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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处招惹麻烦,他们把所到之处弄得肮脏不堪,要养活他们需要好多钱,可是你还是不愿拥有没有孩子的屋子。没有他们喧闹的舌头和淘气的双手,那简直就不是个家。房间里缺了他们脚板的孵啪声,难道不显得寂寞吗?他们七嘴八舌,一齐朝人喊叫,少了这些,你难道不会茫然若失吗?

事情本该如此。我有时想,孩子的小手如同分岔的楔子。与全人类最纯洁的感情(也是女人生命最完美的特点)——母爱争辩乃是最愚蠢的事。那是一种最神圣的爱,我们这些粗鲁的男人几乎无法理解。如果我说,母爱实在不应该吞噬其它一切温情,但愿这不会被看作对母爱缺乏尊重。婴儿不应该占据女人全部的心,像富人在沙漠的水井周围砌墙那样,井边不是还站着另外一个焦渴的旅人么?

在你们身为良母的热望当中,不要忘记做个好妻子。全部思虑和关心没有必要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当可怜的年轻丈夫需要你陪他出去的时候,不要气哼哼地回答:“什么?难道把孩子丢在家里吗?”不要将整个晚上都消磨在楼上的婴儿室里,也不要把你们谈话的范围完全局限在百日咳和麻疹上面。亲爱的小妇人啊,每次你离开家门,孩子的保姆不会跟着当兵的私奔;每次你离开孩子的床边,猫也不一定会走过来坐在你娇宝贝的胸口上面。你为了那一个小孩使自己过分担忧了,而你也使人人都为你担忧。试着想想你的责任吧,你俏丽的脸庞就不致于总是布满皱纹了,你在客厅里也会像在婴儿室里得到一样的快乐。稍微关心一下你的“大孩子’叩巴,多和他跳一会儿舞,多呼唤一下他好听的名字,经常和他开开玩笑吧。只有头一个孩子才会占据一个女人的全部时间,五六个孩子并不需要一个孩子那么多的照料。然而,不等你有那么多孩子,乱子就出来了:屋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丈夫的地方,妻子已经忙得顾不上照顾丈夫,所以在你那位不讲理的丈夫眼里,你已经失去了魅力,他已经学会到别的地方寻找舒适和关怀了。

可是,还是到此为止吧!倘若我继续说下去,我就会被看作一个仇视婴儿的人了。天知道我并非如此。看到一张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怯懦无助地聚集在通向世界的大门周围①,谁还会去仇视婴儿呢?

①参见拉菲尔的名画《西斯汀圣母》(TheKadonnadiSanSisto)。

世界!这圆圆的、小小的世界啊!在婴儿眼里,这是个多么广袤、多么神秘的地方!屋子后面的那个花园看上去是一片多么诚实无欺的大陆!在楼梯下面的储藏室里,孩子们进行过多么惊人的探险!他们朝楼下的长街凝望,目光何等敬畏!他们想知道何处是尽头,就像我们这些大孩子仰望星星时一样。

他们投向那条最长的街道——生活从我们面前延伸出去的昏暗长街——的目光又是何等庄重何等世故!有时他们的目光何等可怜,何等怯懦!一天晚上,我看见一个可怜的小孩坐在索合区贫民窟的一个门口,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孩子枯萎的脸上被煤气灯光照亮的目光——一种黯淡绝望的目光,就像看到污秽生活的经历出现在那龌龊的院落里,形同鬼魂,用恐怖窒息了孩子的心灵。

那孩子可怜的双脚才刚刚开始踏上坚硬的旅途!我们,成年的旅行者,在这条旅途上已经走过了一段路程,只能停下脚步向你招手。你从黑暗的迷雾中走出来,而我们回头看见了你。你遥远的身影是那么小,站立在山顶上,你向我们伸出双臂。愿上帝保佑你成功!我们本应当停下来,握住你的小手,但那大海的低吟在我们耳中回响,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必须加紧赶路,那缥缈的航船正等着继续它阴惨可怖的航行。

吃喝

我对吃喝一向很感兴趣,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是如此——在童年时代,我对吃尤其爱好。那时候,我胃纳极佳,并且消化良好。记得有一次,一位眼神朦胧、面色鲜活的先生到我家吃晚饭。他盯着我吃饭,盯了足足5分钟,看样子相当着迷。然后,他转身问我父亲:“您的孩子从来没得过消化不良吗?”

