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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白人。除那双蓝眼睛。”

蕾蒙娜聚精会神地听着、看着,但是什么也听不懂。她几乎怀疑这个女人说的是不是英语。这么多的英语句子,她竟一句也听不懂,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田纳西话就连最普通的宇眼儿音调也变得厉害,她分辨不出来。她转向乔斯,柔声细气地说,“英语我不太懂。我很抱歉我听不懂你母亲的话。你能费神为我翻译一下吗?”

乔斯像他母亲一样幽默。“她要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她,”他说。“我想,我只能把她最爱听的那部分告诉她。——我母亲说你们可以留在这儿,等暴风雪过去再说,”他对蕾蒙娜说。

蕾蒙娜疾如闪电般抓住那女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做出表示感谢和激动的手势。“谢谢!谢谢!夫人!”她叫道。

“她叫我什么,乔斯?”他母亲问道。

“夫人,”他答道。“也就是贵妇的意思。”

“哟,乔斯!你告诉她,我可不是什么贵妇。告诉她这儿周围的人都叫我‘丽婶’,或叫‘哈尔太太’;这两个称呼随她怎么叫都行。她的嘴真甜。”

乔斯费了点劲才向蕾蒙娜解释清楚他母亲对“夫人”这个称呼的否定以及她供蕾蒙娜选择的两种称呼。

蕾蒙娜带着使他们母子对她产生好感的微笑跟着他把那两个称呼都学说了几遍,第一遍两个称呼都没念准,最后她说,“我更喜欢‘丽婶’;她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像个婶婶。”

“嗨,多奇怪呀,乔斯,”丽婶说,“在这荒天野地里,竟有人说这种话,——我们家乡的人,他们都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我比别人好在什么地方。我不愿看见有人受欺,也不愿看见有人受难,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尽力相助;但我知道,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不知道人们怎么会有不同的想法。”

“这种人多着呢,妈妈,”乔斯动情地答道。“如果你多到外面走走,你就会发现许多。像你这样对谁都那么好的人实在太少了。”

蕾蒙娜蜷缩在墙角的火堆旁,怀里紧抱着孩子。这个地方她刚进来时像个温暖的避风港,现在仔细一看,只不过是个可怜的避难所,抵御着屋外肆虐的暴风雪。这是间粗木板的小棚,随意地拼凑而成,用作牧羊人的临时住所。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许多木板已松动、破裂。每次起风,鹅毛大雪便穿过裂缝在屋里飞舞。壁炉里燃烧着几根木柴,三角叶杨的败枝,这是杰夫·哈尔在暴风雪达到顶点之前匆忙拾来的。壁炉旁木柴已寥寥无几。丽婶不安地朝那儿看了一眼。在这样的雪夜,这点木柴实在难以对付啊。“你暖和吗,乔斯?”她问道。

“不太暖和,妈妈,”他说;“但我也不觉得冷;这样就可以了。”

哈尔一家向来都有随遇而安的本事;他们始终保持着这种品质,他们为之而受过罪,就像受恶习的罪一样。在整个南田纳西找不到比他们更知足、更无贪心、更处境艰难的家庭。但他们毫无怨言。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缺少什么,他们总是说,“这是我们的命,”而且对这种现状无动于衷,或几乎无动于衷。真是温和、多情、幽默的人啊;说到底,他们从生活中得到的乐趣比那些表面状况比他们好得无法相比的人家要多得多。当他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儿子乔斯病倒了,不停地出血,医生说唯一能救他的办法,就是坐马车穿过平原到加利福尼亚,这时,他们说,“亏得丽草去年出嫁了!现在我们可以毫无牵挂地卖掉田地,马上动身了。”他们半价卖掉了他们那块小地盘,用牛换了两匹马和一挂有篷的马车,像个叫化子似的,带着他们躺在马车里一张床上的病中的儿子出发了,他们高高兴兴的,就像有钱人家外出去旅游。他们还带去了两头公牛,一头母牛。公牛可以和马“换班”拉车,母牛为的是让乔斯喝上牛奶;他们走得很慢,走走停停,有时一停就是个把星期,终于从田纳西来到了圣哈辛托山谷。他们得到了报答。乔斯的病情有了好转。他们认为,再过六个月,乔斯就能康复了;任何人都很难说杰弗逊·哈尔或玛丽亚·哈尔不是最幸运的一对。他们不是救活了乔舒亚,他们的儿子吗?

在南方这些贫白阶层中人名的略称就像新英格兰一样流行。出于两种完全不同的目的,懒散、知足的田纳西人和整天风风火火的佛蒙特人一样把他们家里人的名字缩减到最短的程度。对佛蒙特人来说,能够用一个音节说清的字偏用三个音节来说,这无异于浪费时间;而田纳西人则认为,这实在是因为太麻烦。哈尔太太从来不记得人家曾正确地叫过她的名字,全名该叫“玛丽亚”,可是从小时候起,直到出嫁,人家都只叫她“丽”;自从有了自己的家,成了殷勤待客、热心助人的主妇,街坊邻舍都公认她为众家婶婶,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至高无上的荣誉啊。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人,不分男女老幼,无不称她或知道她是“丽婶”。

“我不知道是否该把火烧旺点,”她犹豫不定地说,“如果这场暴风雪要持续到天亮,我们的木柴就不够了,这是很明显的。”她正说着,小屋的门砰地一下被撞开了,她的丈夫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亚历山德罗,两人身上积满了雪,手里抱着木柴。亏得亚历山德罗知道离小屋只有几竿远的峡谷里有一个小三角杨丛,他把马牵进屋子与马车之间的避雨棚里栓好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拾柴。杰夫看见他从马车里抽出一把短柄小斧来,马上就明白了,他也抽出斧子,跟了上去;现在,他们把足够烧上几个小时的木柴放在了地上。亚历山德罗刚把木柴放下,就冲向蕾蒙娜,跪了下来,焦虑地看着孩子的脸,然后又看蕾蒙娜的脸;接着他虔诚地说,“赞美圣徒,我的麦吉拉!这真是奇迹!”

