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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最堪思何物

  多年前吴亮兄来南京,海阔天空聊天,说起最喜欢。我说我真是很无聊,基本上废了,思来想去,竟然已无所谓“最”。人生热情早不知何处去,天下事都不在乎,都在可与不可之间。不由想起一个很有情调的老太太,爱憎分明风风火火,说事最喜欢用一个最,能一口气说出最喜欢看的电影,最喜欢吃的小吃,最心仪的男人是谁,最讨厌的女人又是谁。

  很认真检讨过自己,是事皆有原因,为什么我的人生态度会如此消极。常有人问,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我坦白说不知道,很多书都喜欢,偏偏没有一个最。上世纪80年代初,看中了祖父案头的一套《管锥编》,这是钱锺书先生的扛鼎之作,因为喜欢,我便自说自话地据为己有。祖父叹气说,这书你也未必看得懂,不过既然喜欢,就拿去吧。我想起码在这一点上,自己受了老人的暗示和影响。祖父的观点向来是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天下好东西太多,不可能归一人所有,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人生无所谓得失,有些缺憾,没什么大不了。

  祖父曾为我刻过一方章。有一次,他兴冲冲说给你刻个图章吧。那时我高中刚毕业,不知天高地厚,不相信他还会干这事。他倒是说干就干,从一大堆旧章中随手找了一个,将上面的字磨了,然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问我喜欢哪种风格。我胡乱点了一个,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你还有些眼光,这个确实不错,就用它了。

  我光知道祖父会写毛笔字,因此首先是觉得好玩,原来图章就是这么刻出来。他当时已经八十岁,一个劲抱怨手上力气不够,又嫌刻刀钢火不好,不顺手,索性改用案头的一小锥子帮忙。记得还返过一次工,又磨了重头开始,前后到底用多少时间,已忘了。终于把图章刻好,问喜欢不喜欢,我怎么回答也记不清,反正觉得好玩,沾了红红的印泥,在纸上乱盖。

  多年以后,看别人的纪念文章,才知道祖父从小就玩篆刻,年轻时下过苦工夫。求教一位喜欢篆刻的朋友,他把玩了许久,说祖父的篆刻很了不起,并不比他老人家的书法差。这位朋友千叮万嘱,让我将印章好生保存,说以后会值大价钱。这话十二分荒唐,我再没出息再没能耐,也不可能拿出去换银子。

  一转眼,祖父过世快二十年。这印章一直伴随那段记忆,也许因为亲身经历,差不多就是最堪思之物。忽然间有些担心,自己喜欢,偷着乐就行,何苦要将它公诸于世。这些年数次搬家,担心乱中遗失,格外小心珍重。我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最容易损失,书借走不还,影碟借走没踪影,都是吹嘘卖弄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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