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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夫人一把抓起玫瑰,把它扔到房间较远的地方。“把它拿走!花儿对生病的人是有毒的,”她冷冷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夫人,”蕾蒙娜温顺地说;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失人一直放在桌子上的盛着麝香的碟于,那桌子紧靠着费利佩的枕头。

“麝香另当别论,”夫人看见了她那一瞥,便这么说道。“麝香是药;它能使人苏醒。”

蕾蒙娜知道费利佩恨厉香,但她绝对不敢说出来。费利佩曾跟她说过好多次,说他讨厌那香味,但他的母亲却那么喜欢它,她要求一定要让走廊和家里时刻充满这种味儿。蕾蒙娜也讨厌它。有时候这味儿还会使她昏厥,简直就跟死过去一样。但她也好、费利佩也好,他们都不敢在夫人面前承认这一点;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她准会以为他们是在发疯。

“要我留下吗?”蕾蒙娜温和地问道。

“随你的便,”夫人回答。这会儿只要一见蕾蒙娜的面她就厌烦,她有一种感觉,一种她不愿深究的感觉,真要深究的话,准会吓她一跳。她不敢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说:“为什么这个姑娘身强力壮,而我的费利佩却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如果费利佩死了,我不能再见这个姑娘。她是什么人,竟然受到圣徒的保护!”

但是每当蕾蒙娜走进房间,尤其是,每当她帮着护理费利佩时,夫人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或类似这样的感觉。要是办得到的话,夫人宁愿亲自为费利佩做一切,决不让别人插手。甚至蕾蒙娜的眼泪有时也使她发怒。“她懂得什么爱费利佩!他跟她毫不相干!”夫人想,她误解,她鲁莽,她忘了血缘关系比之心里的爱情是多么软弱无力,这一切都令人感到奇怪。

如果夫人那发怒的心里能漏进一星半点关于她和蕾蒙娜已经在费利佩心里所占位子的情况,那她准会当场自杀或杀死蕾蒙娜,两者必居其一。但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让她知道的;这种念头绝对进不了夫人的脑子。哪怕是上帝的揭示也进不了她的耳朵。说来也是我们有幸,总有一些无形的手拿着无法透视的面罩隔在我们和我们日常最亲密的同伴之间。

这天黄昏,费利佩又变得烦躁不安,浑身发烧。他整天只是不时地打个吨,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叫亚历山德罗来,”他说,“让他来为我唱歌。”

“现在他把小提琴拿来了;如果你更喜欢听他拉琴的话,他愿拉,”蕾蒙娜说;她把亚历山德罗告诉她的事转告给了费利佩,说他如何派人骑马到坦墨库拉去拿琴,半天一夜就赶了回来。

“我要付钱给那个去拿琴的人,”她说,“我知道你母亲当然愿意给他酬劳的。但我看亚历山德罗生气了。他只简单地回答我说,钱已付了,这没什么。”

“你这下可太伤他的心了,”费利佩说。“多可惜啊!那个亚历山德罗,他就像卢西弗大主教一样骄傲。你知道他父亲一直是他们那队人的头;事实上,有好几个剪毛队都取他管。现在他们管他叫将军,这是从美国人那里得来的官衔;以前他们叫他酋长,佩雷神父离开圣路易斯雷伊之前,巴勃罗一直负责整个牧羊业,是总管事和发放薪水的出纳员。佩雷神父对他一百个放心;我听说他要把几箱数不清的黄金托付给巴勃罗,用来支付印第安人的薪水。巴勃罗识文断字,很富裕,我看他拥有的羊跟我们一样多!”

“什么!”蕾蒙娜惊叫道。“他们看上去全都像穷光蛋似的。”

“哦,对,”费利佩答道,“跟我们相比是这样;但有一个原因:他们一切都是平分的。听说,老巴勃罗供养着半个村子的人。只要他还有一点东西,他就决不会看着他的印第安人挨饿。”

“多慷慨啊:“蕾蒙娜热切地惊呼道;“我觉得他们比我们好,费利佩!”

“我也这样认为,”费利佩说。“我向来都这么说。印第安人是世界上最慷慨的种族。当然,这一点他们多少是从我们这儿学去的。但当神父初次来到这儿时,他们就已非常慷慨了。有时间你问问萨尔别德拉神父。他读过胡尼佩罗神父和克雷佩神父的全部日记,他说,那些没有开化的野蛮人对每一个到他们那儿去的人都提供食物,真叫人惊奇。”

“费利佩,你说得太多了,”门口传来夫人的声音;她边说边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蕾蒙娜。如果她把话说出口,那就是这样的:“瞧,你多么不配受到费利佩的信任呀。所以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离开房间!”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蕾蒙娜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略感不安地觉得自己理应受到责备。

