数。账再来设法弥补。你知道我一连三月,共需扣去三百元。大雨那里共三百元,现在也是无期搁浅。真是不了。你爱我,在这窘迫时能替我省,我真感谢。我但求立得直,以后即要借钱也没有路了,千万小心。我这几天上课应酬忙。我来说给你听:星一晚上有四个饭局之多。南城、北城、东城都有,奔煞人。星二徽音山上下来,同吃中饭,她已经胖到九十八磅。你说要不要静养,我说你也得到山上去静养,才能真的走上健康的路。上海是没办法的。我看样子,徽音又快有宝宝了。

  星二晚,适之家饯西林行,我冻病了。昨天又是一早上课。饭后王叔鲁约去看房子,在什方院。我和慰慈同去。房子倒是全地板,又有澡间;但院子太小,恐不适宜,我们想不要。并且你若一时不来,我这里另开门户,更增费用,也不是道理。关了房子,去协和,看奚若。他的脚病又发作了,不能动,又得住院两星期,可怜!晚上,××等在春华楼为适之饯行。请了三四个姑娘来,饭后被拉到胡同。对不住,好太太!我本想不去,但××说有他不妨事。××病后性欲大强,他在老相好鹣鹣外又和一个红弟老七生了关系。昨晚见了,肉感颇富。她和老三是一个班子,两雌争××,醋气勃勃,甚为好看。今天又是一早上课,下午睡了一晌。五点送适之走。与杨亮功、慰慈去正阳楼吃蟹、吃烤羊肉。八时又去德国府吃饭,不想洋鬼子也会逛胡同,他们都说中国姑娘好。乖,你放心!我决不拈花惹草。女人我也见得多,谁也没有我的爱妻好。

  这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每天每夜都想你。一晚我做梦,飞机回家,一直飞进你的房,一直飞上你的床,小鸟儿就进了窠也,美极!可惜是梦。想想我们少年夫妻分离两地,实在是不对。但上海决不是我们住的地方。我始终希望你能搬来共享些闲福。北京真是太美了,你何必沾恋上海呢?大雨(注:孙大雨)的事弄得极糟。他到后,师大无薪可发,他就发脾气,不上课,退还聘书。他可不知道这并非亏待他一人,除了北大基金教授每月领薪,此外人人都得耐心等。今天我劝了他半天,他才答应去上一星期的课;因为他如其完全不上课,那他最初领的一二百元都得还,那不是更糟。他现住欧美同学会,你来个信劝劝他,好不好?中国哪比得外国,万事都得将就一些。你说是不是?奚若太太一件衣料,你得补来,托适之带,不要忘了。她在盼望。再有上月水电,我确是开了。老何上来,从笔筒下拿去了;我走的那天或是上一天,怎说没有?老太爷有回信没有?我明天去燕京看君劢。我要睡了。乖乖!

  我亲吻你的香肌。

  你的“愚夫”摩摩

  十月一日

  爱眉亲亲:

  你果然不来信了!好厉害的孩子,这叫做言出法随,一无通融!我拿信给文伯看了,他哈哈大笑;他说他见了你,自有话说。我只托他带一匣信笺,水果不能带,因为他在天津还要住五天,南京还要耽搁。葡萄是搁不了三天的。石榴,我关照了义茂,但到现在还没有你能吃的来。糊重的东西要带,就得带真好的。乖!你候着吧,今年总叫你吃着就是。前晚,我和袁守和、温源宁在北平图书馆大请客;我就说给你听听,活像耍猴儿戏,主客是Laloy和Elie Faure两个法国人,陪客有Reclus Monastière、小叶夫妇、思成、玉海、守和、源宁夫妇、周名洗七小姐、蒯叔平女教授、大雨(见了Roes就张大嘴!)、陈任先、梅兰芳、程艳秋一大群人,Monastiere还叫照了相,后天寄给你看。我因为做主人,又多喝了几杯酒。你听了或许可要骂,这日子还要吃喝作乐。但既在此,自有一种social duty(注:意为“社交义务”),人家来请你加入,当然不便推辞,你说是不?

  Elie Faure老头不久到上海;洵美请客时,或许也要找到你。俞珊忽然来信了,她说到上海去看你。但怕你忘记了她。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你见面时能问她一个明白。她原信附去你看。说起我有一晚闹一个笑话,我说给你听过没有?在西兴安街我见一个车上人,活像俞珊。车已拉过颇远,我叫了一声,那车停了;等到拉拢一看,哪是什么俞珊,却是曾语儿。你说我这近视眼可多乐!

