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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诗歌(3)

  来支撑城墙下小果摊,那红鲜的冰糖葫芦

  仍然光耀,串串如同旧珊瑚,还不怕新时代的尘土。

  前后

  河上不沉默的船

  载着人过去了;

  桥——三环洞的桥基,

  上面再添了足迹;

  早晨,

  早又到了黄昏,

  这赓续

  绵长的路……

  不能问谁

  想望的终点——

  没有终点

  这前面。

  背后,

  历史是片累赘!

  去春

  不过是去年的春天,花香,

  红白的相间着一条小曲径,

  在今天这苍白的下午,再一次登山

  回头看,小山前一片松风

  就吹成长长的距离,在自己身旁。

  人去时,孔雀绿的园门,白丁香花,

  相伴着动人的细致,在此时,

  又一次湖水将解的季候,已全变了画。

  时间里悬挂,迎面阳光不来,

  就是来了也是斜抹一行沉寂记忆,树下。

  除夕看花

  新从嘈杂着异乡口调的花市上买来,

  碧桃雪白的长枝,同红血般的山茶花。

  着自己小角隅再用精致鲜艳来结采,

  不为着锐的伤感,仅是钝的还有剩余下!

  明知道房里的静定,像弄错了季节,

  气氛中故乡失得更远些,时间倒着悬挂;

  过年也不像过年,看出灯笼在燃烧着点点血,

  帘垂花下已记不起旧时热情、旧日的话。

  如果心头再旋转着熟识旧时的芳菲,

  模糊如条小径越过无数道篱笆,

  纷纭的花叶枝条,草看弄得人昏迷,

  今日的脚步,再不甘重踏上前时的泥沙。

  月色已冻住,指着各处山头,河水更零乱,

  关心的是马蹄平原上辛苦,无响在刻画,

  除夕的花已不是花,仅一句言语梗在这里,

  抖战着千万人的忧患,每个心头上牵挂。

  一天

  今天十二个钟头,

  是我十二个客人,

  每一个来了,又走了,

  最后夕阳拖着影子也走了!

  我没有时间盘问我自己胸怀,

  黄昏却蹑着脚,好奇的偷着进来!

  我说:朋友,这次我可不对你诉说啊,

  每次说了,伤我一点骄傲。

  黄昏黯然,无言的走开,

  孤单的、沉默的,我投入夜的怀抱!

  忧郁

  忧郁自然不是你的朋友;

  但也不是你的敌人,你对他不能冤屈!

  他是你强硬的债主,你呢?是

  把自己灵魂压给他的赌徒。

  你曾那样拿理想赌博,不幸

  你输了;放下精神最后保留的田产,

  最有价值的衣裳,然后一切你都赔上,

  连自己的情绪和信仰,那不是自然?

  你的债权人他是,那么,别尽问他脸貌

  到底怎样!呀天,你如果一定要看清,

  今晚这里有盏小灯,灯下你无妨同他

  面对面,你是这样的绝望,他是这样无情!

  十一月的小村

  我想象我在轻轻的独语:

  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样个去处?

  是这渺茫江边淡泊的天;

  是这映红了的叶子疏疏隔着雾;

  是乡愁,是这许多说不出的寂寞;

  还是这条独自转折来去的山路?

  是村子迷惘了,绕出一丝丝青烟;

  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围着的茅屋?

  是枯柴爆裂着灶火的声响,

  是童子缩颈落叶林中的歌唱?

  是老农随着耕牛,远远过去,

  还是那坡边零落在吃草的牛羊?

  是什么做成这十一月的心,

  十一月的灵魂又是谁的病?

  山坳子叫我立住的仅是一面黄土墙;

  下午透过云霾那点子太阳!

  一棵野藤绊住一角老墙头,斜睨

  两根青石架起的大门,倒在路旁。

  无论我坐着,我又走开,

  我都一样心跳;我的心前

  虽然烦乱,总像绕着许多云彩,

  但寂寂一湾水田,这几处荒坟,

  它们永说不清谁是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长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风中吹来。

  对残枝

  梅花你这些残了后的枝条,

  是你无法诉说的哀愁!

  今晚这一阵雨点落过以后,

  我关上窗子又要同你分手。

  但我幻想夜色安慰你伤心,

  下弦月照白了你,最是同情,

  我睡了,我的诗记下你的温柔,

  你不妨安心放芽去做成绿荫。

  对北门街园子

  别说你寂寞;

  大树拱立,

  草花烂漫,一个园子永远睡着;

  没有脚步的走响。

  你树梢盘着飞鸟,

  每早云天吻你额前,

  每晚你留下对话,

  正是西山最好的夕阳。

  给秋天

  正与生命里一切相同,

  我们爱得太是匆匆;

  好像只是昨天,

  你还在我的窗前!

