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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苍白的尸体在泛着白沫的波浪里翻滚,临终的病榻上沾满了苦涩的泪痕,一望无际的荒漠上遍布坟冢。我听到女人们凄厉的哀哭,孩子们低低的呻吟和壮汉们干涩的抽泣。这全是因为那些热奶油松糕。吃羊杂碎喝香摈,我可生不出半点儿忧郁的幻想。

充盈的胃囊是诗歌的伟大助手,而且,任何伤感都无法靠空荡荡的胃囊存活。倘若我们没有真正地陷入麻烦,我们就没有工夫和兴致沉迷在想象出来的麻烦里。倘若我们的屋子里站着法警,我们就顾不上为那些死去的小鸟叹息;倘若我们不知道究竟在哪里才能挣到我们的下一个先令,我们就顾不上担心我们恋人的笑容是冷漠,是热烈,还是不冷不热以及与之有关的任何东西。

蠢人们——我如此轻蔑地说到的“蠢人”,指的是那些和我见解不同的人。如果有谁使我备加蔑视,那就是全部见解都和我相左的家伙。倘若蠢人们告诉你,精神的贫困比肉体的饥渴更令人痛苦万分,那是因为他们对两者都没有太多体验。一种浪漫而感人的论调!它正对患恋爱病的毛头小伙们的胃口,他们像保护人似地俯视着一脸苍白饿容的倒霉蛋,心想:“哦,比起我来,你多幸福啊!”它也恰恰能解除肥胖的老年绅士的苦恼,他们咕哝着贫困比富有更加优越。然而,那一切全是胡说八道——全是伪善的假话。疼痛的脑袋很快就会使人忘掉疼痛的心灵。受了伤的手指头会驱散对失恋的所有回忆。当一个人真的感到饥肠碌碌的时候,他感觉不到其它任何事情。

我们这些营养良好、不愁食物的人几乎无法懂得饥饿的滋味。我们知道什么是没有食欲,毫不垂涎摆在面前的佳肴美食,但我们不知道渴望食物意味着什么。用饥饿的眼睛盯着漂亮橱窗后面散发热气的美食,渴望得到一点儿豌豆布了,却拿不出一个硬币来买,感到哪怕是面包皮也美味无比,一根骨头也宛如盛宴,我们可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对我们来说,饥饿是奢侈品,是能够增添风味的调料。单单为了发现从吃喝当中能够得到多少满足而让自己体验一下饥渴的滋味,这的确很有价值。你要是想彻底享一’一的晚餐,那就在早饭以后到乡间土路上走上一英里,回家之前什么也别吃。回到家里,当你看到洁白的桌布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时,你的眼睛会闪出什么样的目光啊!当你放下喝光的大啤酒杯,拿起刀叉,你会发出一声什么样的叹许啊!你吃过晚餐,挪开椅子,点上雪茄,对着所有的人微笑,这时你会何等惬意啊!

不过,采取这个计划的时候,一定要确保最后能真的吃上那顿好饭才是,否则你的失望可真够你受的。我还记得我和我的一位朋友的一次经历,他就是我的老伙计约瑟夫。啊!我们真的好久没有见面了。我敢肯定,我最后一次见到约瑟夫·塔波伊斯是在8年前。再次见到他那张快活的脸,再次抓紧他结实的手,再次听到他爽朗的笑声,那该有多么愉快啊!他还欠我14先令呢。好啦,那次我们一起度假,一天早晨,我们早早吃了早饭,便开始了一次漫长的远足。我们已经为那天的晚餐定了一只鸭子,还说:“来一只大的,我们回来的时候肯定饿得要命。”正要出发时,房东太太兴致勃勃地走进屋子里,说:“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已经给先生们弄来了一只鸭子。你们要是能把它吃完,那可真算有本事。”然后她提起一只大约有屋门前擦鞋底的棕垫那么大的鸭子。见到这般情景,我们心中暗笑,对房东太太说我们愿意试试。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们满怀自豪,如同知道自己实力的人一样。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当然,我们迷了路。我在乡下总是迷路,而且每一次都使我好不恼火,因为你向碰到的任何一个人问路都没用。你若是指望一个乡下佬知道到一个村子怎么走,还不如向一个客栈的使女打听怎么叠被子呢。你不得不把你的问题喊上3遍,你的声音才会钻进他的脑壳。问到第3次,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脑袋,茫然地望着你。于是你又得把问题冲他吼上第4遍,而他却跟着重复你的问话。接着,他就开始沉思,时间长得足以使你数好几百个数。然后,他开始以每分钟3个字的速度说话,他认为你“还不如这么走——”这时他刚巧看见另一个傻瓜正沿着这条路走来,就朝他喊着路该怎么走,并且征求他的意见。于是,两个人就为这个争上大约1刻钟,最后才一致认为:你最好沿着小道一直走,再向右拐,经过第3个栅栏门,沿着路左边走,经过老吉米·麦尔切家的牛图,穿过7英亩庄稼地,再经过斯奎尔·格拉宾家的干草垛,在一段通马不通车的路上走一会儿,然后你就会到达小山对面,那儿原先有个磨坊——可是现在没了——再向右一拐,背朝着斯提金家的园子走……然后你就对他们说声“谢谢”,赶紧离开。你的脑袋像裂开一样疼,却丝毫不知应该怎么走,唯一清楚的就是:在某个地方有个栅栏门,你非得经过它不可。后来,等你到了下一个转弯路口,你就遇到了4个栅栏门,而且每一个都朝着不同的方向!

这样的折磨我们经历了两到三次。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田野。我们涉过溪流,爬过篱笆和墙壁。我们还为自己迷路究竟怪谁争吵一通。我们闷闷不乐,双脚酸疼,精疲力尽。不过,尽管经历了那些磨难,对那只鸭子的希望却始终在支持着我们。我们眼前飘过一幅神话般的幻象,吸引着我们前进。一想到那只鸭子,就如同正要晕倒的人听见了军号的召唤。我们一边谈着那只鸭子,一边用对它的回忆互相激励:“赶快走啊,鸭子要馊啦。”

我们曾有一刻感到强烈的诱惑,想拐进我们经过的一个乡村旅店,吃点儿干酪和面包,但我们英勇地克制住了自己:使自己饥肠碌碌会让我们更好地享受鸭子的美味。

我们回到镇子上,用3分钟走完最后的四分之一英里,仿佛闻到了鸭子的香味。我们冲到楼上,洗澡换衣,下楼把椅子拉到餐桌旁边,再坐下来。房东太太掀开盖盘,我们摩拳擦掌,抄起刀叉,开始切鸭肉。

那只鸭子似乎的确需要切一番。我和它搏斗了大约5分钟,毫无成果。接着,一直在吃土豆的约瑟夫建议:找个精通此术的人来干这个活可能会好一些。对他的想法我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向那只鸭子发动了进攻。这一回我用力过猛,那动物离开了盘子,躲进了火挡里去了。

我们立即把它弄出来,我又准备再一次的努力,但约瑟夫已经有点儿不高兴了,说他要是早知道晚餐会变成一场盲人曲棍球比赛,他本该先在外面吃点儿干酪和面包。

当时我太累了,没有力气和他争论。我气哼哼地放下刀叉,坐在椅子上。约瑟夫朝那只倒霉的生灵走过去。他专心工作,有一阵没出声,接着他嘟囔了一句“该死的鸭子”,还脱掉了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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