  我连日早睡多睡,眼已渐好,勿念。我在家尚有一副眼镜。请适之带我为要。

  娘好吗?三伯母问候她。

  摩吻

  十月十日

  昨下午去丽琳处,晤奚若、小叶、端升,同去公园看牡丹。风虽暴,尚有可观者。七时去车站,接歆海、湘玫,饭后又去公园,花畔有五色玻璃灯,倍增秾艳。芍药尚未开放,然已苞绽盈盈,娇红欲吐,春明花事,真大观也。十时去北京饭店,无意中遇到一人。你道是谁?原来俞珊是也。病后大肥,肩膀奇阔,有如拳师,脖子在有无之间,因彼有伴,未及交谈,今日亦未通问,人是会变的。昨晚咳呛,不能安睡,甚苦。今晨迟起。下午偕歆海去三殿,看字画;满目琳琅。下午又在丽琳处茶叙,又东兴楼饭。十一时回寓,又与适之谈。作此函,已及一时,要睡矣,明日再谈。昨函诸事弗忘。

  十月二十二日

  北平

  爱眉:

  我心已被说动,恨不得此刻已在家中!(注:指徐志摩当时正在做中间人的蒋百里卖地产一事)

  但手头无钱,要走可得负债。如其再来一次偷鸡蚀米,简直不了。所以我再得问你,我回去是否确有把握。果然,请来电如下:“董北平徐志摩,事成速回。”

  我就立刻走,日期迟至下星期四(二十九)不妨,最好。否则我星六(二十四)即后日下午五时车走亦可。但来电须得信即发,否则要迟到星四矣。

  二十二日

  今天正发出电报,等候回电,预备走。不想回电未来,百里却来了一信。事情倒是缠成个什么样子?是谁在说竞武肯出四万买,那位“赵”先生肯出四万二的又是谁?看情形,百里分明听了日本太太及旁人的传话,竟有反悔成交的意思。那不是开玩笑了吗?为今之计,第一先得竞武说明,并无四万等价格,事实上如果他转卖出三万二以上,也只能算作佣金,或利息性质,并非少蝶一过手即有偌大利益。百里信上要去打听市面,那倒无妨。我想市面绝不会高到哪里去。但这样一岔,这桩生意经究竟着落何处,还未得知。我目前贸然回去,恐无结果;徒劳旅费,不是道理。

  我想百里既说要去打听振飞,何妨请少蝶去见振飞,将经过情形说个明白。振飞的话,百里当然相信。并且我想事实上百里以三万二千元出卖,决不吃亏。他如问明市价,或可仍按原议进行手续,那是最好的事;否则就有些头绪纷繁了。

  至于我回去问题,我哪天都可以走,我也极想回去看看你,但问题在这笔旅费怎样报销,谁替我会钞。我是穷得寸步难移;再要开窟窿,简直不了,你是知道的(大雨搁浅,三百渺渺无期)。所以只要生意确有希望,钱不愁落空,那我何乐不愿意回家一次,但星六如不走,那就得星四(十月二十九)再走(功课关系)。你立即来信,我候着!

  摩摩

  星五(10月23日)

  北平

  至爱妻眉:

  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注:指农历),你二十八年前出世的日子,我不在家中,不能与你对饮一杯蜜酒,为你庆祝安康。这几日秋风凄冷,秋月光明,更使游子思念家庭。又因为归思已动,更觉百无聊赖,独自惆怅。遥想闺中,当亦同此情景。今天洵美等来否?也许他们不知道,还是每天似的,只有瑞午一人陪着你吞吐烟霞。

  眉爱,你知我是怎样地想念你!你信上什么“恐怕成病”的话,说得闪烁,使我不安。终究你这一月来身体有否见佳?如果我在家你不得休养,我出外你仍不得休养,那不是难了吗?前天和奚若谈起生活,为之相对生愁。但他与我同意,现在只有再试试,你同我来北平住一时,看是如何。你的身体当然宜北不宜南!

  爱,你何以如此固执,忍心和我分离两地?上半年来去频频,又遭大故,倒还不觉得如何。这次可不同,如果我现在不回,到年假尚有两个多月。虽然光阴易逝,但我们恩爱夫妻,是否有此分离之必要?眉,你到哪天才肯听从我的主张?我一人在此,处处觉得不合式;你又不肯来,我又为责任所羁,这真是难死人也!

  百里那里,我未回信,因为等少蝶来信,再作计较。竞武如果虚张声势,结果反使我们原有交易不得着落,他们两造,都无所谓;我这千载难逢的一次外快又遭打击,这我可不能甘休!竞武现在何处,你得把这情形老实告诉他才是。

  你送兴业五百元是哪一天?请即告我。因为我二十以前共送六百元付账,银行二十三来信,尚欠四百元,连本月房租共欠五百有余。如果你那五百元是在二十三以后,那便还好,否则我又该着急得不了了!请速告我。

  车怎样了?绝对不能再养的了!

  大雨家贝当路那块地立即要出卖,他要我们给他想法。他想要五万两,此事瑞午有去路否?请立即回信,如瑞午无甚把握,我即另函别人设法。事成我要二厘五的一半。如有人要,最高出价多少,立即来信,卖否由大雨决定。

  明天我叫图南汇给你二百元家用(十一月份),但千万不可到手就宽,我们的穷运还没有到底;自己再不小心,更不堪设想。我如有不花钱飞机坐,立即回去。不管生意成否。(注:徐志摩为节省路费,经常搭顺风车或飞机,因此次 “不花钱的飞机”,而在数天后遇空难丧生)

  我真是想你,想极了。

  摩吻

  十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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