  笑脸向着晴空,

  你的林叶笑声里染红,

  你把黄光当金子般散开,

  稚气,豪侈,你没有悲哀。

  你的红叶是亲切的牵绊,

  那零乱每早必来缠住我的晨光。

  我也吻你,不顾你的背影隔过玻璃!

  你常淘气的闪过,却不对我忸怩。

  可是我爱的多么疯狂,

  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

  已在背后尾随——

  等候着把你残忍的摧毁!

  一夜呼号的风声

  果然没有把我惊醒

  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啊。

  天!你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苛刻的诅咒自己

  但现在有谁走过这里

  除却严冬铁样长脸

  阴雾中,偶然一见。

  人生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

  你,田野,山林,峰峦。

  无论怎样,

  颠倒密切中牵连着

  你和我,

  我永从你中间经过;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则是我胸前心跳里

  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展缓

  当所有的情感

  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汇向着

  无边的大海,不论

  怎么冲急,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几处逆流

  小小港湾,就如同

  那生命中,无意的宁静

  避开了主流;

  情绪的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这奔驰的血液;

  它们不必全然废弛的

  都去造成眼泪。

  不妨多几次辗转,溯回流水,

  任凭眼前这一切扰乱,

  这所有,去建筑逻辑。

  把绝望的结论,稍稍

  迟缓,拖延时间,

  拖延理智的判断——

  会再给纯情感一种希望!

  写给我的大姊

  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

  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

  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

  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点感伤,你把脸掉向窗外,

  落日将尽时,西天上,总还留有晚霞。

  一切小小的留恋算不得罪过,

  将尽未尽的衷曲也是常情。

  你原谅我有一堆心绪上的闪躲,

  黄昏时承认的,否认等不到天明;

  有些话自己也还不曾说透,

  他人的了解是来自直觉的会心。

  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

  像钟敲过后,时间在悬空里暂挂,

  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继续;

  对忽然的终止,你有理由惧怕。

  但原谅吧,我的话语永远不能完全,

  亘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哑。

  六点钟在下午

  用什么来点缀

  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

  点缀在你生命中,

  仅有仿佛的灯光,

  褪败的夕阳,窗外

  一张落叶在旋转!

  用什么来陪伴

  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

  陪伴着你在暮色里闲坐,

  等光走了,影子变换,

  一支烟,为小雨点

  继续着,无所盼望!

  昆明即景

  一茶铺

  这是立体的构画,

  描在这里许多样脸

  在顺城脚的茶铺里

  隐隐起喧腾声一片。

  各种的姿势,生活

  刻划着不同方面:

  茶座上全坐满了,笑的,

  皱眉的,有的抽着旱烟。

  老的,慈祥的面纹,

  年轻的,灵活的眼睛,

  都暂要时间茶杯上

  停住,不再去扰乱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赚回小把安静,

  夜晚回家,还有远路,

  白天,谁有工夫闲看云影?

  不都为着真的口渴,

  四面窗开着,喝茶,

  跷起膝盖的是疲乏,

  赤着臂膀好同乡邻闲话。

  也为了放下扁担同肩背

  向命运喘息,倚着墙,

  每晚靠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长……

  这是立体的构画,

  设色在小生活旁边,

  荫凉南瓜棚下茶铺,

  热闹照样的又过了一天!

  二小楼

  张大爹临街的矮楼,

  半藏着,半挺着,立在街头,

  瓦覆着它,窗开一条缝,

  夕阳染红它,如写下古远的梦。

  矮檐上长点草,也结过小瓜,

  破石子路在楼前,无人种花,

  是老坛子,瓦罐,大小的相伴;

  尘垢列出许多风趣的零乱。

  但张大爹走过,不吟咏它好;

  大爹自己(上年纪了)不相信古老。

  他拐着杖常到隔壁沽酒,

  宁愿过桥,土堤去看新柳!

  一串疯话

  好比这树丁香,几枝山红杏,

  相信我的心里留着有一串话,

  绕着许多叶子,青青的沉静,

  风露日夜,只盼五月来开开花!

  如果你是五月,八月里为我吹开

  蓝空上霞彩,那样子来了春天,

  忘掉腼腆,我定要转过脸来,

  把一串疯话全说在你的面前!

  我们的雄鸡

  我们的雄鸡从没有以为

  自己是孔雀

  自信他们鸡冠已够他

  仰着头漫步——

  一个院子他绕上了一遍

  仪表风姿

  都在群雌的面前!

  我们的雄鸡从没有以为

  自己是首领

  晓色里他只扬起他的呼声

  这呼声叫醒了别人

  他经济地保留这种叫喊

  (保留那规则)

  于是便象征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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