乔斯莫名其妙地听着他的话。“他们是天主教徒!”他想。“我真弄不懂他们是什么样的印第安人。我不能告诉妈妈,他们是天主教徒;她会搞糊涂的。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那姑娘的眼睛多可爱呀,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

由于乔斯的沟通,这两户人家很快了解了彼此的情况和打算;他们在这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很快产生了友谊。

“杰夫,”丽婶说,——“杰夫,我们的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所以我们有话尽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说,当然,这么做对于听不懂别人话的人来说不太公平;但是我要告诉你,今天我可上了一堂关于印第安人的课。我以前一直对他们存有偏见;我不想接近他们,也不愿他们接近我。眼前这个女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她对那孩子的感情深得不能再深了。至于那个男人,你没看见,杰夫,他对她走过的地方都那么崇拜?这是个事实,杰夫。我想任何白种男人都从来没有这么敬重一个女人;你说;杰夫,你自己可曾这么对待过我吗?”

丽婶很激动。这经历对她来说简直难以相信。她对印第安人的印象都来自报纸,来自一二本叙说相互残杀的书,以及偶尔看见的一些漂泊不定的印第安人家在穿越平原的路途中从她家门前经过。此时此刻,她却与一对印第安夫妇友好地并肩而坐,他们的相貌举止都那么吸引人;她觉得与他们很有缘份。

“我不妨承认,乔斯,”她说,“我还不敢相信。自从离家以来,我还没见过什么人,白人、黑人或灰人,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们了。他们真黑,就像田纳西的黑人一样,他是个有力的印第安人;她说,她父亲是白人,但她只承认自已是跟他一样的印第安人。你注意到她看他时那副样子吗,乔斯?她不是对那个人很敬重吗?不,我不责怪她。”

确实,乔斯注意到了。任何人,只要看见蕾蒙娜和亚历山德罗在一起,都会注意到她对他是那么虔敬。现在,这种虔敬之中又添上一层无可奈何的焦虑,使她终日惶惶不安。蕾蒙娜为亚历山德罗感到担心。她无法用言语来表白,但这可怕的担心始终萦绕着她。她感到又有一个打击将要落到亚历山德罗的身上,这是他所难以忍受的。

暴风雪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天晴以后,山谷里银装素裹,星星像在北极的天空中一样闪烁。

“明天中午雪就全都化了,”亚历山德罗对乔斯说,乔斯正为第二天担心呢。

“不会化净,”乔斯说。

“你等着瞧吧,”亚历山德罗说。“这事情我见得多了。它持续的时候就像死神;但从来不会持久。”

哈尔一家是在去山谷北面的一个温泉的路上。他们打算在这儿住三个月,让乔斯试试这儿的水。他们有一个帐篷,像这样的原始生活,有这帐篷就足够了。丽婶急切地盼望着能休息一下;她实在不愿再走了。她丈夫一心向往着更热闹的大自然。他听说圣哈李托山上有一个上好的猎场。当他听说亚历山德罗对那儿了如指掌,并且打算去那儿安家时,他高兴极了,邀他做自己的邻居。带他去打猎。蕾蒙娜一口答应;她相信,有人作伴,对亚历山德罗会有好处,——他喜欢的就是有人作伴,户外生活,令人兴奋的狩猎。这个有温泉的峡谷离他们打算在那儿安家的沙伯巴村不远;她一开始就想到沙伯巴去试试。现在想到印第安人的村子她再也不觉得厌恶了;她已经觉得自己跟印第安人有了休戚与共的关系。正如卡门娜所说,她已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没几天工夫,这两户人家就安顿了下来:哈尔家住在温泉旁的帐篷和马车里,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带着孩子住在沙伯巴村一座小平房里。这房子是一个老太太的,她丈夫死了,她就住到了女儿家里,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亚历山德罗,每月能有几块钱的租金,倒也挺乐意的。这房子不怎么样,一个小房间,粗糙的土砖墙,锐簏草顶,没有地板,只有一扇窗子。蕾蒙娜高兴地叫道;“哦,这房子只要稍稍修理一下就够好的了,”亚历山德罗一听,脸上抽搐了一下,转过了身去;但他什么也没说。村子里只有这么一间空房,比这好的根本找不到。两个月后,就没人能认出这座房子了。亚历山德罗打猎时运气不错。两张完整脱鹿皮铺在了地上;第三张铺在了床架于上,鹿角挂在墙上,当作挂衣服的钩子。床顶又竖起了猩红的罩子,旁边放着熊果木框架的编织摇篮。门上开了扇小窗,墙上又开了一扇,透进光和空气。在其中一只窗台上放着一尊小圣母像,如同在圣帕斯库拉一样,戴着松枝做的花环。

房子这么安排好后,丽婶第一眼看见,就两手叉腰,站在门口,张大着嘴巴,眼睛里布满疑惑。最后她惊叫了起来:“哟,我看你们都安排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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