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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若是在里边居住,还是给我一套皮卡德雷大厦的二楼房间吧(我希望有人愿意这么做!);但是,若是在里边思考,让我在城里最拥挤的街区十层楼梯以上拥有一个顶楼吧。我对顶楼怀着和托夫兹德吕克教授①一样的好感。顶楼的高高位置具有一种庄严感。我喜欢“安祥地坐着,俯视楼下的蜂巢”。我喜欢聆听人流在楼下街巷里不停拥动的模糊低鸣。人们看上去多么小,多像小小蚁丘上的永恒纷乱中打滚的蚂蚁!他们匆匆忙碌的工作,看上去是多么微不足道!他们你推我操,相对咆哮,撕扯抓挠,有多么幼稚!他们喊喊喳喳,尖声抱怨,互相辞骂,但他们微弱的声音传不到顶楼上。他们烦躁,焦虑,死亡,“而我,少年维持,则安坐在这一切之上,独自与星星为伴。”

①托夫兹德吕克教授:英国作家卡莱尔的讽刺作品中的古怪哲学家。

多年以前,我和一位朋友分享过一间最出类拔萃的顶楼。在一切古怪设计当中,从《布兰德萧火车时刻表》到汉普敦迷宫①,那个房间堪称怪中之怪。设计它的建筑师肯定是位天才,只是我不禁想到:他的才能如果用于构思迷题,肯定比用于设计居室强得多。欧几里德几何学根本无法解释那间公寓,它有7个墙角,两面墙壁斜向一点,唯一的窗户正好开在壁炉上方。摆放床架的唯一位置介于房门和碗柜之间,从碗柜上取任何东西,我们都不得不从床上匍匐过去,结果,我们以这种办法拿到的各种食品,相当一大部分都被床单吸收了。说实话,床上泼洒了那么多东西,到了晚上它就和小杂货店差不多了。煤是这个杂货店常备的货物。我们常常将煤存放在碗柜底层,需要时必须爬过床铺,装上一铲,再爬回来。我们爬到床中间,那实在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常常屏息敛气,紧盯煤铲,做好最后一个动作的准备。接下来的一刹那,我们、煤块、煤铲和床铺就会滚作一团。

①《布兰德萧火车时刻表》:英国的第一本火车时刻表,由乔治·布兰德萧于1841年出版。汉普敦迷宫:英王威廉三世时期建造的迷宫,位于泰晤士河左岸的汉普敦皇宫,被认为是英国建筑的典范。

我听说人们发现了煤层会欣喜若狂。我们那时天天夜里都睡在一个煤层上,却半点儿也激动不起来。

但是我们那间顶楼尽管独一无二,却根本没有穷尽建筑师的幽默感,整个屋子布局就是一个独出心裁的奇迹。那屋子所有的门都朝外开,因此倘若有谁想离开房间,而你恰好在同一时间下楼,那你的遭遇就不那么美妙了。那屋子没有一楼,它的一楼属于相邻院子里的一座屋子,那屋子的前门直接开在一段直通地下室的梯子上。来访者一进屋子,就会突然摔下梯子,飞过开门人身边,消失在这些楼梯里。神经过敏的客人常以为这是给他们设下的圈套,于是当他们仰面朝天,躺在了楼梯底下的时候,就大喊“杀人啦”,直到有人过来将他们扶起来。

我最后一次看见顶楼内部,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从那时起,我曾经试住过不同的楼层,但我并没有觉得它们有多大区别。生活的味道大同小异,无论我们是从金质高脚怀中畅饮它,还是从石罐里喝它。时间当中总是喜忧参半,无论我们在什么地方等待它。对于疼痛的心灵,细平纹布做的马甲与粗斜纹布做的马甲毫无二致。我们坐在天鹅绒沙发上的笑,并不比坐在木头椅子上的笑更开心。我常常在低矮的房间里叹息,但自从我告别那种房间以后,我的失望来得既不更少,也不更轻。生活按照补偿原则运作,我们获得一方面的快乐,就失去了另一方面的快乐。我们的欲望随着收入的增加而增加,我们总是站在两者之间,蜗居顶楼时,我们以烤鱼和烈性黑啤酒权当晚饭,而我们若是住在二楼,要想得到同样的满足,就必须到大陆饭店享用一顿考究的晚餐了。

婴儿

哦,没错,我对婴儿知道得挺多。我自己也曾经是个婴儿——不过我当婴儿的时间可没有我那时穿的衣服那么长。我记得,儿时我穿的衣服很长,当我想踢谁的时候总是挡住我的脚。何必毫无必要地给婴儿穿那么老长的衣服呢?这并不是什么不解之谜,我实在想弄个明白,可就是总没能弄明白。是否因为父母们为婴儿的身高感到羞愧,希望用这个办法使孩子显得比实际上更高呢?有一回,我向一位保姆提出了这个问题。她说:

“大爷,您哪,他们都是穿长衣服的呀,祝福这些小心肝儿。”

我向她解释说,尽管我很欣赏她的那份儿古道热肠,可她的回答几乎没有解决我的任何疑问。于是她又说道:

“大爷,您哪,您不会叫这些可怜的小乖乖穿短衣服吧?”她的语气似乎在暗示我的问题是一桩灭绝人性的暴行。

从那以后,提这个问题时我总是感到踌躇。而且,如果说其中有什么理由的话,那对我来说也是个谜。不过,无论给婴儿穿什么样的衣服,在我看来都不近情理。天知道,在我们还不需要衣服的时候,我们的生活里穿衣脱衣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我们甚至会认为:那些仅仅在床上生活的人,好歹总可以免受这种折磨了。早晨叫醒那些可怜的小倒霉蛋,脱掉他们身上的衣服,给他们穿上另一套,再把他们放回床上;晚上又把他们从床上拽起来,不过是为了早晨换下来的衣服给他们重新穿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实在不明白:经过这番折腾,婴儿夜里穿的衣服与白天穿的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这么提问很可能使自己显得荒唐可笑(人家告诉我,我时常如此),所以我对衣服这个问题便不再置咏,除非某种时尚使衣着对区别婴儿性别极为便利,我才开口。

目前这是个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同样,关于头发、裙子和谈吐问题也毫无线索可循,对它们的答案你也只能猜测。由于某种神秘的自然规律的支配,你每每总是猜错,因此被你所有的亲友看作傻瓜加无赖。用“她”称呼男婴,这个滔天大罪与用“他”称呼女婴的暴行不相上下。无论那孩子碰巧不属于哪个性别,你都会被认为是十恶不赦,你只要涉及那个话题,就会被视为对整个家庭的人身侮辱。

另外,倘若你不想挨骂,千万别用“它”称呼婴儿,千万别指望用这个办法来摆脱困境。有五花八门的办法能为你招来骂名:你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掉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家族,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抛进自来水公司的水库里,这样一来,你的罪行就会在邻里间惹来众多非议;甚至抢劫教堂也会使你获得衷心的厌恶,尤其是牧师的厌恶。不过,倘若你打算享尽人类同胞对你的蔑视和仇恨,你就让一位年轻母亲听你用“它”来称呼她亲爱的宝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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