“我从来没听他有过那类抱怨。”我父亲回答说,“你有过消化不良吗,肚子疼(那时候人们叫我“肚子疼”,可那不是我的真名字)?”

“才没有过呢,爸。”我回答。接着,我又问道:“爸,啥叫消化不良?”

那位面色鲜活的先生开始用惊异和嫉妒参半的眼神打量我。然后,他用无限同情的语气缓缓地说:“你会知道的——总有一天。”

我可怜的、亲爱的妈妈常常说她喜欢看我吃饭,而且从那时候起,她的话总是带给我愉快的回忆,因为在吃饭方面,我那时一定给过她许多满足。一个成长中的健康的少年,有那么多功课要做,却能够小心克制自己,不使自己沉迷学习,而在进食方面,这样的孩子通常都会满足最苛求的期望。

看男孩子们吃饭非常有趣,但要在你不必为他们掏饭钱的时候。他们对于一顿好饭的看法是:一磅半烤牛排,加上五六个足个儿的土豆(油腻的更好,因为更瓷实),大量的蔬菜,四份浓浓的约克郡布了,几个青苹果,还有一点儿胡桃,半打甜饼圈儿,外带一瓶姜汁啤酒。吃完那些东西,他们就去骑马。

那些男孩肯定看不起我们这些喝几勺清汤、吃个鸡翅就要坐上好几个钟点的男人!

然而,男孩子也并没有占尽优势。男孩子从未享受过心满意足的奢侈,男孩子从没有感到餍足的时候。他从不会伸直双腿,把双手放在脑后,闭上眼睛,沉浸在男人饱餐后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极乐之中。对一个男孩来说,晚餐毫无魅力可言;而对于一个男人,晚餐则宛如好心仙女的一剂麻醉药。而且,晚餐以后,世界会显得更明亮,更美好。一个男人如果心满意足地享用过一顿晚餐,他就会产生一种热爱所有同类的渴望。他会相当温和地拍着小猫,叫它一声“可怜的咪咪”,声音里饱含温情。他会深深同情门外奏乐糊口的德国乐队,惦记起他们冷不冷?而且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对他妻子的亲戚也恨不起来了。

一顿好饭会使一个男人表现出所有温情的一面。在一顿好饭的友善影响下,阴郁烦恼的人会变得欢快饶舌,乖戾古板的人在一天所有其它时间都仿佛靠喝醋和泄药活着,唯有在吃过一顿好饭之后,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才会露出微笑。他们还会轻轻拍着小孩们的脑袋,并且含含糊糊表示打算给他们6个便士。严肃的年轻人的态度会变得缓和,和气而快乐;而势利的年轻人(留着浓髭的那一种)则会忘记使自己惹人讨厌。

我吃过晚饭总是有几分伤感,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够恰如其分地欣赏爱情小说的时刻。然后,当男主人公终于把“她”狂热地紧搂在胸前,并抑制住自己的啜泣时,我就会觉得悲哀,好像自己发纸牌时只摸到了一张2点的牌一样;而当女主人公最后死掉时,我就会哭起来。倘若我在清晨阅读同一个故事,我就会嘲笑它了。消化(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消化)对心灵具有非凡的作用。如果我打算写点儿非常悲怆的东西——我是说,如果我想尝试着写点儿非常悲怆的东西——我就会在动笔前大约一小时吃一盘热奶油松糕,这样一来,等我坐下来写作的时候,一种难以言状的忧郁感就会涌上心头。我想象着柔肠寸断的恋人们在孤寂的门口最后诀别,在他们四周,悲愁的暮色越来越浓重,只有远处羊群丁当的铃声打破充满哀怨的寂静。老年人坐视着枯萎的花朵,直到泪水的迷雾迷糊了他们的眼睛。娇小秀丽的少女在敞开的窗子里望眼欲穿,翘首鹄待,但是“他没有来”,于是忧郁的年头一一逝去,金灿灿的发辫变白变细了。他们宠爱的婴儿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女,他们自己也有了一群矮胖的累赘儿女,而昔日和他们一起嬉笑的玩伴正躺在摇曳的荒草下面的永恒寂静中。不过,他们依然在等待和观望,直到那深不可测的暗夜悄悄伸出黑暗的阴影,聚集在他们周围,直到那个充满愚蠢麻烦的世界渐渐从他们疼痛的眼睛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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