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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件意外事 迦尔洵(1)

将近两年来我都没有认真地想过任何一件事情,可是现在我怎么会突然地思索起来了,这一层我是不能了解的。这不会是那个人使我思想,因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我见得太多了,连他们的说教讲道,我也听腻了。

是的,除了少数极端冷酷的或者真正聪明的人以外,他们差不多全是永远讲些对他们毫无用处的事,不然就讲到我身上来。他们先问我的名字和我的年纪;随后大都会做出一种关心的神情说:“难道你就不能够放弃这样一种生活吗?”起初这种事情总是使我烦恼不安,可是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对许多事情我都习惯了。

可是这半个月来,只要是我背着人的时候,只要是我不快活,这就是说我不醉的时候(因为除了喝醉以外我怎么能够高兴呢?)——我就在想。尽管我多么不愿意想,我却不能不去想。我不能够摆脱那些忧郁的念头。只有一个遗忘的方法,就是,到人多的地方去,到闹酒和下流的地方去。于是我也喝起酒,放荡起来。我的脑子糊涂了,我什么事都记不得了。……以后就好受多了。不过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以前就从来不曾有过呢?——为什么不就发生在我跟过去生活告别的第一天呢?我在这间不干净的屋子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永远是这样地排遣光阴,常常到各种的饭店和舞厅去,而且在那些时候,我纵然不是真正高兴,我至少却没有想到这上面来。可是现在——却是完全、完全不同了。

这全是多无聊多愚蠢啊!这并非因为我没有地方去的缘故;我不去那里,只是因为我不想去。我陷在这种生活里面了,我知道我自己的路。我有一次在一本《蜻蜓》上看到一幅画,这画报是我的一个“朋友”带给我的,每回画报上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这位“朋友”就会把它给我带来。在这幅画的中央是一个抱洋娃娃的漂亮的小姑娘,有两排人像围绕着她。在上面的一排人像中起先是婴孩,其次是上学的小姑娘,再其次是贞节的少女,然后是一家人的母亲,最后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太太。在下面的一排人像中起先是一个捧盒子的商店女子,其次是我,再其次也是我,最后又是我。第一个我——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第二个我——拿着一把扫帚在扫街,第三个——还是我——像一个极讨厌、极可恶的丑老婆子。然而我不会让我自己走到那个地步。再过两三年,倘使我还能够拖那么久的话,我就会投到御河①里去的。我做得出,我不害怕。

画这幅画的人一定是个古怪的家伙!为什么他认定一个女学生以后就应当成为贞节的少妇和受人尊敬的母亲和祖母呢?我吗?我也能够在街上卖弄我的法文和德文!并且我也不以为我已经忘记绘图、描花了,而且我还记得“卡吕泼索在阿利西斯去后无以自遣”。②我也记得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的诗,而且我什么都记得。还有那些考试,还有那个可怕的紧要关头,就是那一次我做了一个傻瓜,一个糊涂的傻瓜,我居然听信那个自命不凡的浪子的一切热情的蠢话,而且我居然傻到听得非常快乐,还有所谓上流社会的一切的谎话和肮脏行为,这一切我全记得。(我就是从那个上流社会走进我现在用伏特加使自己糊涂的环境里来的。)……是的,我现在连伏特加也已经喝起来了。“可怕!”我的表姐奥尔加·尼可拉也夫娜会这样地说。

不错,这不是真正“可怕”吗?然而这是我的不是吗?我当时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八年来就关在家里,除了那些像我自己一样的少女和她们的各种各样的妈妈以外就没有见过别的人,倘使我当时没有遇见我的那个头发梳成加普尔式③的“朋友”,却遇到另外一个好人的话,那么一切事情都完全两样了。

可是这个想法多荒唐!难道真的有什么好人吗?难道在我堕落以后或者堕落以前我遇见过一个好人?在我所认识的那许多男人里面就找不出一个我能够不恨的,那么我还能相信有好人吗!在我遇见的那许多人里面有的家里有着年轻的妻子,有的还是“上等人家”的小孩(差不多是小孩——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有的还是秃了头四肢已经不很灵活的半死的老头子,那么我还能够相信世界上有好人吗?

最后虽然我自己是一个受人轻视的下贱的人,可是我看见那些男人里面有着像那个胳膊上④刺花字⑤的德国青年那样的人,我能不去恨他们,轻视他们吗?他对我解释,这是他的未婚妻姓名的简写。他用讨好的眼光望着我说:“不过现在你是我的好人,我最爱的爱人”⑥,然后他又把海涅⑦的诗念一些给我听,热心地说明海涅是德国的大诗人,不过德国还有比海涅更大的诗人,就是哥德和席勒⑧,他还说只有像德国人这样一个伟大而又有天才的民族才能够产生这样的诗人。

我真想抓破他那张生着白眉毛、白睫毛的讨厌的肥脸!可是我并没有那样做,我倒一口喝光了他给我斟的那杯葡萄酒,把什么事都忘记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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