“哦,亲爱的费利佩,你不舒服吗?”她温顺地说;又转向夫人,“确实,夫人,他是在说话,但只说了一会儿,声音很低。”

“去叫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好吗?”费利佩说。“要他把琴带着。我想如果他拉琴我会人睡的。”

蕾蒙娜找亚历山德罗找了很长时间。每个人都是几分钟前见到过他,但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厨房、羊栏、葡萄园、果园、胡安·卡的病室——蕾蒙娜全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最后,她站在走廊的台阶下面,似乎看见人影儿在洗衣石旁的柳树底下晃动。

“他会不会在那儿呢?”她说。“他在那里干什么呢?和他在一起的是谁?”她顺小路朝那儿走去,边走边叫:“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

听到第一声呼唤,亚历山德罗就猛地一下从他的同伴身边跳开,几乎在第二声呼唤出口之前,他已来到了蕾蒙娜的跟前,和她面面相对。

“我在这儿,小姐,是费利佩先生找我?我带着小提琴呢。我想也许他喜欢在傍晚时分听我拉琴。”

“是的,”蕾蒙娜回答说。“他想听你拉琴。我正到处找你。”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偷偷朝他身后的黑幕里望去,要看看那个在小溪边慢慢移动的身影儿是谁。

蕾蒙娜所关心的一切没有逃过亚历山德罗的眼睛。“那是玛加丽塔,”他连忙说。“小姐要找她吗?要不要我跑去叫她?”

“不,”蕾蒙娜说,又觉得不高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高兴,“不,我不找她。她在那儿干什么?”

“在洗东西,”亚历山德罗天真地回答说。

“拣这个时候洗东西!”蕾蒙娜认真地想。“纯粹是个借口。我要看着玛加丽塔。夫人是绝不允许有这种事情的。”她一边与亚历山德罗并肩走回屋子,一边在想,第二天早晨要不要向玛加丽塔说说这事。

在这同时,玛加丽塔也满肚子不高兴地陷入沉思之中。她一边把围裙从水里拎起又浸下,一边在自言自语:“乘我还在这儿,倒不如把他们干掉。多气人哪!我还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偏偏她就来把他叫走了。而他刚听到她的声音,就像中了箭似地跑了。我真想知道这男人中什么邪了,变得这么厉害。要是我能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待上半个小时,我很快就能弄清真相了。哦,可他的眼睛看透了我,彻底看透了我!我知道他是印第安人,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比费利佩先生要帅上几百万倍。那天胡安·何塞就说,要是让他来做牧羊人的头,那要比老胡安·卡强多了,但愿费利佩先生看到这一点;如果亚历山德罗要在这儿待一个夏天,那么费利佩为什么青不见这一点呢?”没等围裙洗好,玛加丽塔已筑起一座理想的空中楼阁:她嫁给了亚历山德罗,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孩子们沐浴着阳光,在洋蓟地里玩耍。她自己依然为夫人干活。“小姐也许会嫁给费利佩先生,”她补充说。她的思路不太流畅了。“他崇拜她走过的地方。瞎予也能看出这一点。但也许夫人不会同意。反正,费利佩先生总得有个妻子呀。”这真是个幼稚的、女孩子气的幻想,用甜蜜、自然的渴望建成的楼阁,任何黄花闺女,不管身份高低,都不必为此脸红;但这楼阁是建在浮沙之上的,狂风和洪水马上就会侵袭它,这一点可怜的小玛加丽塔做梦也想不到。

第二天,玛加丽塔和蕾蒙娜各卧心里揣着个“小九九”做着家务。玛加丽塔已打定主意,天黑前要与亚历山德罗好好长谈一次,不管使用光明正大的手法还是卑鄙的手法。“我知道,去年他是挺着得上我的,”她对自己说,回想起那时的几次舞会和告别时的美好的夜晚。“可是现在每个人都要打扰他,胡安在病床上要他去聊羊群的事儿,费利佩先生在另一张病床上要他去拉琴催眠,还有那么多的羊儿要他照料,而他居然役有生病,这可真是奇了。不过今天日落前我要找到一个机会,或者制造一个机会。只要我能跟他在一起行上半小时,过后我就不怕了,我知道怎样对付男人!”信心十足的玛加丽塔说。如果说实话,那么应该承认,她确实很能对付男人,而且进退自如,就她这个年龄、这个地位的姑娘来说,堪称全地区一绝。就在这注定对她的生活影响重大的一天开始之际,玛加丽塔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蕾蒙娜的意图也十分明确。她经过一番思考后,决定不把昨天晚上玛加丽塔在柳树底下跟亚历山德罗在一起的事儿告诉夫人,而要仔细当心玛加丽塔,看看有没有进一步的迹象表明她试图与亚历山德罗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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